“没有回应?”秦宿舟蹙起了眉。
“现在应了我的召集而来的,除了四庭的残党之外,就只有滨南柳坞和子夜眼。”温阮点头,“而且我也排查了一遍身边,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眼线。”
秦宿舟不赞许地摇了摇头,“眼线如果这么容易被发现就不是眼线了,不然青水的皮早被你们扒掉了。”
温阮挑了挑眉,在一旁添柴烧水的青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讪笑着望了过来,“几位爷啊,咱行行好,能不能换个话题?”
“你这语气怎么像窑子里的?”温阮皱了皱眉。
青水尴尬地笑了笑。
“那就换个话题,”秦宿舟从晏珏手里接过吹凉的水,抿了一口道,“你顾哥哥呢?”
“……”温阮瞪了他一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说,“他刚到这里,我让他去歇歇脚。”压低声音嘀咕道,“顾宁来是来了,但不大愿意派人跟着我去中原,所以前阵子他去子夜眼游说他爹了。”
“去中原?你们要去哪儿?”晏珏突然插了一句。
“之前还没想好,但你们不是说圣阁跟人眼是一伙儿的吗?所以就打算直接去圣阁了。”
“胡闹!”晏珏眉头拧了起来,“你身边多少人就敢以卵击石?圣阁都没有响应你的号召,肯定背地里做足了准备,你就敢这么过去?”
“不过去怎么知道?难道就一直躲在这里看着生灵涂炭吗?”温阮与他争辩道。
“那也要从长计议。”
“师兄一直不在,怕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吧?”温阮突然站了起来,话音之中带了哭腔,“碧海角上下八千弟子现在只剩三成都不到,大多都是死在了人眼的手下!”
她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压下溢出眼眶的泪花,哽咽着问他,“师兄!你不要碧海角了吗?”
晏珏不由怔住了。
“他不会不要碧海角的,但你现在这样无异于带着剩下的三成弟子去送死。”秦宿舟出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无澜的所在之处,而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早就离开碧海角了。”温阮瞪他。
“但这不妨碍我恨人眼和无澜,远比你恨得多。”秦宿舟平静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仁里深不见底,就好像凝望深渊的时候胆战心惊,温阮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温姑娘!温姑娘!”顾歌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安鸿说做出了解药来,可以……”他一头扎进了屋子里,见到秦宿舟和晏珏明显愣住了,下意识止住了话头。
“什么解药?”秦宿舟问他。
“啊……人眼不是用公主当虎符控制尸体吗?”顾歌眨了眨眼,飞快地说,“安鸿说这个可以解。”
“这也能解?”晏珏奇怪地看着秦宿舟,“安鸿又是谁?”
“滨南柳坞的坞主安鸿,你又忘了?”秦宿舟无奈。
“那人不是叫安鸟?”
“……”
……
更深露浓,楼兰堡安静得像是座坟场。
温阮说滨南柳坞的人一直在积极研制解药,所以特地为了他们在楼兰城里修筑了一个巨大的熔炉池,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有成果。
秦宿舟和晏珏都觉得不太对劲,这可是魔魅族的能力,怎么会这么短时间内能研制出所谓的解药?因此临走前,二人留下了青水,吩咐他召集人马围在楼兰城附近,一炷香之内如果得不到消息就直接冲进去。
“诶?”晏珏望着前方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的温阮和顾歌突然道,“顾歌,你还长个儿吗?”
“啊?”被点到的顾歌茫然地回过头,看晏珏在他头顶比划。
“我感觉阿阮都快比你高了。”晏珏拍了拍他略显瘦弱的肩膀,“多吃点肉,长结实点啊,不然怎么保护阿阮?”
“师姐这么厉害,不需要保护吧。”青山在一旁小声说着,不出意料地收到了温阮的一击眼刀。
“我我我我可以的!我会保护温姑娘的!”顾歌红着脸底气不足地说着。
“还喊温姑娘呢?阿阮都喊你顾哥哥了。”晏珏笑着打趣道。
“师兄!”
“哎呀,这老大不小的姑娘终于嫁出去了。”晏珏笑嘻嘻地说。
青山一边笑一边忧伤,“哎,有对象真好,师姐出嫁那天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哈哈哈哈哈!”
