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柘点头称是:”到底还是您深谋远虑,奴婢拜服。”
“其实谁做皇后都好,宁妃有当年的把柄在哀家手中,再怎么装出样子也得任由哀家拿捏,况且她心中没有皇帝若真到非常时刻是能下狠手的女子。柔艳与郑家气脉相连,她得后位对郑家对庆阳都多有裨益,但她只有些小聪明心无大局,柔艳虽然好控制但她仰慕皇帝怕最后也不能完全为哀家所用。”
柏柘道:“其实只要殿下能指给熠王,娘娘也就安心了。”
太后道:“皇帝必然是愿意用联姻牵制易家的,只是庆阳那孩子性情执拗,若她不钟情于礼吉也是无用,活活把好事闹成坏事。”
太后又道:“说来确实还是柔艳做皇后好些,这样大家都有裨益。但也别让绾昭那孩子没了,若庆阳日后有委屈,绾昭看在庆阳曾经的恩惠上也能在皇帝面前为她争一争。”
柏柘道:“还是您计的深远。”
永和宫中几枝木芙蓉开的正好,绾昭淡妆简服,只发髻上的南海花纹螺点米粒珠的鬓钿别有韵味。琴欢从宫外带着几个小宫女规步而入,见绾昭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圆凳上,福了一福,打发走宫人,立在绾昭身侧。
绾昭悠悠道:“可瞧见那件嫣紫色孔雀穿百鸟密织金线压花纹的云锦衫子了?”
“御花园里远远的就瞧见了,真真是愚不可及,亏的娘娘睿智,稍稍周旋就让她在皇上那不得脸。”
原来江宁织造府的管事忒会做人,盼着宫中云锦短缺的时候,送了那匹上好的云锦给宁妃,讨了宫里的好,金陵那也可得柳家照应。而绾昭得知后,让江宁织造府转了头给柔艳送去,装成讨好易家。谁成想一匹云锦倒惹了皇帝不悦,反落实了僭越奢靡的罪名。
绾昭拨了拨涂着醉胭脂的似嫩葱管的指甲道:“那匹云锦确实是好东西,怪不得她得了便巴巴的赶成衣裳穿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易家有的东西连皇上都没有。”
“若不是家世,这她凭什么与娘娘争?娘娘现在得皇上信任,大可压她一头。”
绾昭凝望着木芙蓉出神,许久转言道:“她毕竟是那样的家世,本宫一时动她不得。若没有十足把握,本宫不能与她正面冲突。”
绾昭自然知道等国丧结束,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这些细风浅浪,而是无比残酷的凤位之争。所谓恩宠权势,家世门楣都不是最要紧的,甚至孩子也不过是筹码,而能决定胜负的只在皇上一念之间,真正能定下后位的也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然而,往往能影响皇上走向的只有那些他真正在乎的人,那些真正能走进他心房的人,那些被称为“皇上心尖子上的人”。而不是和旁人那样表面上一团和气,底子里早已破败的不堪入目的虚情假意。皇上在乎的是妃嫔吗?上至她,下至娟梨等等,都淡淡的,荣妃的所谓恩宠不过是封赏而已,哪有什么夫妻恩情?或是那些臣子?那就更是可笑了,帝王心术,时时防着那些朝堂上毕恭毕敬,朝堂下阳奉阴违的大臣,连熠王也免不得被猜疑。
那母子之情当是最深了吧,可如今的太后乃是先帝继后,皇上的生身母亲尧佳慎孝皇后早在生产之时就血崩而亡,自幼又不是太后抚养,有什么情分可言?而唯一只有他了,只有他才能改变皇上的心意。可忆起往日的种种,在这深宫之中是最美好而不可求的,如昙花一现的惊艳,只在深夜绽放,清晨便只剩半缕香魂萦绕不去。绾昭眉角紧缩,她实在不愿牵扯到他,即便是想尽法子结交亲近,也从没想过利用伤害他。
绾昭长嘘一声,她只恨自己入了这帝王家,便再也由不得自己,不敢爱也不能爱,活着只是为了家族兴旺,只是为了家里的女子可以为自己活一回。
绾昭进了寝殿,打发开无关的侍从,只叫了小东子进来。绾昭道:“今儿也打算着放阴与削减份例的事,不少是得罪人的差事,你与慧絮多多忙些,务必周全妥当。再者宫外的消息,既然复了权许多事办起来也就省心了。”
小东子施礼道:“奴才遵命。娘娘好谋算,奴才也打听到玄亲王之事,玄亲王与熠王交好,皇上虽然不满易家有分庭抗礼之嫌,但顾及玄亲王倒也没难为易家。”
小东子又道:“最近沂州等地报了今年收成不好,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玄亲王却十分关心,写了文书念及百姓今年有无粮草过冬。按娘娘吩咐,咱家大人亲近玄亲王,于是特特写信给沂州几家相熟的士绅准备入冬开粥厂布施穷人。”绾昭听了点头,心中有一丝安慰。
小东子又道:“玄亲王为人真真不同,庇佑苦弱,仁善亲和,从前在宫里便体贴宫人,现在连手下的佃户都是五五分的地租。他往日里微服至京畿,悄悄的施舍穷苦百姓,若不是娘娘吩咐柳家多亲近关注玄亲王,这样的事旁人万万不知啊。只可惜这样的人物却被人抨击德不配位。”
绾昭苦笑一声,便道:“小东子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当年却因为贱籍苦无出路只得入宫,你说是不是世事无常?”
