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蚕自诩为“善人”,他还很死板,恪守着规矩。就像伍生叶说的,官府那边的事还没有解决好,现在根本不适合再让任何来路不明的人入府。
可多多没倒在大街上,没倒在破庙里,而是倒在了伍府的门前。即使伍蚕不想收,他都必须收。多年来经营的“善人”的形象,不能毁之一旦。
“原来如此。”朱敬守想通其中的关节,宠溺地勾了勾沐青天的手腕。
“卿卿太聪明了。”
沐青天被朱敬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握住他的手,说:“小事小事。”
“现在就等多多能带回来什么消息了,咱们先去审问发现人腿的那三个家丁。”
尸体虽然是在伍府发现的,但伍家上下对此都不知情。安白首先就抓了伍蚕和伍家两个少爷来审问,可根本没问出什么来。后来“蚕神杀人”的谣言起来,大家都说伍蚕是冤枉的。迫于压力,安白只能放人。
但人腿是在三个家丁驾的船上发现的,他们没办法抵赖。而且审问过后,三个人都指认对方是凶手,所以被关押到现在。
安白特意起了个大早,打起精神准备配合沐青天审问办案,没想到走到钦差大人的院子,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他随手拦过一个小厮问:“钦差大人去哪里了?”
小厮回答说:“大人和王爷出门了,小的也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安白有些抓狂。都已经到了安吉县,难道不该赶紧查案?这么大早出去,去哪儿逛?
回来的路上,早市正好开了。沐青天还顺道吃了份小馄饨,才不紧不慢地往县衙走。朱敬守在他后面负责拎东西,有刚出炉的热包子,还有荷叶鸡……总之早市上能入的了沐青天眼的吃的,他全给买回来了。
“大人!!!”
安白按捺不住,正打算出门去寻沐青天,就看见那人拿了块米糕,边啃边往县衙里走。
唔嗝!!
米糕很黏,再加上安白的声音又大又急,直接给沐青天吓噎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
沐青天都快把脖子咳红了,可米糕还是堵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他痛苦地捂住脖子,努力想要呼吸,可都是徒劳。
安白也没想到自己一嗓子这么有威力,急匆匆跑过来想帮忙。他的手还没碰到沐青天,就被满脸寒霜的朱敬守打开。
“王,王爷……”安白畏惧地退下。
朱敬守没理安白,扶着沐青天站直,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一手在他脐上两寸握拳,不停向前冲撞。
“呕——”
没过一会儿沐青天就把米糕吐了出来,连带他今天早晨吃的馄饨。吐到最后吐无可吐,连黄色的酸水儿都呕出来了。
朱敬守看着地上的汤汤水水,心疼得不得了,也顾不上脏,架住沐青天回了自己的房间,留安白在原地目瞪口呆。
庆王殿下,原来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沐青天躺在床上,手耷拉在床沿外边儿,哭丧着小脸说:“我的馄饨……”
朱敬守在旁边净手,闻言后哭笑不得,拿了条毛巾过来擦擦沐青天的脸。
“不可惜,咱已经尝过味儿了。”
沐青天愤愤不平。
“我还好心给安县令带了份回来!”
朱敬守眨眼,说:“那不给他吃了?”
“不给了!”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还是哪个动作又撩动了朱色狼的心,他把毛巾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搭,慢慢走向沐青天。
沐狐狸本能察觉到了危险,抱紧了被子往床里面滚。
朱敬守轻笑:“卿卿原来这么迫不及待。”
他放下床帘,双臂张开就彻彻底底挡住了沐青天的逃路。
“本来还想着让卿卿消消食,现在正好。”
“禽兽!!放手啊啊啊啊!”
这边的两个人是快活,安白在那边如坐针毡,就差去沐青天房门口负荆请罪了。沐青天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得到王爷的青睐,还让王大人特别关注。
他越想就越是好奇,想看看沐青天到底要怎么破“蚕神杀人”案。
沐青天被朱敬守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后面直接睡死过去,中午才醒过来——闻着味儿醒的。
朱敬守含笑端了盘烧鸡放在沐青天鼻子下面,还坏心眼儿地不停扇风。
嗯唔,沐青天鼻子抽了下。
不要脸的庆王再接再厉,用牙撕下一小片带皮的肉,慢慢凑到沐青天嘴边。
沐青天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坐在床边似乎有些哀怨的朱敬守,好奇道:“你怎么了?干嘛捂着嘴。”
“没事。”朱敬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他又不是不知道沐青天牙口有多好,上次咬破舌头的教训还不够吗!!
