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守暗暗瞪了沐青天一眼,又悄悄伸手去揉了揉他被自己夹红的手腕。属你鬼点子多,等去了顺天府就不必如此拘谨,他定要天下人都知道,沐青天是他明媒正娶的庆王妃。
唐寅有意结交庆王,但也看得懂气氛,此时上前绝不是个好主意。他与沐青天寒暄两句后便离开小院,记住了回去的路,以后绝不轻易过来。
书卉急匆匆跑过来,刚好碰见唐寅,心里直呼不妙,怂兮兮地扭头就要跑。
“哪儿去?”朱敬守懒洋洋地扶着沐青天过来。
书卉转过头讨好地笑,还没开口就被庆王怼了回去。
“到苏州后自己去小陆那里领罚,七天白粥,听懂了吗?”
“是,属下知罪。”
闹也闹够了,下午沐青天便主动去找唐伯虎,想带他逛逛自明里。
“好啊,有劳沐里正。”唐寅抬脚就要往外走。
“先生是不是忘了什么?”沐青天站在门口提醒道。
忘了什么?唐寅检查了一下,玉佩戴了,发冠也是正的,钱袋也别在腰间——虽然没多少银子就是了。
“谢里正关心,不才东西都带齐了。”
沐青天急得跳脚,又不敢明目张胆说,最后还是朱敬守开了金口帮他说。
“笔墨纸砚,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都是沐大人特意为你准备的。”
“是,是。”唐寅连忙回道。
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他就发见屋子里多出一张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桌子,上面摆着上好的宣城宣纸,通体漆黑的徽州墨,还有浙江湖笔。全都是读书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因着太过贵重,他虽手痒,但还是没有妄动。
如今庆王这么说,他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文房四宝收起来装进包袱,跟着沐青天出了门。
“什么声音如此喧闹?”走到半路,唐寅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吆喝声,不由有些害怕。
沐青天笑道:“先生今日可算来对了,村子里正在做香皂,先生不妨来看一看。”
“香皂是何物?”
哪儿那么多废话。朱敬守刚想发作,就被沐青天拽了一下。
“哼。”
唐寅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何生财早就得了沐青天的提醒,见他们一行人过来,连忙让百姓让开了一条路。蒸馏炉的温度很高,干到一半大家全都撩了一半衣服,有些怕热的更是光/着/膀/子努力添柴烧火。
“大人,最后一批桃花就要炼好了。”何生财抱拳上前道。
“好。”
唐寅熟读四书五经,行的是君子之道,哪儿见过如此奔放的场景,顿时有些接受不能。他尴尬地后撤一步,说:“先生,这,有伤风化啊。”
沐青天没料到这一茬,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本想让唐伯虎对香皂产生些兴趣,好把香皂推广到苏州府去,谁知道唐伯虎却受不了最普通的劳动场面。
朱敬守面色不虞,说:“拿烧火棍来。”
他贵为庆王,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他让人把烧火棍交给小叁,派他去跟村民一同烧火。
“泛舟者,需知是何以承舟。”朱敬守只提点了唐寅一句。
唐寅琢磨了一会儿,立刻就明白了朱敬守的意思。他抛下心里的世俗偏见,提起衣摆走到炉边,大声问其中一个百姓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炼油!”那百姓同样大声回道。
唐寅歪歪头,又走回沐青天身边,说:“奇怪,别处炼油都是用大锤榨油,怎的自明里就如此特殊?”
沐青天但笑不语。
“先生再看看就知道了。”福宝在一旁补充道。
桃花精油炼好,另一边的香皂水也搅好了。何生财把手探进缸里搅了下,感觉手上几乎没有油腻的感觉后,便叫人把精油全倒进了缸里搅拌。
等到第一块成品被送到唐寅面前时,他早已是目瞪口呆,惊得合不拢下巴。
“还能如此?!”
福宝在沐青天的暗示下拿来一瓢水递到唐寅面前。
“先生可愿试试?”沐青天问。
唐寅咽了口唾沫,先把手泡进瓢里浸湿,而后拿起香皂。还没揉搓几下,香味儿就飘了出来。
唐寅赞叹不已,对蒸馏更是起了很大的好奇心。他觍着脸问沐青天道:“里正大人,可否让不才试一试?”
