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的不可置信。
陈景明垂下眼皮笑了声。“侯爷久在边关,公务繁忙,怕是连朝廷谍报都不曾仔细读过。下官正是在御史台供职,因着一桩缘故,下官不仅做了四品官儿,陛下还特地予下官一样儿特例。”
郝春翻了个白眼,手指松开。“啧,区区四品官,看把你给得意的!”
“的确得意。”陈景明往前欠了欠身,薄唇几乎擦过郝春耳后那块小软肉。“侯爷有所不知,下官方才之所以敢与侯爷抢道,实际上是因为奉了陛下的旨,要去办桩顶要紧的案子。”
郝春叫他气息吹的全身痒酥酥的,顿时把脖子缩了缩,嘿嘿笑了声。“那关老子屁事儿!”
陈景明丝毫不以为忤,俊脸上居然也有了笑意。“本来不关侯爷的事儿,可侯爷您现在堵了本朝巡察御史的车,还打了御史台的衙役,方才……”
陈景明意味深长地带笑点了个头。“方才居然还敢公然调戏下官。来人啊!”
陈景明陡然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现有贼子闹市伤人、调戏朝廷命官,给我拿下,当街鞭责二十!”
围拥过来的御史台衙役轰然一声应了,各个儿如狼似虎地朝郝春扑过来。
就这么点儿人,郝春压根不放在眼里。都不够他一脚踹的!
他比较在意另外一件事儿。“好你个家伙,你刚才说的什么?当街鞭责二十?你我好歹也算认得,也算有点交情对吧?你听听,你叫大伙儿都来听听,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嗯?!”
前事旧恨一时都涌上陈景明心头,他忍不住薄唇微分,讥笑了声。“哦?本官说的不是人话?那侯爷你当街打人反倒有理了不是?”
平乐侯这厮临走前还约了他一餐卤牛肉,随后却不了了之,他特地抹下面子托李从贵去侯府捎信,郝春连打发个人回个口讯都懒得,分明是瞧他不起!
第一次见面就腻着他不放,眼下重逢探手就捻他唇珠,这厮……这厮究竟拿他陈景明当什么?!
陈景明怒火腾地从心上蹿入眉间,想也不想,伸手就推搡了郝春一把。“侯爷要与本官讲理,是也不是?侯爷还打算入宫后反咬一口,是也不是?在侯爷心里,世人都该宠着你、让着你,是也不是?!”
陈景明一口一声“是也不是”,郝春听着头嗡一声就大了。这么近距离的美少年倾身凑到面前,后者衣服上熏的桂香也染了他衣裳。郝春嗓子沙哑了一瞬,说话也有点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可惜陈景明压根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气势汹汹地俯身压下来。
咆哮着的衙役们围在马车外,帘子一揭开,发现自家大人正与那个闹事儿的泼皮无赖脸对脸,四片唇都快亲上了,顿时面面相觑。
怎么个意思这是?
看车内这两人乌眼鸡似的互相瞪视,似乎是有仇?
可再看自家大人这样有洁癖的人,眼下居然对着个泼皮无赖脸对脸唇对唇的,这是……?
不知道谁先想起朝内流传的有关于自家大人“不行”的秘辛,率先嘶地倒抽了口了冷气。随即就像荒原里的蔓草一瞬间都开了花,嘶嘶声大片,落入郝春耳内,简直就像是人人都在说——侯爷你不行啊!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打不过。
郝春呲牙嘿嘿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扭住陈景明胳膊,将他双手反拧到背后,弓着腰恶劣地高声道:“怎么个意思?小爷我爵位比你高、出身也比你高,你今日挡着小爷进宫面圣的道儿,还诬陷小爷我告刁状,你这家伙好厚的脸皮!”
陈景明气息略有不稳。他没料到郝春居然是个野蛮人,说出手就出手,话语也粗暴狂野,句句都落在他的愤怒临界点。
陈景明自认不是伏龙寺内供奉的泥菩萨,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对这厮有着不可告人心思的男人。他出仕入朝,从七品文官爬到四品,一大半儿都是为了,他要得到这个人!
这个人嬉皮笑脸、言行无状,但这人是他自家瞧上的。眼下叫这人制住了……不成,若他一辈子都被这人制住,这人只会瞧他不起,就像出征西域前那样,对他想要就要、想弃就弃。
陈景明不能容忍这个念头,仅仅是个念头,都足以令他发狂。
“给我将他拿下!”陈景明咬牙,一字一句地寒声道:“通知京兆尹,就说本官被人胁迫殴打,让他速速派人来将贼首捉拿归案。”
……这都什么跟什么?