“咦?我嘴里怎么有烧鸡的味道?”沐青天吧唧嘴,然后脸色一变,呸了好几声。
“这烧鸡是不是没熟啊!还有股血腥味儿!!!”
朱敬守气不过,饿狼下山,扑倒沐青天又狠狠亲住他的嘴唇。痛并快乐着。
后来知道事情真相的沐青天狠狠嘲笑了庆王殿下一番。
用过午膳,安白也不敢凑过来找不自在,想着沐青天应该也想查案,抱着县志准备去书房继续编修,路过大堂时却听见有人叫他。
“诶!安县令!之前发现人腿的那个吏典还在吗?”
安白诧异地回头,震惊地盯着沐青天。
……至于吗?
朱敬守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以前还能忍受沐青天和别人接触,现在连别人看沐青天一眼,他都忍不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安白面前,把身后的沐青天挡了个严严实实,居高临下睥睨着安白。
安白对上朱敬守不带温度的视线,吓得连忙低下头去,说:“在,在,还在,大人是想现在审吗?”
沐青天在后面探头,他往左探,朱敬守就跟着往左跨步,气得他用手指使劲戳朱敬守的尾椎。
“转过身去。”朱敬守突然严肃道。
“是。”安白见庆王一直看着自己,愣了下,马上转过身,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
谁知道朱敬守趁机把沐青天捞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再戳就把你就地正法。”
“好了,转过来吧。”
安白战战兢兢回头。嗯?是天气太热了吗,沐大人的脸怎么这么红。
“不错,本官现在想问一问他当日的情况。”
“是。”安白很激动,“下官这就去唤人过来,请王爷和大人在大堂稍后片刻。”
他大步流星地往吏典值房走,隐隐约约还听到身后的两人在说些什么。
“明明是我在说话,他们非要把‘王爷’加在前头……”
“那卿……想……”
安白揉揉自己的耳朵。
肯定是最近太累了,都出现幻听了。
发现人腿的吏典立了大功,前不久才被提拔成吏典头子,不像普通吏典还需要去城中巡逻,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
“堂下何人?”沐青天换上钦差官服,一拍惊堂木。
“回大人的话,草民陈峰,是安吉县县衙的吏典统领。”
因为主簿以下均无品级,所以陈峰只能自称草民。
沐青天见此人眉目端正,凛然一身正气,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顿时心生好感。他点点头,说:“起来吧。”
“谢大人。”
陈峰虽然长得五大三粗,还留了络腮胡,但其实他有颗七窍玲珑心,做事一丝不苟,心细如发。正因如此,他才能从吃水线发现船舱的端倪。
“本官想知道当日发现人腿的那条船只出航前和之后的情况,你必须如实到来。”
“是。”
当时他还是个普通吏典,负责调度和检查码头往来商船。
那日天气不错,前天晚上下了点小雨,早晨的时候已经是雨过天晴,万里无云。河上泛起水汽,陈峰估算了一下水位,定下今日允许下水的船只规模,贴在布告栏上。
县衙对码头的管理很严格,每日出航和返航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进行。夏天是卯正开航,酉正落锚;冬天是辰初开航,申末落锚。不管是哪个季节,值守码头的吏典都要提前半个时辰落位,测量水位制定船表。
若有商船需要在准航时间外运送货物,则必须向官府禀告。除此外,每日往来船只的规格及货物,在吏典手里都有记录。
卯正开航后没多久,伍府的三个家丁就来了。
一般的小户家里是没有船的,要不租赁官府的船,要不租赁码头船夫的船。这些船虽然要交钱,但通航不受限制,且绝不会违反规矩。
伍家是安吉县的大户,拥有自己的货船。他们和官府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一直把船停在官府船只附近,防止被歹人偷了去。
陈峰看见老熟人,跟伍家家丁打了个招呼,走完登记的流程后就让他们去开船了。
这次伍家是要去对岸买桑叶回来,量还不小,直接买到了最大的量。
时间慢慢流逝,原本该在太阳升起后散去的水汽却没有消散,反而逐渐聚拢变浓,彻底遮住了河面上的情况。
陈峰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忙从草房中跑出去,挂上“重雾”的牌子,限制出航的船只数量。
有人会说,安吉县制定这么多规矩,完全不考虑商户的情况。
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规矩正是为了保护商户才制定起来的。起初,安吉县没有码头,各家想运就运,最繁忙的时候,河面上竟然有将近三十艘船!
