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亭倒是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冯氏怎么还留在镇子上?”
“冯氏对外说是远行经商的夫君回来了, 要接她们母子回上京。因行礼多,所以叶泊如先走一步,冯氏要留下来收拾行李。”探子说着神情间有些犹豫:“不过我觉得冯氏瞧着有些不对,她的丫鬟去了好几趟医馆,但却又没请大夫没买药, 急匆匆去,又急匆匆的走。”但他盯了几日,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目前探到的消息没什么有用,叶云亭闻言沉吟片刻:“那便继续盯着,有消息再来禀。”
探子领命离开,屋里就剩下两人。
李凤歧拿眼睛一下下地瞥他。慢悠悠拉长了调子:“大公子怎么忽然对叶泊如这么上心了?”
他心里微微得意,莫不是真的醋了?
从出云寺回来那日,他被连着掐了几把,一时间没回过味儿来,这两日里越想越觉得,叶云亭这个表现,像是醋了。
永安王内心暗喜,忘了腰上的痛,又抖擞起来。
叶云亭眼睫一颤,眼珠往他那边斜过去,反问道:“怎么,我要对付他,王爷不高兴?”
“!!!”这话李凤歧哪敢应,他腰上还青着一块没好全呢。
“怎么会?!”他立即表忠心道:“我看他上次冻得还不够狠,长兄如父,大公子要让他多吃点教训才好!”
叶云亭轻哼了一声,这才收回了目光,自去看书去了。
李凤歧心里道了一声好险,对叶泊如越发不满起来。
自己作死就算了,竟然还要连累他。
***
此时的叶泊如,在经历了出云寺小挫之后,暂时没再往李凤歧和叶云亭的面前凑。
那日一路披着风雪回城,回去后他就有些发热,幸好父亲请了太医过府为他施针方才退了热。只是到底是染了病,这两日精神都不太好,日日还喝着药。
他裹着有些臃肿的棉衣,眼神阴鸷地琢磨着那日的情形——此时他才不得不承认,永安王对他确实不假辞色。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充满斗意。
他可不觉得短短这几月的时间,永安王对叶云亭就能死心塌地,他思索良久,觉得是李凤歧对他仍有防备之心。
想想也是,他在皂河之役中救了皇帝一命,以永安王的性子,想必不会轻易信任他。他思索一番,拿了牌子入宫去寻李踪。
——看来他至少要展现一些诚意,永安王方才会放心。
太干宫中。美人如云,乐音靡靡。
明明是极寒冷的冬日,太干宫中却温暖如春。李踪单衣赤足斜依在榻上,手中拿着酒杯,崔僖执一尊白玉酒壶立在他身侧,时不时为他斟酒。
自从将韩蝉圈禁,又在太和殿发了一通脾气,将半数官员送进了大理寺刑狱之后,他就没再去上过朝,日日都在太干宫中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大理寺刑狱里,葫芦藤一样牵连出一串官员,尚书令与门下侍中求见过好几回,他却都置之不理。
崔僖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门外便有内侍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陛下。”崔僖弯腰道:“叶侍郎求见。”
李踪反应一会,方才想起来叶泊如如今是吏部侍郎了,他兴致缺缺地抬了抬手:“宣。”
叶泊如被内侍领进来,对殿中靡靡景象只做不觉,他缓步走到李凤歧面前,拱手行礼。
“叶爱卿有事要禀?”李踪啜一口酒,撩起眼皮看他,袖中的手却暗暗攥紧了——叶泊如除了领了吏部的差事,李踪还将太傅府的看守交予了他。
“是。”叶泊如垂眸道:“下头来报,说太傅大人已有四五日未曾进食了。”
李踪手一顿,良久一嗤:“他竟也玩起了这种手段。”
叶泊如恍若未闻,又小心试探:“陛下可要去看看?”
“不去。”李踪咬牙,恶狠狠道:“朕就不信,他还能真将自己饿死了不成?”
从太傅府回来之后,他便想明白了,阮氏兄弟不过是韩蝉扯出来的幌子罢了,他当时方寸大乱,信以为真。可回宫后冷静下来一回想,便知道又入了韩蝉的道。
不过是借着阮氏兄弟遮掩他真实意图罢了。
既然他不肯说,那他便将他圈禁在太傅府里,纵使他有千般诡计,也使不出来。他迟早要向他低头求饶!