郝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片刻后,哑着嗓子怔怔地问道:“小爷我是贼首?你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
郝春实在是太过吃惊,一不小心手指就松了松,陈景明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猛然低头往前一撞,反将郝春撞了个趔趄,险些栽下马车。
“哎?你这人……”郝春还没抗议完,就觉得屁股一疼。
陈景明穿着官靴的脚猛地踹向郝春屁股,趁机将他蹬下马车,右手搭在车栏,探身朝外高声道:“本官逮着了个贼人,来人!速速将他给我捆了带去大理寺!”
在郝春先前横冲直撞强闯陈景明马车的时候,街上人群就自动躲到屋檐下,一个个踮着脚尖看热闹。眼下见强闯的这人被陈御史踹下车,纷纷发出大快人心的感慨。
“嗐,还以为多能耐呢!这不被御史大人一脚就踹下来了?”
“咱御史大人真棒!”
“这家伙谁啊,年纪轻轻,长得好像还挺俊。”
最后一句话引发了众路人热议。纷纷扰扰的,长安朱雀大街上的闲汉婆子都争着看郝春的脸。
郝春叫陈景明一脚踹出马车,刚揉着屁股站起身,立刻就听见了满耳朵议论声。四个衙役手里头拿着枷锁链子要来锁他,那些闲人还在纷纷赞叹他生的美!
去他妈的!
平乐侯郝春犟脾气来了,冷笑了一声,浓眉一扬,左右手互相搓的喀喀响。“小爷我被人一路点了穴,气血还没调和,给你这家伙机会了是不?来,爷爷我跟你玩儿场大的!”
郝春左右胳膊一抬,丹田气猛地往上提,大喝了一声,硬生生撞开四名衙役,如狼似虎般直接朝马车内扑过去。
陈景明人尚弯腰半立在马车前栏,还没钻出车呢,冷不丁拦腰被斜斜地撞飞出去,一身惨绿锦袍滚在街面。郝春撞力过猛,陈景明落地后连续翻了三四次,才勉强咳咳地吐出口唇沾染的灰尘,艰难抬起头,下颌玉冠细带崩落,咯噔噔,玉冠歪歪斜斜地滚出去丈许远。
难为这样冷玉般的御史中丞,居然叫他摔落在尘埃。
郝春冲近,居高临下地乜了他一眼,呲牙笑了声。“怎么样,服气不?还要拿小爷不?”
“呸!”陈景明吐出口内的尘屑,抬袖抹了抹唇。他仰面看着这厮在他面前笑的得意洋洋,心内郁愤之火越发旺盛。“再来!”
陈景明踉跄着站起身,冷笑道:“打架是吗?怪不得是一介武夫。”
“分明是你先推的我!”郝春瞪大一双秋水眼,怪声怪气地笑了。“嘿嘿,有本事就和我再打一次。谁让小爷我是个武夫呢,是吧?”
陈景明愤怒地瞪着他,点漆眸内眸光森寒。
哗啦啦!
先前大理寺衙役奉命去调动的京兆尹府兵也到了,排队跑步进场,一见两人对峙,不由分说地都围住郝春,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能当场捉了他下狱。
郝春见状睁着一双眼,扬了扬下颌,大笑道:“我看谁敢拿我!爷爷我可是陛下亲自封的平乐侯,又兼征西骠骑将军,你们一个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陈景明这个御史中丞主管决狱稽查,又有巡察特权,他派人来报案的时候,京兆尹毛喜亲自到了。此刻局面僵持不下,京兆尹毛喜颤巍巍地撩开帘子,恰好听见这句,立即刷地一声又把帘子放下了。
“快,快递牌子进宫!这、这事儿本官决不了,得呈报陛下。”
青呢小轿一路颠颠地奔向皇宫。
永安十五年春,远征西域的骠骑将军郝春与新科状元郎御史中丞陈景明当街打架,闹入了朝堂。
消息层叠报至永安帝秦肃的寝宫。
“报、报告陛下,骠骑将军平乐侯爷与御史台中丞陈大人打起来了。”
隔着白缦,红罗帐内春.色刚起。难得白日厮混的永安帝秦肃愤怒地低吼了一声,强行把身下人又抓回来。“不理!”
“陛、陛下……”外头传报的小内侍都快哭了。
红罗帐内探出一只春葱般的手,撩起赤金帐钩,帐钩上垂着的青绿双色璎珞微晃,泄出帐内抹夜光珠柔光。
“郝春回来了啊,”程大司空披散着发起身,手搭在帐钩,脚踝却又被永安帝牢牢握住了。他叹了口气。“陛下,且还是去管管吧?”
“不管!”永安帝没压住人,气闷地低吼了一声。“朕这儿还没消火呢!”
程怀璟斜眼乜他,桃花眼内波光潋滟,殷红唇微分。“真不去?”
