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竹下寺中一老翁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录入:02-24

  “是。”
  也不敢多谈,孙熊告别周俭昌,独自回了厢房。
  第二日,孙熊照例伺候老者们吃喝拉撒,又拎着食盒去耿玉那里,“耿叔,该用膳了。”
  耿玉抬眼看他,孙熊这才留意到他长了一双狐狸似的桃花眼,“多谢。”
  孙熊憨厚笑笑,余光却瞥见他食指中指的轻薄薄茧,心中更生出几分猜疑,却也不想打草惊蛇,便凑到刘炎身边,开腔搭讪,“别说,太平镇就是富庶些,哪怕是养济院都比咱们村长吃的好些。”
  “听口音你是汴南村的?”刘炎倒是个健谈的,“怪不得了,汴南村屡发大水,哪里有银两建养济院?咱们这便有不少汴南村的。”
  孙熊叹了声,“我来此倒不是因为发大水,而是东家出了事,散尽家财出家当居士去了,我才无处可去。”
  “出事?”刘炎不知想起了什么,惊讶道,“难道你东家是周家的?”
  想不到他竟如此耳聪目明,孙熊也瞪大眼,“刘叔你竟也知道此事么?”
  刘炎呼噜呼噜喝汤,“你别看咱们这闭塞得很,谁也不管谁家的事,可真要有什么害……什么闻的大事,早就传遍乡里了。”
  骇人听闻。牢记自己目不识丁,孙熊保持满脸的呆滞,夸张地叹了口气,“所以啊,我从周家出来,无论去哪家帮工,人家总追着问这些事。周老爷是个大好人,我也不想将他家里的丑事四处传扬,便干脆离开汴南村了。”
  “唉,你也是不容易。”刘炎跟着附和了一声。
  孙熊将他的碗筷收好,又细心地将他案几擦拭干净,“唉,能在这养济院的,谁又不可怜呢。”
  “是啊,就像诗鬼王维那句诗一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孙熊默默地将诗魔白居易五个字咽下去,故作熟稔地在刘炎旁边坐下,“那刘叔你呢,为何沦落此处?”
  刘炎千沟万壑的面上满是怅然,“我自幼家贫,十岁不到就没了爹娘,我与阿兄能长成都不容易,根本娶不上媳妇。干了一辈子农活,也买不上片瓦遮身,最后还不是只能来这里,靠天子的赏赐,混口饱饭吃。”
  远僻乡里,卑贱小民,却在真心实意地感念天子的恩德。也不知那被流放的皇帝听闻,可会有半分羞愧。
  “可我听刘叔说话,颇有几分才学,是不是年少时读过书啊?”孙熊敛去心中苦涩。
  刘炎神情有几分飘渺,“早年阿兄曾跟着船队出海,赚了几个小钱。故而我少时曾有机会去县学听学,侥幸识得几个字。”
  本朝海运均为官运,可有利可图,天启玄启中间国祚中断,无力控制海外,便也有些人私自出去,最出名的便是孤悬松江海外的重明岛,重明岛主更是富可敌国的存在。
  “后来呢?”
  “后来阿兄瘸了腿,便不能再出海,甚至有阵子连路都走不得,一开始他瞒着我,想让我用心读书去考秀才。可我哪里能这么做?于是我便与他相依为命,直到前年我服劳役,将他暂时安置在养济院,谁知道前些日子回来却听闻……”刘炎没有落泪,可他的神情却让人觉得无比难受。
  孙熊声音喑哑,眼泛寒光,“所以,你一定也觉得令兄死的蹊跷是吧?”
  刘炎看他,指了指窗外远处三三两两摸牌九的老汉们,“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未见过读书人,未见过当官的,可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见过世面,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清楚,你绝不是个简单的杂役。”
  “刘叔,”孙熊吐出一口浊气,“你放心,我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为令兄和其他枉死的冤魂报仇!只是我如今并无太多头绪,你在此时候长些,你可查出什么了?”
