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竹下寺中一老翁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录入:02-24

  钱循瞥他一眼,“他游说我的并非此事,可我也确实听闻他曾经在金陵蛊惑人心,要置贺熙华于死地。”
  “你既然知道贺熙华于我施恩极重,令尊又和贺党势不两立,为何还请我上车?难道不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钱循冷静看他,“先前我与你对话时,我便知晓,你绝非池中之物,也绝非贺党中人。此番赵之灿请你赴会,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
  孙熊叹了声,“承蒙厚爱,只是我不过天地间一散人,就算不是贺党,也无心做什么帝党。”
  “你想多了,”钱循讥诮地笑笑,“我一介书生,无足轻重,更无资格参加什么帝党。与你说这番话,不过是看在上次你好意提醒的份上,投桃报李罢了。”
  “哦?”孙熊心中隐隐有猜测,只差一个验证。
  钱循冷着脸道,“听闻今日王庐也会去,若是打了照面,你务必小心。”
  孙熊觉得他实在有意思,不知算不算得外冷内热,笑道:“多谢钱兄提醒。”
  钱循不再多言,孙熊也乐得清静。
  乐游原,顾名思义,便是长安城上至王公显贵、下至贫贱庶民游乐之处,故而不论何时,总是人声鼎沸、笑语欢歌。
  乐游原高耸轩敞,乃是长安城的最高之处,登高望远,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南是曲水汤汤,西是禅寺宝塔,今日晴好,就连宫城都能影影绰绰地看清三四分。孙熊头遭来,便被这景致震慑,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孙兄,看傻了?”有几个京城子弟打趣道。
  孙熊眼也不眨地看着,半晌轻声道:“长安城在发光。”
  他那乡巴佬的样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孙熊似是回过神来,也不觉羞耻,不卑不亢道:“在下孙熊,淮南道举子。我乃一介乡野村夫,平生未见过世面,让诸位见笑了。”
  “在下晋阳叶胥朝。”
  “区区雷州朱毓标。”
  “不才兰陵刘宗棠。”
  “鄙人余杭钱循。”
  “姑苏王庐。”
  王庐与他视线相会,对方目光森冷似冰,满是不屑,孙熊却嘴角含笑,颇为和气,主动招呼道:“半年不见,阁下风采一如往昔。”
  王庐却视若无睹,从他身旁绕了开去,边对一旁的刘宗棠道:“并非我清高傲物,只是家慈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我自幼聆听慈训,不敢不从耳。”
  “是何警句?不如也让我等也长长见识?”
  “宁与君子为敌,不与小人为伍。”
  他显然打着忠君爱国的名头,积攒了不少人望,所至之处均有不少拥趸,与他相比,孙熊这里就显得格外冷落。
  孙熊不以为意,干脆自顾自地用起酒菜,等着主人出现。
  “诸君,我来迟了,该罚。”赵之灿急急忙忙出现,手中拎着两坛酒,“只是我方才去武陵春打了一壶好酒,前头的人太多,等了半个时辰,这才来迟,诸位勿怪勿怪。”
  这借口找的,又不是贺熙华,大家公子连小厮都差使不动,还要亲自去排队打酒,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信。
  孙熊自然也懒得拆穿,本想闷头吃菜熬过这一场,却见那赵之灿端着杯子最先踱到他跟前,“你便是孙熊?”
  孙熊停箸,抬眼看他,起身道:“在下孙熊。”
  “我曾听堂兄提及过你,还给我读过你的文章,当真是生花妙笔,锦绣文章!”赵之灿仰头将酒饮尽,上下打量孙熊,两眼发光,“尤其是那篇赈灾策,简直是不世出的奇文!又是才子,又是能吏,貌比潘安,不下宋玉,难怪兄长让我好生与你亲近结交。”
  他过于殷勤,孙熊吓了一跳,在心中将赵之焕骂了千万遍,却还是僵着脸与他寒暄客套。
  王庐等人虽不快,但到底顾及赵之灿的面子,不曾立刻发难。
  就在此时,刘宗棠与王庐换了个眼神后开口,“既是当世才子,今日又是诗会,不如就请孙熊公子为我们赋诗一首?”
  善策论者往往不善诗赋,赵之灿下意识地想为孙熊推脱。
  孙熊目光定定地看着王庐,悠悠笑道:“这有何难?”


第58章 第四章:云泥之别
  这有何难!
  此话一出,便有数人嗤笑出声,原因无他——孙熊出身太差,县衙胥吏也不过比贩夫走卒强上些许。再看他粗布烂衫,就连个小财主的儿子都不如,不要提在座诸位王孙公子了。
  赵之灿瞬间变了脸,看向最大声的那几人已是面色不善。
  孙熊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本就不屑,自然也不会介怀,只对那刘宗棠道:“请兄台出题吧。”
  刘宗棠故作潇洒地将那洒金檀香折扇对着山下一指,“不如就以登高为题,如何?来前兴许孙兄也已做了些准备。”
  孙熊端着酒盏起身,“我是个粗人,只会做些打油诗,准备何用?何须准备?”
