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李参石的人想用这种方式来制造李参石意外死亡的假象,但他没料到朱敬守居然会亲自来查。尸体在冰冻几日后,头皮上的伤口逐渐显现出来,也证明了李参石之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令牌呢?”查明死因后,朱敬守松了一口气。
怕就怕李参石是畏罪自/杀,断了之前查到的线索。既然有人费尽心思要杀李参石,就说明李参石绝对知道那些人的秘密,也坐实了李参石和他们的关系。
至于“他们”是谁,朱敬守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这股势力牵扯很大,不能直接连根拔起,否则会使朝廷动乱。他必须剥茧抽丝,一步步得到能扳倒那人的证据。铁证如山,皇兄想保,也保不下来。
“在这里。”小柒端起一个木盒子打开呈给朱敬守。
“假的。”只消一眼,朱敬守甚至没有拿起来翻看,就确定这块所谓的“东厂令牌”是假冒的。
小柒面露惊讶,仔细回想铜牌上的花纹和文字,想找出些被遗漏的细节。
“你真是该回锦衣卫让牟斌好好练练了。”朱敬守对小柒的表现很不满意,“先不说这铜牌在水里泡了一夜就生出苔藓,御马监铜牌,亏他们想得出来。”
小柒恍然大悟,有些尴尬。这么显而易见的证据他却没有发现,王爷也没骂错。
御马监驾牌,是御马监太监独有的代表身份的令牌,每一牌上都刻有编号,左右正书“出京不用”,背刻“御马监随驾小厮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与借予者罪同”。
御马监太监掌管宫中马匹以及皇帝出行车架,每日必会核对腰牌,若是牌不对人或是丢失,都会收到极重的惩罚。
宫里没传消息出来,就说明没有人的令牌丢失。
“去查编号,看看这是哪个太监的令牌。”朱敬守合上盖子,准备返回崇明县。如果快一点,说不定还能在路上碰见沐青天。
“王爷安!京城来信!”史候简站在门外双手捧着黄封信帛,恭敬地跪在地上。
“免礼。”
朱敬守推开门,从史候简手上接过信帛展开阅读。这是皇兄的笔迹,末处也有大印,的确是出自皇兄之手。
信的一开头先是问他最近的情况,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一句才引出了皇上真正的意图。
“速归京城,有要事商讨。”
因为是兄弟间的书信,再加上从太/祖时流传下来的、写俗语的习惯,所以这封信帛的书写十分随意,用语也是不拘小节。
远在京城,张皇后命御膳房熬好一碗人参羊汤,端着去了小书房。
朱佑樘端坐在桌前,提笔犹豫。
“皇上又在苦恼些什么?”她轻步走过去放下汤碗,抚上朱佑樘的肩膀为他松筋。
“在给皇弟写信,总觉得问康健有些生分。”
张皇后好奇道:“怎的突然想起要给昶安写信了?”
朱佑樘放下笔,笑着说:“这小子,在外面野疯了也不知道给宫里来封信。”
“你就是想弟弟了,还说人家的不好。”张皇后嗔怪,“昶安在外替你奔波,你可别使坏。”
“让他回宫一趟,给太后她老人家看看,怎么能叫使坏?”朱佑樘挑眉,提笔开始写。
“回来也好,多休息一阵。”张皇后点头赞同。
朱敬守不知道皇宫里的哥嫂两个拿他寻开心,还真以为有什么急事,连忙赶回顺天府。没想到刚一回府,宫里就来了太监,带着轿子把他接去了太后那里。
“予知晓你不愿娶文臣家无趣的女子,就挑了些武将家的。予看,马尚书的嫡次女就不错,还有广东右布政使刘大夏家的,也是极好。”
朱敬守不想谈这些,又不能忤逆太后,只能想方设法往别的话题上拐。
“明年开春,又到了选秀的时候,皇兄还是不打算开后宫吗?”