  “这养济院除去本县之人,还会有外来人被骗进来……”刘炎压低声音。
  二人说话声音极轻,故而只闻风声喧嚣。
  孙熊耳朵微微一动,一把拉过了刘炎,就在刘炎原先位置,赫然插着一支小凿头箭。


第17章 第八章:危在旦夕
  刘炎下意识地就要追出去,孙熊拔出箭头,冷声道:“看来已经有人决定对你下手了,你所发觉之事颇为要害,他们终于急了。事不宜迟,你立时去找周俭昌,他会带你出去,到时候,自然有人为你做主。”
  说罢,他站在门口暗中观察,他与刘炎议事之处颇为远僻,目光所致并无旁人。他视线缓缓上移,瞥见院落一柳树上似有人影摇晃,再看看手中凿头箭,对方所持应为某种小巧的弓、弩,便试着拉开门,果然又有几支羽箭从柳树方向射进来。
  孙熊皱了皱眉,直接下了死力将门板卸了,挡在前面,拽着刘炎向外疾走。幸好不过百步,便远远见周俭昌焦急地左右张望。
  “来了还想跑?”似乎有人在后面穷追猛赶,孙熊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刘炎推了出去,自己从靴中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剑,转头向着那人追去。
  那人并未想到他竟有胆量追上来,反而乱了阵脚,发出的箭矢毫无章法。再多的箭也会射完,渐渐的,箭矢越来越稀疏,那人也越发谨慎。
  孙熊原先的弓马骑射均由武师傅所教,过于拘泥于招式章法,到对敌时百无一用。也亏了那月余的四面楚歌,疲于奔命,否则以他原先的花花架子,恐怕早就命丧箭雨之下。
  那门板已经千疮百孔,再中上几箭恐怕会四分五裂,就在这时孙熊听到“哒”的一声脆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反手便将那门板扔了,一声低喝,向着来者猛扑过去。
  那人本就为弩、箭不够而惊恐不已,又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立时愣在当场,也让孙熊得以看见他的脸,“果然是你。”
  耿玉那张姣好的面庞如今满是狰狞,“你如何猜到是我?”
  孙熊冷声道,“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他手腕一翻,短匕直接横在耿玉脖颈上,“养济院的账簿放在哪里?”
  耿玉闭上眼,“我哪里知道。”
  “是么?”孙熊的短匕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最终落在他面上,“你说我要是将你的脸划成烂泥,你夫君还会要你吗?”
  “呵,整个养济院谁人不知,我本就是个弃夫,你就是立时把我杀了,姓刘的也不会在意,随便你划就是。”耿玉周身颤抖,但仍是逞强。
  孙熊轻声笑笑:“是么?”
  短匕极其锋利,他轻轻一按,便在耿玉保养得宜的白面上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姓刘的不在意,那么姓张的在不在意?”
  耿玉未想到他竟什么都知晓了,崩溃道:“你先别动手,我带你去找。”
  孙熊无声地舒了口气——他对耿玉之事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在养济院这么久,还能全身而退,本人定然有些问题。虽是被休弃的男妻,又有许多人对他冷嘲热讽,可观其用度,反而比其余人还略强上一些。最关键的是,他的被褥并不经常使用,极有可能他常半夜偷溜出去,与什么人私会,不在通铺就寝。
  孙熊便大胆假设,这耿玉是男妻不假,可他的夫君极有可能就在这养济院内,那日隔窗瞥见那香炉上以及墙上挂的画上均有莲花图样,联想到先前耿玉衣衫,他便猜疑恐怕这耿玉的夫君就是张院丞。夫夫二人联手,伙同张三等喽啰,犯下这等惊天大案。
  这耿玉极奸猾,他带着去找极有可能会着了道,可若直接将他带去衙门,若是他缄口不言,也便前功尽弃。
  孙熊只犹豫了片刻功夫,便道:“你先说个大体方位,我再决定如何处置。”
  “一点都不远,就在张院丞书斋外的莲花缸里。”
  “你带路,别耍什么花招,否则……”
  冰凉的短匕又在耿玉面上按了按,耿玉瑟瑟发抖道:“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二人缓缓向前院而行,隐约已经可以听闻其余老人谈天说地的喧嚣,孙熊抬眼看了看周遭围墙,心中揣度若是自己跳墙而逃,胜算几何。
  他伸出一只手扯下半截衣襟,牢牢塞在耿玉嘴中,小心翼翼地向书斋挪去。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那书斋,孙熊粗略逡巡一圈,并未看到闲杂人等,心下稍安。
  就在此时,孙熊听闻身后风声,仿佛又有人放箭,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可身旁的耿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拖着孙熊转身,正对着箭矢来处的方向。
  孙熊果然看见张院丞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面露狰狞,手中也端着和耿玉一般的弩、箭,而那弩、箭正如流星般迅疾而来。
  难道此生就要如此终结了么?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一身布衣地死于宵小之手?用这个看似可笑的名字。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贺熙华他的姓氏,更谈不上向贺党以及天下人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姓氏。