“先生请便。”
唐伯虎撸起袖子就加入了炼油大军里,和百姓混成一团。他笨手笨脚的,其他人也没嫌弃,耐心地教他怎么做香皂,最终成功地做出了一块专属于他自己的香皂。
沐青天站在后面悄悄跟朱敬守咬耳朵。
“怎么样,我就说可行。”
朱敬守摇头:“唐寅毕竟是男人,难道你要让那些夫人小姐也跟他们混在一起,去烧火?”
沐青天觉得朱敬守说的有道理,打算回去再想想,怎么完善DIY香皂的体验。
唐寅忙活一个上午,虽有疲累,但更多的是神清气爽。他从未如此畅快过,心窍仿佛都被炽热的炉火打开了。
抬手抹去额上的细汗,发觉日头已经是高高挂起。阳光洒在自明里新铺好的青石路上,映出了一条避尘隐山、与世无争的清路。
唐寅心中有感,登时拿出笔墨,也不忌讳在什么地方,随意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台子,提笔作画。
傍晚,沐青天又邀请他去山后溪流边捉喇蛄,回去让翠竹炒了一盘麻辣喇蛄来招待他。
短短五天,他就在自明里尝到了人生百味。传言中的自明里贫穷又偏僻,无人愿意踏足。今次一见,倒是觉得这传言也不可尽信。
临走时,唐寅还捎了几块香皂。他拎得倒清楚,一块给荔红,一块给锦秀,一块给清荷,好一个多情人。
待回到苏州府后,府学的学子都来问唐寅,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唐寅也不吝啬,直言不讳,把自明里夸得那是上天入地都寻不得的好地方。课业结束后,他又去青/楼把香皂送出去,引起轩然大波。
青/楼消息最是灵通,人多口杂,没过多久有关香皂的事就传遍了苏州府。起初苏州府的贵妇小姐听说香皂是青/楼的东西,还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后来耐不住好奇,再去打听了一番,原来香皂并不是出自青/楼,而是一个叫“唐寅”的府学生从不知道何地带回来的。
“香皂只在自明里做,崇明县的人都知道。咱们苏州离得远,所以不知道罢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崇明县的消息也就该传过来了。”
唐寅一语成箴,崇明县的香皂生意越做越大,几家和卫明合计了一下,准备带着香皂去苏州府碰碰运气。没想到刚一到苏州摆出香皂的招牌,所有的货就都被抢空了,竟也吓了他们一跳。
不止是商贾,书院里的书生也没闲着。他们托各方关系打听自明里,问出了姚经道的事,也问出了庆王所在。
一些本就嫉妒唐寅的秀才更是不满,觉得知府太过偏心,只将唐寅引荐给庆王。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最后找到负责书院管理的官员,求一个机会。
“学生们听唐伯虎所说,实在是心生向往,不知可否请大人通报一声,也让晚辈们去见见世面。”
官员听后回禀史候简,得到肯定的答复,就许了他们的要求。
府学学子齐齐出动,那可是震动了苏州府学界。不少人听到消息,好奇地跟着一起前往。
这自明里的名号,算是彻底打响了。
苏州府的学子很快也到了自明里,一些人受到感染,同唐寅一样茅塞顿开,而另一些人出身优越,不愿自降身份,便觉得无趣至极,想花更多的精力在讨好庆王身上。可待了几天,他们连庆王的面都没见着,只能悻悻离去。
其中一个书生心中不屑,但面上却不显,与大家打得火热,居然套出了庆王所在。得到准确消息后,他便偷偷溜出去,摸进了里正/府里,一不小心就听到了朱敬守和沐青天的声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功夫。
这剧情和唐寅上次有些相似?不巧,这次朱敬守和沐青天还真是在练武。
沐青天回头,就看到一个油头滑面的小生站在不远处。他衣着不似普通书生,头冠上也镶着珠宝,脚上踩着的鞋子更是绣金缎面的。
“王爷与先生好雅兴。”书生有意讨好朱敬守,便主动上前。
朱敬守负手不理,沐青天只能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每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书生有些意动,若是也能让王爷教他几招,那回到苏州府后,他也能称自己一句“庆王的学生”。
想着,他“扑通”一下跪在朱敬守面前,说:“殿下,男儿志在四方,不才一直仰慕王爷英武,还怀着一颗保家卫国的心。”
“哦?”朱敬守抬眼,打量了他一下。
贼眉鼠眼,身子也像是被酒肉美/色掏空了的。上战场?怕不是刀都没握上就被吓得做了逃兵。
“不才斗胆求王爷,也教不才两招,好在将来能上场杀敌,卫我大明江山。”
朱敬守突然走到书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可知,大明江山,何处最为不平?”