  旁人衣袂飘飘,孙熊布衣短打,可他半张脸映着曦光,竟别有一番气度,“登高而远望,烟霞满长安。”
  确实有些打油诗的味道了。
  孙熊目光定定地看着烟雾飘渺中的层檐重楼,依稀辨认出那是蓬莱殿,深吸一口气,“宫阙委尘垢,春色殊可哀。”
  有些人对视几眼,须知蒙尘不仅是指沾染尘埃,也指天子失位逃亡在外,蒙受风尘,他是贺熙华的僚属,本不觉得他有此意,可一想起后面的可哀,又觉得有些拿不准了。
  孙熊转过头来,随手在席中虚点,“犬彘相对坐,豺狼当道啼。”
  被他点到的恰巧就是方才嗤笑的几人,各个均是勃然大怒,甚至有人起身准备辩驳。
  孙熊长叹一声,坐回席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人都听闻,“满座尽欢悦,我独断中肠。”
  话音一落,场上鸦雀无声,倒不是这打油诗写的有多好,而是里头的意味……
  如今贺鞅是主考官,考生诗会上的诗词文章是极其容易流传出去的,就算开国烈祖为了杜绝以貌取人,设立了殿试屏风制度,可中了进士后领受的差使,依旧是由垂帘的贺太后,还有摄政的贺鞅来定。更别说他还曾是贺熙华的幕僚,听了这诗,贺熙华还会提携他吗?不给他穿小鞋到死便不错了。
  这么明目张胆,这孙熊若不是个无谋莽夫,便是想做个狂生隐士了。
  “好诗!”一片寂静中,钱循击掌而叹,“咱们品诗,词藻是其次的,关键在其神。此诗虽过于朴拙,但极有风骨,我很是喜欢。”
  赵之灿被惊出一身冷汗,惊疑不定地看着孙熊,先前赵之焕从扬州修书过来,说是有一个同科举子,很是不凡,让他多留意,必要时可以相交,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浑不吝的主。如今在他的诗会上传出去这等辱骂贺党的诗,就算贺党顾及宗族,不敢找他的麻烦,也够吃一壶的。当前的举子隐隐分为两派,自己就是两边都不想得罪,才将贺党的孙熊和激进帝党的王庐均请了来。可未能想到孙熊禁不得激,反而比他们还先发难,一旁几个父兄是贺党的举子神色已有些难堪,今日看着不太好收场。
  “呵呵,有些人诗做的好,满嘴的忠孝节义,还不是认贼作父?去年若不是你,恐怕贺熙华早已经伏诛,贺党也早已经身败名裂,如今还装什么忠臣纯臣?不过是贺家的一条狗。”王庐冷声道。
  这里有不少人都隐约知晓去年水灾之时,王庐曾串联淮南道江南道考生,想要一起哭陵威逼朝廷处死贺熙华,加上极短的时间内傅淼决堤构陷贺熙华之事又东窗事发。王庐和他背后之人想要置贺熙华于死地,其心昭然若揭。听他的口气,彷佛孙熊曾经力保贺熙华,坏过帝党的大事。
  如此很多人看向孙熊的目光又微妙起来。
  孙熊定定地看着王庐,“我虽为贺熙华所驱驰,可我敢以列祖列宗和子孙后代之名起誓,我若是对轩辕皇室不忠,对当朝天子有半点异心,我全家死绝,永堕畜生道,不入轮回。你们敢吗?有些人处处标榜着尽忠报国,可做的事情却还是党同伐异。贺熙华固然姓贺,可他殚精竭虑,爱民如子,我自然愿意为他效命。相比先前有人为了重创贺党,不惜数十万生民的性命,我若是为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做事,又与禽兽何异?”