小东子拜道:“能得娘娘赏识是奴才的福分,奴才并无所求。”绾昭闭眼道:“求旁人垂怜不如靠自己搏一番天地。”
“果真有这样的事?”彼薪眉头紧蹙,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想安慰面前之人却自己也满心不忿。
流复压着满腔的怒气道:“若不是臣弟略问了问怎知道会牵扯出这些来。”
“朕也恨他们欺瞒朝廷,竟然干出这样的事。不过地方上已经有所动作,不必太过慌乱。”
流复攥紧了拳头道:“皇兄知不知道沂州等地刚刚出现蝗虫时粮食还未收,地方官员害怕蝗灾影响政绩便报了今年秋收无碍,竟然还下令百姓不许捕捉蝗虫,说什么若是捕捉蝗虫便是诅咒国运不利,实则是怕上头的人发现端倪。那百姓佃户苦啊,眼睁睁看着粮食被啃没了,抢收下来的粮食还不够交租子的,甚至有哭告无门吊死在雇主家的。”
流复缓了缓心神才冷冷道:“这次蝗灾就如上次水患一般,偏要瞒着藏着把事情拖大了,不行了,那些父母官们才扭扭捏捏的说什么今年秋收年份不好希望朝廷拨些粮饷,若不是臣弟派了人去问询哪里知道这些事?”
彼薪也惋惜道:“蝗灾如瘟疫,早些遏制才好,只可惜国库吃紧也没有多余的粮饷拨下去了。”流复道:“此次蝗灾势头想来不小,绝不可等闲视之,臣弟想去看看。”彼薪摇头道:“蝗灾与水患不同,水患时国库还有粮草调拨,现在想筹措粮草怕是不便。虽然已经秋收,但粮草调拨还要时日,况且大军在边境粮草不可断必要先供着他们。所以若是派你去了,你拿什么赈灾?”
流复道:“有人看着总比随他们去好。”
彼薪道:“蝗灾自古便常有,若遇上爆发便是无解,朝廷除了调拨粮食安顿灾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次若真是蝗灾你去了也是无益,若不是蝗灾你也不必去此一趟。”
可流复心中惦记灾情,眉头微蹙,彼薪便知道他还是想去,于是道:“朝中还有很多要事,若你不在谁可帮朕呢?”
流复对彼薪道:“朝中诸事还有礼吉,他刚忙完水患之事,还要在京中善后,也不好再派他去沂州。”
彼薪道:“若是上次派你去是最好的,虽然会有些艰难,但朕知道最终必然可以成事,正好可以借此稳固你的地位。可威夷王给朕压力,所以朕不得不派锦帆前去。而这次朕心里没有底,不但事情可能难办,而且就算成事人人也只会觉得你学着锦帆做事对你仕途无益。”
彼薪叹口气道:“朕打算让地方上先自救,等粮草筹措完供上边境还有剩余再派钦差去赈灾。”
流复眼圈泛红道:“难道陛下心中只想着稳固权位,而不顾百姓吗?”
“何意?”
流复道:“自皇兄临朝,在朝堂上与群臣种种斡旋争斗,臣弟知道皇兄是为了稳固皇权,私以为并无不可。但每每涉及民生诸事朝堂多本末倒置之嫌,像是黄河水患一事,皇兄可真正关心过百姓有无吃饱穿暖?还不是盯着东家西家要争权夺利。臣弟在宫外居住,时常微服出京,今年青黄不接之时连京畿的百姓都要捡树叶野菜过活,可见百姓日子并不是奏折中的那样安居乐业。皇兄,我们该把心思多放在民生疾苦上,何必争权夺利。他易家要争便争,若敢谋反大可举全国之兵灭他,旁的世家更是藓芥之患,何苦与他们费心?”
彼薪见流复忍着泪撇过头去不瞧他一眼,便有些急道:“你可知若朕不巩固皇权,怎能安民?若朕真真正正的大权在握,下头的官员万万不敢隐瞒不报,许多灾难便可以早早处置,绝不会酿成大祸。况且那时调拨粮草物资自然比现在容易百倍,便是让百官顷囊捐赠他们也不敢不从。只有朕能管束天下,朕的仁政才可以恩及黎民百姓。流复你想想,难道世家掌权会管百姓吗?又不是他们的子民,怎么会真心疼爱?那些贪官污吏欺上瞒下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思在百姓身上。朕要巩固权位不假,那也是朕在兼济天下!”