“可……”叶泊如面露迟疑:“听说太傅大人身体一向不好,这两日似还病了。不若臣代陛下去看一看,以防万一……”
李踪听见“病了”,捏着酒杯的手果然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叶泊如垂着头,嘴角轻轻勾了勾,便知道这一趟的目的,已然要成了。
皇帝与太傅之间的关系,他看得分明。
是以只需好好利用这一点,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太傅府,待他寻到解药的线索,送到永安王面前,他就不信他还能无动于衷。
李踪沉默良久,似在犹豫,殿内一时只有舞女身上的铃铛声与丝竹声。
许久之后,他一口将酒饮尽,道:“你代朕去看看吧。”顿了顿,又道:“别叫他死了就行。”
叶泊如轻声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崔僖执起酒壶,为他又斟一杯酒:“陛下还是念着旧情。”
“他教了我十七年。”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紧,想起韩蝉陪他走过的那些晦涩日子,讽刺地低笑一声:“我是念旧,可他却心如铁石,怎么也捂不热。”他饮下一杯酒,喃喃自语道:“他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
叶泊如出了宫,便直奔太傅府。
门口的神策军瞧见他,打开了封禁的大门。
叶泊如掸了掸肩上雪花,不紧不慢地进去。
太傅府中一片萧条颓败,依稀还能窥见曾经的雕梁画栋。叶泊如在前院转了一圈,并未去看韩蝉,而是径自往书房行去——寻解药的线索。
毒既然是韩蝉下的,他想必会有解药。
叶泊如先把书房找了一圈,却什么发现也没有,他也不着急,原地沉吟片刻,便去了韩蝉的卧房。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坐在卧房的窗边,脸色虚弱憔悴,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冰冷。
瞧见他来,也只懒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定定瞧着窗外,如一尊雕像。
叶泊如忌惮着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表面的礼数做得十足:“听闻太傅大人几日不曾进食,陛下担忧,特命我来看望。”
韩蝉垂着眸,未曾回应。
叶泊如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看了韩蝉一眼,目光在这间略显空挡的卧房内逡巡,寻找着可能藏着解药的地方。一般来说,这种重要的东西,要么是藏在守卫森严的书房,要么就藏在卧房。
“你在看什么?”韩蝉忽然出声,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只是他如今面色憔悴。还有几分病色,从里到外透出几分颓势。
叶泊如表面恭敬,实则敷衍:“只是想着这卧房里实在太冷,太傅可需添几炉火炭?”
“不必。”韩蝉拒绝地毫不犹豫,眼中带着厌恶:“你可以走了。”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但叶泊如却莫名生出一种感觉——韩蝉不想叫他在这里留太久。
太傅的卧房,从前自然是无人能轻易进出的,若是藏着些重要的东西,想必也不容易被发现……叶泊如眼神一闪,笑吟吟地拱了拱手:“臣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陛下十分担忧太傅身体,太傅可得保重。”
待出了卧房,他脸上笑意便收了起来,思索半晌后,再次入宫求见。
他去而复返,李踪也没太计较雅兴被打扰:“如何?”
“臣去太傅府中看过了。”叶泊如斟酌着言辞道:“太傅的情形着实不太好,送饭的婢女说太傅已整整四日未曾进食,臣去看望时,太傅在窗边枯坐,面色憔悴不堪,屋内连炭火都么有……”他一副实在担忧的模样:“再这么下去,恐怕不行。”
李踪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陛下,可要送些火炭过去?”叶泊如似随口一说:“臣前日吹了些寒风就病了两日,太傅这么下去,风寒入体,怕是不利身体。”
“你命人送去。”李踪闻言果然不再沉吟:“不必太好,冻不死便罢了。”
叶泊如垂眸一笑:“臣明白。”
*
离宫之后,叶泊如便派了人去采买火炭。
这火炭点上了,便要有人更换,他只需将婢女买通,就能顺理成章在韩蝉卧房中探查。若是能提前拿到解药,永安王还不是要任他拿捏?