“这……”
书生擦了擦冷汗。他哪里知道什么地方最不太平,四书五经上又没讲过这些。
沐青天摇摇头,也是满脸失望。
“元年,孛尔只斤氏寇兰州;五年,湖广总兵讨贵州黑苗;六年,吐鲁番袭执陕巴,据哈密。”
书生冷汗直流,连连磕头谢罪。
“你连何处在打仗都不知晓,何谈上阵杀敌。”浅显易懂的道理,沐青天也懂得。
“还不滚!”
书生屁滚尿流地逃了,可朱敬守和沐青天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八股取士,每人都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可他们却不懂民生,也不查民情。
“你手上的疤……”沐青天拉起朱敬守的手,拂开衣袖,露出了下面一道从虎口蜿蜒至小臂的狰狞刀疤。
“不碍事。”朱敬守不想让沐青天担心,又把衣袖放下来。
皇兄刚继位,各方虎视眈眈,尤其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十三世孙孛尔只斤氏一直都不安分。他带兵出战,总算是把元寇拦在了关外。
“若有一日我必须要回战场,卿卿可愿留在王府待我凯旋?”朱敬守执起他的手笑道。
“不愿。”沐青天摇头,“你当我是金丝鸟?”
朱敬守苦笑,说:“那本王可得努力打几场,早早回来,别让家里的小狐狸等得不耐烦跑了。”
“你看不起我?”沐青天有些生气,怒道。
“你能上阵杀敌,为何我就不能。”
朱敬守一怔,环住沐青天轻轻说:“因为本王胆小。本王什么都不怕,就怕沙场上刀剑无影,一想到你会受伤,本王就怕得不行。”
两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这个话题只能不了了之,不再提。
七月下,香皂已经风靡了整个苏州,颇有种“洛阳纸贵”的架势。
蒸馏炉一个个架起来,但还是供不足整个苏州的需求。一些达官贵人听说在自明里可以尝试自己试着做香皂,纷纷驱车前来,一住就是几天。
何生财组织着大家开了客栈,福寿堂也出了把力,送来了好几个学徒,负责制作酒菜。沐青天趁机推出果汁,就摆在路边售卖。二文一杯,谁要是累了,随手就能买上来喝。
“吾原是只喝过果酒,没想到这果汁的滋味更是上上乘。”一位妇人道。
卖果汁的百姓殷勤地笑着,说:“夫人喜欢,不如再买几杯。”
妇人想了一下,豪爽地拿了铜板,说:“再来上二十杯。”
“诶呦。”百姓叫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果汁只能见榨见喝,放久了就坏了。二十杯多了,多了。”
妇人有些失望,她还想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好罢,那就再来三杯。”
“好嘞!”
看着账本上花花进账的白银,沐青天笑得眼睛都没了。
有了这些钱,自明里可以开荒地,建学堂,建画楼,引更多的文人墨客前来。还有那些不愿入世的隐士,也会定居在自明里。
“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沐青天得瑟道。
乐极生悲,某一天清晨起床,沐青天左脸一抽,一股钻心的疼就从牙根冒了上来。
英俊被他惊醒,嗷了两声,睁着绿眼睛趴在床上看着自家爹,还伸出舌头想舔他的手。相较于刚被沐青天买回来那会儿,英俊已经长大了许多,身上狼的血性与气势与日俱增,唯独对里正/府里的人亲近。一个原因是它是被里正/府的大家喂大的,气味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再一个则是有赖于小叁和书卉的驯养。
“嗯唔!”沐青天左躲右闪,坚决不让英俊碰他的脸。
英俊以为沐青天是在跟它闹着玩,在床上打了个滚之后就把沐青天压在床上,糊了他一脸口水,边舔还边嚎,吓醒了还在客栈里熟睡的游客。
朱敬守听到狼嚎之后赶紧放下毛巾赶回来,就看到沐青天被英俊压得动弹不得。
他盯着英俊,从鼻子里打出一连串音,瞬间就吸引了英俊的注意力。
“去!”
朱敬守从布袋里掏出一大块干牛肉扔到角落的垫子上,英俊两眼放光,冲过去就开始撕扯肉干。
“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它就溜进来了。”朱敬守把沐青天扶起来,“咱儿子还真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