流复拂袖道:“哥哥!你不知民贵君轻四字吗?百姓安乐是国之根本,先治理好百姓才说什么朝廷政治。”
彼薪握住流复道:“朕知道你心系百姓,难道朕不是吗?可如今种种,实属无奈。”
流复道:“是有无奈,就不可以让我去吗?即便没有功绩,很难成事,我也想尽些力。”
彼薪站起身来,背过身道:“朕不想你去!”
流复也起身道:“到底为何?”
彼薪语气诚恳道:“其实你不知,锦帆此去也不是万分顺利,在修筑堤坝时他亲力亲为,他在岸边督查时正赶上一个洪峰,险些将他卷进浪中。他从未向朕提起此事,是朕从探子那得的消息。”彼薪转过身来道:“就是他这般忠直纯良才让朕下定决心封王,不单单是顾及祖制和势力。朕知你有心,可你不必去冒这个险。”
流复这次有些缓和道:“这次不同,没有那么危险,只不过是蝗灾,又无风浪又无疾病,没什么可怕的。”
“此次官员敢欺上瞒下,行事做派比汴州等地更为嚣张。上次尚且敢火烧粮草,这次若是不能妥善处置恐怕不能善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像你这样的怕遭算计。”
流复心下一笑,原来说来说去还是怕自己出事,这彼薪真真是担心过头了。流复笑道:“若要担心我呀,最不必费心。”
彼薪握住流复的手腕更紧了些道:“怎么就不必费心?”
流复见彼薪这样,赶紧求饶道:“好哥哥,复儿莽撞,勿怪呀。”流复转而眼神坚定,也握住彼薪的手腕道:“我意已决。”
彼薪只得勉强点头道:“朕尽力调度便是。”
第47章 清流复提携绱舴 明时申取信唐画
流复领命离开京城前往沂州督查疑似蝗灾一事,果然到了地方便出了端倪。流复一路上没见到一个出逃的灾民,也未看到什么奇异之事。流复路途中要求视察农田,可农田早没有稻谷,当地官员都说早过了秋收的时候,百姓们都收了粮食在家准备过冬,见了几个粮仓也是并无不妥。
流复一路到了沂州境内还未进州城便有一群农民捧着稻谷跪在路边祝福,流复忙停了马车上前慰问,带头的一个道:“草民是附近的农户,今年确实因为干旱收成不大好,但是也没啥事,只要是勤快点的人家都不缺粮食。就是村里老弱妇孺少些吃穿,但州里的老爷们心善,开始布施,想他们挺一挺也能过来。”
流复又问了他们:“那今年收成比往年少了几成,村上有几家缺吃少穿,赋税有无减免?”那人道:“少了三四成,有十几户不大宽裕,赋税减半了。”流复点头,嘱咐了几句便上车进城。
流复让徐绱舴也进车说话,绱舴抱剑而入道:“这一路入城看似顺利,其实早有人打点妥当。咱们听到的消息远比这个厉害,便是只少了三四成的收成那也该有小批灾民出去讨生活,结果一路而来皆是富足景象,竟没有一处地方禀报有异。况且刚刚那人官话说的也太好了些,不说还以为是京畿的百姓逃来这避难了。”
流复点头道:“越是这样越是古怪,本王让李副使加紧押送粮草银饷。还有校事府的人暗中护送,若有什么不测你便盯上点。”绱舴领命称是。
话分两头,京城中玄亲王府中留了杜聘打理内院,公事上则是靠着詹事唐画奔走。
唐画一人未带小厮从王府侧门而出,顺着街巷进了一家茶楼,半晌便离去。唐画才匆匆几步便觉的身后有人跟随,忙停了脚步然后转身进了小巷。
那人笑道:“唐先生且慢。”
唐画也回礼道:“不知哪位贵人相见?”唐画抬眼一看是一个半大的童子,便道:“原来是时大人家的。”
“唐先生走的好快,小的本想在茶楼口叫住先生,却不想脚程慢了两步险些寻不见先生。我家大人也在附近,请先生一见。”
“自当拜见的。”
唐画随着那童子进了一家酒馆雅间,时申果然依在栏前望风景。唐画刚要拜见,时申就摆手笑着请他坐下说话。二人寒暄几句,唐画又说起玄亲王离京自己初掌府中公事实在难堪大任,连连说要仰仗时申才好。
时申见他一副自愚之态便道:“先生还是不必如此。听闻先生出身讼师,也颇通市井之道,刚刚入遥彦茶楼想必是听到了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