“你们——!!”温阮跺着脚气呼呼地瞪着他,顾歌的脸则是跟烫熟了的虾一样,红得根本没法看。
“顾歌。”一团哄笑声中,秦宿舟平静的声音显得特别格格不入,就跟往开水里投了一块冰一样,顾歌下意识吓了一跳,见他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肩。
“顾歌,可以给我看一下你的手心吗?”
晏珏不笑了,看着秦宿舟将顾歌的掌心翻开。
左手,空白;右手,也空白。
“师兄……”
秦宿舟朝他道了一声抱歉,转头对上晏珏的视线,摇了摇头。
“约莫是我记错了……”他小声自言自语道。
“没事没事,”顾歌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蹦蹦跳跳地带着他们去了熔炉池边。
……
熔炉池边用砖块垒砌了一人高的墙头,靠外的地方有一扇沉重的铁门。拉开铁门的一瞬间,顾歌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敛去了在掌心用的障眼法。
熔炉池边不设护栏,冒着滚烫热气的汤药就在池子中翻滚着,安鸿穿着那身月白的衣裳跪在池边,身后整齐地站着一排排身着白衣的滨南柳坞弟子。顾宁则带着子夜眼的人站在门边,见他们进来了,转身便去把门合上了。
铁门重重地砸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饶是再迟钝的温阮此刻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来了?”安鸿撑着膝盖从池边站起身,脸上仍然带着那副优雅的笑容,却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衬托得有些扭曲。
晏珏不与他多语,上前一步抬手唤出了冥骨。
“你是谁?”
“不再聊一聊吗?”安鸿有些苦恼地拖着腮,“我还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呢,每次想替你疗伤都被拒绝了,我很伤心的。”
晏珏嫌恶地蹙了蹙眉,“你说话好恶心。”
兴许是没料到他说话这么直截了当,那张面具覆盖下的完美脸皮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
“罢了,本来看在零儿的面子上想与你好好聊聊的,我也不想跟小舅子关系那么糟糕,”安鸿耸了耸肩,“但你好像不愿意。”
“……”晏珏怔了怔,“小舅子?你、你——”
“我同你阿姐签下了并蒂莲,只可惜多方阻挠,最终还是没能完婚,不过……在我心里,我与零儿早就是夫妻了。”
安鸿说着撕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熟悉的、丑陋的、不堪入目的脸,温阮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但是没人注意到了,安鸿人皮面具后的脸已经完全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是那个在晚樵村侵犯刘珠的犯人!
——是那一晚迫使秦宿舟发狂的男人!
——是活着的无澜!
短暂的震惊过后,秦宿舟怒从中来,抬手召出了落日,张弓对准了他。
“我劝你们动手前先三思,”无澜悠悠道,“先不提我身后这些人,可别忘了你们身后也有人。”
身后?
没看错的话……顾宁刚刚守在门口!那么如果说除了滨南柳坞,顾宁和子夜眼也是人眼的人,那么顾歌……
心底一直在担心的事情骤然发生了,秦宿舟脑袋里啪的一声,一根弦崩掉了。
“师姐!”青山的吼声从背后传来,下一刻便被顾宁拍飞到了身后的铁门上,发出了沉重的轰鸣。
顾歌一手勒着温阮的脖子,一手掐着她的腰,拖着她来到了无澜的身边。他身后就是咕咚沸腾着的药汤,只差一步,他就能把温阮扔进去。
然后,连骨头都不会剩。
“什——”晏珏下意识要上前,被顾歌威胁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顾哥哥……”温阮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成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打在顾歌的手上。
有些被烫着一般的,顾歌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收回手。
“其实是顾姐姐。”他,不,她说。
“你用了障眼的法术,刚刚,在手心。”秦宿舟盯着顾歌的脸。
“最开始在影山药坊的时候,你看见了我手中的痣吧。”顾歌道,“没想到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记得。”
李兰儿的女儿,真正的牧烟,跟着无澜的女孩儿,激怒刘珠的女人——牧恒即使死也在守护着的人。
她合了合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其实我一直很想与你相认,却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方式见面,表哥。”
秦宿舟觉得自己的心沉重得喘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叫姐姐
温阮:“顾哥哥……”
顾歌:“乖,叫姐姐。”
温阮:“……”
卧了个大槽,喜欢了个寂寞mmp
#排辈
场上的辈分关系。
池子里浮着个死人(公主)、无澜(公主她爱人)、晏珏(公主她弟)、秦宿舟(公主她弟媳妇)、顾歌(公主她弟媳妇的妹妹)。
温阮:那我是啥?