叶泊如坐在马车里,远远瞧着太傅府的方向,从容笑了。
车夫驾着马车往齐国公府行去,走到半路,却听见里头人吩咐道:“先不回国公府,去永安王府。”
车夫闻言扬起马鞭,又转头往永安王府驶去。
……
听见门房来报,说叶泊如登门拜访时,叶云亭还没出声,李凤歧就立即皱眉撇清关系:“他怎么又来了?去把大门关上,就说我与王妃不在。”
门房闻言正要退下,却又听叶云亭道:“将人请进来吧。”他倒是要看看叶泊如又有什么花样。
“?”门房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快速打量两位主子,想着最近听其他下人说,府里现在都是王妃做主,他只犹豫了一瞬,就朝叶云亭的方向拱了拱手:“是。”显然是遵了叶云亭的吩咐。
眼见门房脚步飞快地走了,李凤歧哼哼道:“这些下人倒是会见风使舵。”
叶云亭笑:“王爷大可叫人叫回来。”
李凤歧顿时一脸严肃:“我这是夸他有眼色,比朱烈聪明多了,该赏!”
他这口风转得太快,叶云亭一时没忍住,展眉笑了起来。
于是叶泊如被下人引过来时,就见两人眉眼间皆带着笑意。
两人围桌而坐,桌边的小炉上温着酒,叶云亭坐在暖炉边,手边放着一碟松子,而李凤歧面前,则放着一碟刚剥好的松子仁。
叶泊如快速扫过,口称“王爷”“大哥”。
李凤歧没作声,垂着头一粒粒吃松子仁。
叶云亭看着他:“二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听说你前两天得了风寒,怎么也不多顾着身体?”
叶泊如:“……”
我为何得风寒你心里没数吗?
他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谢大哥关心,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那还是要小心些,风寒未好全就别四处跑了……”
叶泊如正要接一句“已经无碍了”,就听叶云亭又拖着调子,不紧不慢将剩下半截话说完:“……万一把病气过给旁人可就不好了。”他面色不改地与叶泊如对视:“二弟说是不是?”
“……”叶泊如面色微僵:“大哥说的是,不过我今天来寻王爷是有正事要说。”
他暗暗磨了磨牙,心想这叶云亭倒也不似传闻中那般怯懦,倒还算伶牙俐齿。但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功夫了。
第74章 冲喜第74天 (一更)
默默吃松子仁的李凤歧这才抬眼瞧他, 叶泊如找他能有什么正事?
他微微不耐,甚至怀疑叶泊如又想害他:“有事便说。”
叶泊如一副为难的样子:“事关重大,王爷可能借一步说话?”
他虽然没明说, 眼睛却瞥着叶云亭,显然是在暗示叶云亭不便在场。
李凤歧假装没看见。口吻十分随意:“不能,叶侍郎有事便在此处说吧。莫要浪费时间。”炉子上的酒该温好了, 但他并不想拿来招待叶泊如。
见他油盐不进,叶泊如袖中的手微紧, 但想起此趟目的,却只能道:“与王爷所中之毒有关。”他抬眼凝着李凤歧的表情,见他神情微动,便定了定心,又继续道:“最近太傅身体抱恙, 我奉皇命前往太傅府看望……”
叶泊如故意只说了一半, 微微笑道:“我听闻王爷中毒与太傅有关, 若是王爷信得过我,我可替王爷设法寻到解药。”又故意瞥一眼叶云亭,意味深长道:“我先前与王爷的提议, 依旧作数。”
李凤歧眼皮一跳,正要义正言辞出言拒绝, 却感觉小腿被轻轻踢了一下, 他余光瞥过去, 就见叶云亭不动声色朝他递了个眼神。
“?”他反应了一下,立即回了个“放心”的眼神,不无得意地想,叶云亭果然是醋了。
清了清嗓子,李凤歧板起脸来, 肃容凝着叶泊如沉声道:“本王中毒与韩蝉有什么关系?叶侍郎莫不是想说是韩蝉给本王投毒?投毒之人连三司都查不出,叶侍郎倒是知道得清楚,不若改日我上折子,请陛下将大理寺卿的位置给你腾出来?”
他冷嗤一声:“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本王与叶侍郎之间可没什么协议。”
李凤歧端着永安王的架子说完,暗暗满意。心想这番应对可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与叶泊如可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下叶云亭可不能掐他了吧?
然而他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却见叶云亭沉着一张脸,瞧着并不怎么高兴,甚至在桌下又踩了他一下,这次比前次要重得多。
????
为什么还要被踩。李凤歧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回答难道还不够标准吗?
叶泊如此时也满头雾水,他预先设想过许多情形,但却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番回答。
永安王中毒一事与太傅韩蝉脱不了干系,这事算不得什么大秘密。朝中有不少重臣心里都有数,只是无凭无据的,大家都装作不知罢了。比如他父亲齐国公。他也是从父亲那儿才得知了许多事情。如今以此作为筹码,来和永安王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