  不知为何,一想起贺熙华,一想起贺党,孙熊便有了无穷的力量,硬生生地选择用肩膀挨下这一箭,再反手抓过耿玉挡在自己面前。
  “说什么情深似海,竟全然不在乎令夫人的性命。”孙熊忍着剧痛咬牙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便是记仇。”
  说罢,他的短匕在耿玉肩上狠狠扎了两刀,换来对方撕心裂肺的阵阵惨叫,“你再动手前且掂量掂量,若还有下次,便不是两倍奉还,而是十倍奉还了。”
  张院丞冷笑着看他,“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弃夫,我若是当真在意他的死活,便不会让他住在养济院了。”
  “那你的手别抖啊?”孙熊挑了挑眉,“唔,这么说来,我的手倒是有些抖了呢。”
  耿玉嘴里含着布条,说不出话来,一双含情目动也不动地看着张院丞,拼命摇头,仿似让他快逃,别管自己。
  “你看,他在劝你别轻举妄动呢。”孙熊只当不知,笑得如同世上最丧心病狂的法外狂徒。
  他看似轻松,实际上冷汗早已经湿透衣衫,肩上伤愈发疼痛,心中不断念着贺熙华的名字,只求他能早些带人过来。
  否则,他贺家这大逆的罪名,怕就真的要坐实了。


第18章 第九章:救命之恩
  “玉儿,算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张院丞闭上眼,扣动手中强弩,先发了一箭。
  孙熊紧张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将耿玉死死扣住,充作挡箭牌。
  耿玉大腿中箭,禁不住闷哼一声,张院丞虽是心碎,但仍连发数箭。
  孙熊死死咬住嘴唇,手下耿玉挣扎愈烈,他亦无十足把握能用他挡住全部羽箭。
  就在此时,忽闻阵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人撞开,周俭昌带着大量衙役冲了进来,一见这景况,立刻单手取了旁边衙役手中长刀,对着张院丞掷过去。
  张院丞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弓、弩脱手,训练有素的衙役立时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将他按倒在地,又有几人上前将耿玉也一并押下。
  孙熊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如鹰般盯着张院丞等人,肩上血流不止,看着颇为可怖。
  “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给孙秀才看伤?”贺熙华清清柔柔的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孙熊这才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任由贺熙华带来的郎中为他诊治。
  那郎中伸手便要解衣,孙熊用另一只手按住他,“你将药给我,回头我自己上药即可。”
  “说的什么胡话,你又不是郎中,若是自己治坏了,旁人还以为我医术不精呢。”白发苍苍的老头开口便骂,想不到乡野间的郎中还挺有气性。
  孙熊仍是坚持,“光天化日之下,哪能当众宽衣解带?”
  “你是不是男人啊。”他的脸依旧涂成炭黑一团,又浑身污秽,郎中看着他只觉矫情。
  “不瞒王郎中,他是受我之托才亲往此处,受此苦楚,”贺熙华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旁,“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到底有些斯文体面,不如去我的马车里治伤,既清净又干净,你以为如何?”
  王郎中见县老爷为他说话,也只撇了撇嘴,二人去了马车上。
  贺熙华本应在此主持大局,可见那二人已被五花大绑,一应人等也都被好生看管,便去车上探望。
  他刚一登车,就听闻孙熊倒抽冷气,掀开帘子就见他上半身衣衫已经褪下,肩胛处一个血洞触目惊心,一旁沾血的箭头放在一边,上面隐约还有些皮肉。
  贺熙华脸色一白不敢再看,又觉血腥气从鼻子直冲天灵盖,强撑着转头去看孙熊的面色,即使隔着煤灰,依旧能看出其间的痛楚难忍。
  贺熙华从袖袋中取出罗帕浸了水,小心翼翼地帮孙熊擦拭,“别闷坏了,也别弄脏伤口。”
  王郎中腹诽,就算读书人稀少,众人敬重,可知县自己都是个大家公子出身的探花,哪里需要对这小秀才如此关怀备至?又是让出自己的车驾给他看伤,又是亲自为他擦脸。
  他的疑虑在他终于看清那张脸之后化为乌有,又默默扫了眼孙熊白皙精壮的上半身,给孙熊开了不少止血化瘀祛疤痕的药,嘱咐道:“你这次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皮肉伤,未伤到筋骨,否则你这只手都得废了。你这伤口千万不要碰水,每日都得上药,这活血生肌膏一定记得用。”
  孙熊忍着痛奇怪地瞥他一眼,“方才谁还说我不像男人,如今又怕我留疤了?”
  贺熙华低头笑了笑,亲送那郎中离去,嘱咐小厮贺省照料着。
  待他回到车边,孙熊已换上一身簇新衣衫,俨然是一副王孙公子的模样。
  “受苦了。”贺熙华真心实意道,“还有件大事还未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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