呃……公主她弟媳妇的妹妹的媳妇……?
……好长。
第74章
深夜里,沉寂的黑暗与火热的药池碰撞着,腾腾热气顺着夜风吹来,秦宿舟的额角落下了一滴汗。
“你想要什么?”他问。
“他。”无澜指尖一转,指向了晏珏。
“你要师兄做什么!”温阮发急地挣扎起来,又被顾歌狠狠箍住。顾歌垂下头在她耳边,不知讲了些什么,她浑身一僵,竟也不挣扎了。
无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复活你阿姐的路上我已经往这个池子里投了很多修士了,但始终差了一些,我在想要是高阶一些的魔魅是不是就可以了,”话头一顿,“哦对,当然你也可以,但我还想留着你玩玩儿呢。”
“诶,别急,我本来也不想的嘛,毕竟是我的小舅子呢,”无澜打断了对面的话头,摸着自己崎岖不平的下巴,“但我费了这么大劲儿,好不容易才拼凑完整的尸体,要是现在复活不了功亏一篑的多不好,你们说对不对?”
\"挑唆四庭打架,引我们去收集尸体,迫使我灵力暴走……\"秦宿舟冷笑一声,“哼,是有够费劲儿的。”
“不止不止。”无澜大言不惭地摆了摆手,“鄙人不才,人眼刺杀魔族小公子导致使者被囚禁也是鄙人下令的,为的还不是挑起人魔大战多弄点尸体来?”
“你——!”
“哦,我想起来了,我抢先把牧恒和罗柳都杀了,所以秦宿舟你找了半天的真相,还没找到呢吧?”无澜微微一笑,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黑匣子,“想不想知道,赵翎究竟是怎么死的?”
“还能如何,”秦宿舟冷眼看着他,“当年是你告的密,然后嫁祸给我父亲的吧。”
“前半句对,后半句嘛……”无澜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打开了匣子,一股腐臭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晏珏不由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什么鬼玩意儿!”
“赵翎的人头哦。”无澜嘴角带笑,对着秦宿舟将匣子竖了起来。
那一瞬间,秦宿舟浑身汗毛倒竖,童年那段泥泞、不堪回首、黑暗异常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
这个头颅是从赵翎的尸体上摘下来的,保存得当的过分,甚至连他记忆中从口鼻钻出来的蛆虫都还在上面。腐烂的皮肉翻开,双目茫然而涣散地睁着。
这是他的父亲,却又不是他所承认的父亲。
他不愿相信父亲会有这么晦涩狼狈的一天。
“师兄……”晏珏想握他的手,却被落日弓上暴起的火焰吓了一跳。
“无澜!!!”
无澜悠悠地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白玉铃。
秦宿舟双目怒红,一道箭按在弦上,几乎就要朝着他的命门射去。
脱手的前一刻,一面巨大的玉镜展在面前,熟悉的稚童脸庞出现在了玉镜之上,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洋洋得意地举起了自己在剑柄上捆扎的绷带。
刹那间,泪如泉涌。
那绷带实在是扎得不咋地,歪歪扭扭,在末尾的地方还打了一个巨大无比又丑陋异常的结,却还是逗得一阵哈哈的笑声。
那是赵翎在笑。
秦宿舟看着赵翎回忆里曾经年幼且幸福的自己,搭弓的手登时脱了力。
“虽然我作恶多端,但也不是什么罪都认的,”无澜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秦宿舟,看清楚了,赵翎从来都不是我嫁祸的。”
“他是自己认罪的。”
……
秦宿舟记得自己以前经常跟母亲学习法术,学到了什么新的就要到处用一用,母亲严肃又认真,他是万万不敢兴风作浪的,因此随和又大条的父亲成了唯一的目标。
赵翎的发带、腰封、剑柄……几乎每一样都会被他时不时地加一些小法术进去。在赵翎出使魔族之前,他就在剑柄上缠了疗伤的绷带,赵翎囚禁被救回来之后,还好好地夸奖过他这法术派上大用了。
他以为父亲回来了就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了,却没想到这是黑暗的开始。
惊波带着修士与苍麟谈和,救出被困的赵翎等人,谁知过不多久,苍麟突然袭击了修真界重地碧海角,折损了大量修士——被囚禁的使者里,有人泄露了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