“不去。”永安帝梗着脖子,一脸没好气。
程怀璟冷着脸推开他,作势探脚找鞋。“那陛下您这炉火,且慢慢儿地烧,等本官瞧完了那头热闹,再来与你……”
“你、你去哪?”永安帝顿时慌了,大手猛地从背后抱住人,闷声闷气地打断他。“卿卿,你就不能不管?朝事、兵事,事事儿都撂在朕前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程怀璟轻轻一挣,也不答话,施施然掀开红罗帐起身。
永安帝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栏,全身果着,郁闷地从鼻孔里头喷粗气。
“你去不去?”程怀璟站在床栏外,鸦羽般乌墨的长发沉沉,覆过腰肢。回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永安帝。
永安帝痴痴地瞪着程怀璟,鹰眼发红,忍了忍,又再强忍了一瞬,这才咬牙狞笑着道:“去!朕几年没见着这个小东西了,他倒是会挑时辰回来!”
翘着鸟的永安帝秦肃,现在只想活撕了郝春。
作者有话要说:
郝春:小爷我被人绑架了一路,进京就撞着个冤家,晦气!
陈景明:你还欠我一份卤牛肉。╭(╯^╰)╮
永安帝秦肃:!!!咆哮体帝君登场进行时!!周四21点继续不见不散hhhh
第24章 判案
永安帝秦肃穿好衣裳蹬着朝天靴到玉琼殿的时候,郝春与陈景明已经双双立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玉琼殿是个凉殿,四面通风,朱红色廊柱下郝春斜着眼儿冷哼了一声。一别经年,郝春依然是那个昂藏美少年,就是屁股那块多了只官靴脚印。
陈景明立在他后头,眼儿高抬,假装在比量这道春风共计多少缕。陈御史冷如美玉,颀长身材立在春风中颇令人赏心悦目。
只可惜,陈御史一身惨绿锦袍尘土飞扬,眼圈下头还叫郝春揍的破了皮,高高肿起一圈。
永安帝秦肃见了这场面就闹心,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在众内侍呼拥下落座。他旁侧便是大司空程怀璟。夫夫二人同时临朝,一般都是为了决断朝廷大事,今日嘛,自然就是为了处理两名朝廷命官当街斗殴。
永安帝秦肃冷眼望着郝春挺着胸脯进来,掸了掸衣袖,单膝跪地行礼。“臣平乐侯兼征西骠骑将军郝春,见过陛下,见过大司空。”
陈景明也鼻青脸肿地进来。“臣,御史台中丞陈景明,见过陛下,见过大司空。”
永安帝秦肃忍不住皱眉,冷声道:“呵,倒是都知礼。还晓得自个儿是朕的臣子!”
“陛下,”郝春立刻抬起脸,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笑嘻嘻迎了句。“您这话说的!臣无论到了哪儿,就算是死了,阴魂下了地狱呢,到了阎罗殿里一升堂,臣也得报一声,臣是陛下您的臣子不是?”
“哦,你还晓得你是朕的臣子。”永安帝秦肃见到他嬉皮笑脸就来气,冷哼了一声。“那你当街打人的时候,怎么就没记着你的身份?你当街打人被京兆尹捉了,这丢的是你的脸面吗?嗯?你丢的是朕的脸!”
郝春呲牙笑得无赖,小虎牙雪白。“这不是什么,这不怨我!真的,陈御史派人堵了臣的道儿,论理儿,臣官阶比他高,该他让路不是?陛下您给评评,是不是这理儿?”
“侯爷便衣简从,突然就殴打了御史台的衙役,冲到臣的马车内……”陈景明垂着眼,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就算臣长了双千里眼,也看不到对面马车内坐着的是平乐侯不是?”
“放屁!”郝春立刻回头,瞪圆了一双秋水瞳,怒气冲冲地道:“本侯爷进了马车后分明已经与你亮明身份,再说了,你分明认得本侯爷,为何却又当街叫喊本侯爷是贼?”
“侯爷不是贼?”陈景明反唇相讥道:“那敢问侯爷,您为何进了下官的马车后,二话不说就抱着本官不放?”
“谁他妈抱着你不放了?”郝春立刻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嗷地一声叫起屈来。“分明是你先踹的本侯爷屁股!你、你个家伙,分明是对本侯爷意图不轨!”
郝春一边翻着白眼在御前告刁状,一边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家屁股。
大司空程怀璟袖着手冷眼觑这两人情状,看了半晌,忽然撩起眼皮微微地笑了。他生就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容色绝艳,这一笑,就仿佛是春日野穹下山花漫野。
又好像,满长安的琼花都开了。
“既然相持不下,”程怀璟缓缓地立起身,紫衣玉带发出窸窣轻响。“陛下,我倒是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