朱敬守算是明白了,合着皇兄是叫他回来当挡箭牌的。
太后叹了口气,说:“皇上有自己的主见,予管不了。”
朱敬守趁机说:“那我去帮您劝劝皇兄。”
说完,他还不等太厚挽留就逃似的离开了慈宁宫。
“怎么,回来了?”朱佑樘靠在椅背上端着茶吹了口热气。
“皇兄,你说的要事?”朱敬守也跟着坐下。
“庆王选妃,怎么不是大事。”朱佑樘大笑一声,挥退了周围侍奉的太监和侍女。
“皇弟无福消受,还是留到明年选秀吧。”朱敬守也不客气,呛了兄长一口。
朱佑樘一顿,骂道:“果然是在外面野疯了,朕肯定是要把你说的话原模原样告诉皇后。”
兄弟两个嬉笑了几句之后,许久不见得生疏感也没了。朱敬守也很想念在皇宫里的兄嫂,虽然被太后逼婚的事弄得糟心,但总体来说还是喜大于愁。
“这次叫你回来,的确是有正事。”茶过两杯,朱佑樘坐直身体,严肃地说。
“皇兄请说,但凭调遣。”
“番邦贡了一批茶叶,从广东市舶司入,经崇明县。”朱佑樘手指点点桌面,抬眼看着自家弟弟。
朱敬守皱眉,问:“为何绕道崇明县?”
“此事朝中知之者甚少,我就想着,不过茶叶,与其劳心劳力送到宫里来,不如你收着,平常喝点好的。”
“从广东市舶司至顺天府,我可以亲自护送,或是派庆王府的人来。”朱敬守还以为皇兄在试探他,连忙说。
“百斤茶叶,我一人怕是得当菜吃。”
“不必。”朱佑樘抬手作掌,“崇明县堆的陈茶太多了,我怕你喝不惯,是该换些新的了。”
而后他又瞪了弟弟一眼,说:“喝不了不会卖啊,嫌自己银子太多?太多就往国库里送点儿,我不嫌。”
朱敬守一下就明白了朱佑樘的意思,沉下眉角笑道:“既然皇兄都这么说了,那可不能反悔。”
朱佑樘满意地点点头,说:“你皇嫂听说你回来,特意做了些糕点。不准跑,吃了再走。”
他一看朱敬守那坐立不安的屁股就来气,在外面跑了几年,在宫里待不住了是吧?
“这么急,赶去看相好?”朱佑樘调侃道。
本以为自家弟弟会马上翻脸,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沉默。
“真有相好??”朱佑樘吃惊。那他岂不是做了件错事,还惊动了太后。
朱敬守心里很乱,脑子也是一团浆糊。他着急回去是为了找沐青天,可沐青天是他的相好吗?
“我不知道。”最后,朱敬守还是摇摇头。
这一摇头,可把朱佑樘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他弟弟这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开了花。
“喜欢就是喜欢,要是看上人家了就大大方方的,纠结这做甚。”
“可……我与他实在是不般配。”
“说说?”朱佑樘挑眉。
“他出身商户,年龄也小。”还和他一样是男子。
朱佑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他盯着朱敬守,问:“身份地位,就有那么重要?孝穆皇后为蛮族土官之女,你我身上就流着卑贱的血?”
生母之死是兄弟二人心中永远的痛,朱佑樘更恨别人说他的娘亲是蛮夷。就连现在的皇后张氏,也不是出自什么大家。
“皇弟不是这个意思,皇兄息怒。”朱敬守自知说错了话,“说到底,这些也都是借口。皇弟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故而才用‘不般配’来推辞。”
“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朱佑樘缓和下表情,“离了她就天天想,想她是否安好,是否喜乐,是否同相思。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再见时却还是相顾无言。”
见弟弟还是不明白,朱佑樘不耐烦地换了白话,说:“以后有一天她要是嫁给别人了,你该如何。
朱敬守想象穿着红色喜袍的沐青天,正站在喜堂中拜天地——对面站着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他敢!”朱敬守双目赤红,恨不得冲进喜堂搅个天翻地复。
“这不就结了。”
朱敬守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对沐青天竟是存了喜欢的。想通一切后,心中的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现在他懂了。
“别想跑。”朱佑樘最看不得弟弟猴急的样子,酸得他牙疼,“你皇嫂怕你在外面冻着,还让尚衣监赶了好几套袄子,试试穿了再走。”
朱敬守“嘿嘿”一笑,说:“皇嫂每年都亲手给皇兄你缝衣服,才两三套袄子皇兄就如此待我,来年我肯定要求皇嫂多做几件。”
“滚滚滚!”
等朱敬守离开后,朱佑樘开始思考弟弟刚刚说的话。
“我这次去苏州,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科举还是免了,他字都不识几个,别说上殿,就连乡试都过不了。”
“皇弟想,不出几年,皇兄就能在大殿上见到他。”
朱敬守在他这里从不会掩饰什么,看他表情,的确是对这个人很满意。可是不识字,不会武,到底是什么让自家邦硬的弟弟对他青眼有加呢?