  赵之灿自觉不能再缄默了,便起身道:“孙兄说的极是,孔门子弟立于世,便是一个仁字,不管贺党如何倒行逆施,百姓何辜?傅淼此举,就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也是天理难容。王兄所言差矣。”
  “我一家之言,与诗会主人无关,”孙熊将杯盏放下,留意着在座举子的神色,笑道:“横竖我是个不受待见的,这便告辞了。预祝各位金榜题名,他日为君尽忠,为民尽心,为国尽力。”
  说罢,他走到赵之灿身旁,“虽然烂漫,但心思纯正,假以时日,必是朝廷栋梁。回头我便修书给赵之焕,若你此番能中,便为你谋个州县的差事,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赵之灿傻傻地点了点头,一时竟丝毫不觉对方用这种尊长语气教训自己有何不妥。
  孙熊为免麻烦,一般都低头不语,穿得又有些俭朴,常人不太容易留意到他的长相。如今微扬着头,站在众人视线中央,诸人才留意到他的长相——凤眼斜睨,顾盼生辉,薄唇微勾,似笑非笑。仔细看去,那双重瞳在春日熹光下亮得惊人,让人不敢逼视。
  在座不少人也是见惯了美人的,可和孙熊这天人之资一比,瞬间都成了庸脂俗粉。
  孙熊却已走了数步,直到王庐阴森的声音传来,“成王败寇,你我考场上再见分晓。”
  孙熊摇摇头,“你还不配与我谈胜负。”
  一战成名,孙熊心中清楚得很,就凭刚才那首不入流的打油诗,自己已经在京中有了声名,之后只需埋头苦读,再不用理窗外事了。
  意兴阑珊地漫步回去,突然听闻阵阵马蹄声,孙熊霍然回头,就见周俭昌自己骑了一匹枣红马,另一匹石黄色的高头骏马跟在一旁,一见他便欢快地嘶鸣出声。
  尽管它已长大不少,孙熊还是一眼认出,惊喜道“孟精!”


第59章 第五章:晴天霹雳
  快到他跟前时,孟精放慢速度,孙熊手一撑马鞍,便稳稳当当地骑在马上,对周俭昌道:“多谢周叔。”
  周俭昌笑道:“是大人特意吩咐我将它一并带回的,他说你要四处交游,若是没了马,容易让人看轻。对了,大人还让我带来几件衣裳,说是他思虑不周。”
  孙熊摇头,“这倒是不必,我日后应当不会再出来交游了。”
  “哦?这是为何?”周俭昌很快想通关节,冷哼一声,“英雄不问出身,韩信受过胯、下之辱,卫青还做过马奴呢。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井底之蛙罢了。”
  孙熊失笑,“人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咱们从乡野间来,才算得上是井中人吧。对了,大人一向可好?”
  周俭昌笑得欢悦,“此番呀,说不准咱们能三喜临门呢。”
  孙熊莫名心里咯噔一下,“此话怎讲?”
  “第一喜,自然是秀才你高中了,若是中了会元状元,来个三元及第,这可不是最大的喜事?第二喜,咱们大人本就是来述职的,以大人的家世才干,定然是要升迁的,这自然也是喜事吧?”
  骑在自己的座驾上,孙熊却觉一阵阵眩晕,却依旧笑道:“那这第三喜?”
  周俭昌取笑道,“你平素自认聪明,还有诨名小诸葛的,怎么连这个都猜不出来?你是大登科,咱们大人便是小登科。”
  贺熙华比他长数月,已经十七有余,确实已到了婚配的岁数,以贺家目前的势头……
  孙熊阖了阖眼,苦笑一声——他不意外自己对贺熙华的非分之想,他诧异的是,即使酸涩排山倒海一般没顶,他仍能冷静克制地思索,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冷眼旁观一般。
  “难不成贺家想让他尚主?就算没有合适的公主,仍可以找个郡主?”他听见自己若无其事地问道。
  周俭昌佩服道:“秀才你真是神了。不错,并非我刻意打听,只是我去时,太后的懿旨刚到,命咱们大人进宫觐见。然后说琅琊王府的郡主也要入宫,让咱们大人护送她进去,这可不就是那个意思。”
  “琅琊王府么?”孙熊点了点头。
  琅琊王府在本朝地位超然,先前邓氏之祸,近支轩辕宗室几乎被屠戮殆尽,琅琊王府有从龙之功,开国时便和武宗轩辕懋歆生父的洛王府一脉一起,成为仅剩的两家亲王府。这两家亲王,与其余皇子的亲王府不同,并不降等袭爵,而是世袭罔替,其分量可见一斑。
  经过前面几桩事体,贺氏已然察觉自家看似光鲜,却犹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岌岌可危。不管是想再进一步,徐徐图之,还是想万一不测,攀上一门宗室,事败也可保住一支血脉。
  大小二贺均是尚主的不二人选。
  天子是先帝独子也是幺子,他的两个长姊崇安公主、崇宁公主都已经出阁,如今剩下的宗室女中,地位最显的,怕就是琅琊王府的崇泰郡主了。
  孙熊蹙眉,“贺家当真到了这个地步了?”
  “什么?”周俭昌听得莫名其妙,在他眼中看来,如今贺家正是如日中天。
  孙熊算了算时日,“最近在朝中,可有人上折子请天子还朝?”
  周俭昌茫然地摇头,“我又没去上朝,我怎么知道?”
  天子离京两年,若是朝局平稳也便罢了,偏偏这两年天灾人祸,人心动荡,不论是宗室、还是勋贵,自然会提请天子还朝。应付政事就足够贺鞅焦头烂额,交不出天子,可想而知他此刻是何等的心似油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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