难不成是皮相?!朱佑樘觉得自己真相了,急着跟皇后分享了他的分析。
“吃糕吃糊涂了?”张皇后毫不留情地怼了当今圣上。
沐青天被姚经道硬拉着欣赏了一堆古玩字画,还被强留在了县衙里住了十几天,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张富不知道沐青天是怎么得了姚经道的青眼,整日与他同进同出,心里是嫉妒得不行,正想找个法子让沐青天出丑,就听说自明里又熟了一批红金子,忽然计上心头。
他派人传信给年顺,让他带着这些人去福寿堂卖红金子。如果福寿堂不收,就赖在福寿堂门口不走。
药秦挨家挨户地去问,结果没一户愿意把番椒统一交给里正衙门一起售卖。眼看年顺就要带人离开,他连忙打开沐青天给他的第二个锦囊。
【夕阳莫追。】
两日后,福寿堂照常开门做生意,却被自明里来的人堵了个满堂。
“老板,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卖红金子。”管事急急忙忙跑到后院禀报。
“哦?”吴耀祖站起来,“是沐先生的人吗,快请。”
福寿堂每日都能卖出一百多份喇蛄,红金子用得很快,正等着沐青天送来下一批呢。
管事为难道:“是自明里的人,但他们都说和沐先生没关系。”
“不是沐先生派来的人?那是怎么回事?”
“打头的好像是自明里一个大户的管家。”管事解释道,“老板,咱们是买还是不买?”
吴耀祖想了片刻,斩钉截铁说:“不买。既然与沐先生无关,就不买。”
自明里的这些人等了一个上午,还在继续做着已经想了半个月的发财梦。
“各位,实在对不住,小店只收沐里正送来的红金子。要不,你们再问问沐里正?”管事出门抱歉道。
“凭什么不收俺们的!”一些人大喊。
另外几个聪明一点的悄悄拉过管事,问:“沐大人卖多少钱?”
“一斗五钱。”管事答,“各位可是沐里正派来的?”
“不是不是。”他们嫌弃地摆手,生怕跟沐青天扯上关系。
每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无一例外都是指着红金子赚一笔大钱。他们知道这红金子只有自明里有,于是狮子大开口,各家定价不同,但最低也没有低过一两银子一斗。
有的人按年顺吩咐的,开始在福寿堂门口撒泼。还有一些好面子,不愿出丑的则是悄悄去了崇明县其他酒楼,问问有没有要收红金子的。
蓬莱楼给所有老板东家都敲了一棒子,就算有红金子,他们也做不出麻辣喇蛄。与其多花钱买红金子,不如老老实实做之前的生意。
问了一圈,直到巳时,好几车的红金子竟是一颗都没卖出去。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县衙,姚经道听说闹事的人是从自明里来的,顿时就有了兴趣,非要拉着沐青天一起过去调解。说是调解,本质还是想看沐青天的笑话罢了。
福寿堂被吵得做不了生意,因着生事的是自明里的人,才忍耐到现在。管事正准备去报官,就看见了姚经道的车架,赶忙迎上去。
紧接着,沐青天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
“何人在此喧哗。”姚经道端起架势走过去。
自明里的人敢冲沐青天的门,却不敢对崇明县县令不敬,纷纷跪下。
听管事讲完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姚经道看着一车车的红金子,心里直发痒。
“本官知晓福寿堂与沐里正的约定,尔等不信自己的里正,却在福寿堂惹是生非!”
刚刚还一副无赖样子的百姓瞬间熄了火,不住地给姚经道磕头求饶。
“沐里正,你说这事该如何办?”姚经道转头问。
沐青天早就猜到这群人会上门抢种子,也猜到他们会偷偷带着红金子来卖。为了防止有人刻意贱卖或者炒高辣椒的价格,他特意限制了供货源和价格,而福寿堂也没有让他失望。
他不是圣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跪地求饶,当时冲门时肯定不是这副姿态。恩威并施,他才能在自明里站住脚跟。
“简单。”沐青天一拍手,“本官不就在这里,你们把红金子交给我,我再卖给福寿堂。”
“不错。”姚经道点头,忽略了沐青天奇怪的自称。
一听能卖,百姓们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报着自家的价格。有些听到别人报价后觉得自己亏了,还改口,报更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