撞船的事情屡屡发生,船上的人落水后基本游不回岸上,全都葬身河底。
安白出任安吉县县令后,才下令建立码头。从那以后,因为撞船而船毁人亡的事再也没发生过。
挂完牌子后大约一个时辰,陈峰看了看沙漏,发现距离伍家船只出航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按道理,他们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返航,现在已经平安回到码头才对。
他担忧地望着河上浓雾,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伍家三人还没回来。以防万一,陈峰披上蓑衣,乘上吏典专用的船往河上走。雾太重,他也只能判断个大致的方位。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他就隐隐约约看见了远处有一个摇晃的黑点正朝这边过来。
陈峰加快划桨的速度,可越靠近,他越觉得不对。从外面打过来的水圈太小了,就像是一艘很重的船压出来的。
家丁没想到陈峰居然划船过来了,还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人就抱歉道。
“大人对不住,咱们实在是在路上耽搁了,请您多担待些。”
陈峰慢慢将自己的船头调转过来,和伍家的船齐头并进。他皱眉对比两条船的吃水线,发现伍家的船的确是有问题。
他没有声张,而是旁敲侧击地问:“三位买好桑叶了?”
“可不是,跑了好几家才买全。”家丁撩起上衣片子扇了扇。
陈峰笑着说:“伍老爷是个大善人,想必桑农卖桑叶的话也会多给些。”
“嗨,我家老爷说了,不能占桑农的便宜,必须让我们按原价买呢。”
靠近船舱坐着的那个家丁一直没说话,只是望着河面。
陈峰闻言收起笑容,板着脸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的船只吃水如此深!”
三个家丁吓了一跳,刚还在闲聊,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陈峰指着他们的船说:“官府明文规定,船只吃水不得超过划线。”
“你们好大的胆子!”
家丁慌了,全都跪下求饶,说他们绝对不是有意违反规矩的。
“大人!”最开始说话的家丁抬起头,“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今天耽搁也跟这事有关。”
原来,在他们返航航行道一半的时候,一条金色的鲤鱼突然从湖面窜出来,正正落在他们的船上。那鲤鱼生得极大,都有人的手臂那么长!
一直没说话的家丁脸色骤变,狠狠怼了多话的家丁。
他们没想到还能碰上这么好的事,简直是撞了大运。其中一个人建议在原地等等,看能不能再抓几条,昧了吃顿好的。
其他两人被说服,于是把船停在河中央,用船桨不停击打水面,吸引鲤鱼过来。
本就存了私藏的心思,他们怎么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告诉陈峰真相。只不过现在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出来。
陈峰蹙眉,显然是不信家丁的话。
一条鲤鱼能有多重,还是金色的鱼?怕不是他们为了逃避官府的惩罚编的故事!
为了确认事情真假,陈峰坚持要上船去查看。
船舱里的确装满了桑叶,还有一条奇大无比的鲤鱼躺在桑叶上。陈峰见没有异状,正打算退出来,突然发现了甲班缝隙上的一点血迹。
他又进入船舱去查看鲤鱼,发现鱼身上没有伤口。伍家的船不是渔船,肯定不会出现血迹。既然不是鱼的,也不是家丁的,那么……
陈峰掀开船舱的甲班,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人腿!!
“你是说,人腿藏在甲板下面?”沐青天问。
“是。”陈峰肯定道,“草民正是通过血迹判断出甲板下有东西,才发现了那条人腿。”
“之后船只靠岸,下官也派人去查看,从船头到甲板都发现了不明显的血迹。”安白补充道,“一些已经被河水冲刷掉,看不清楚。”
沐青天陷入了思考。
甲板下发现人腿,说明这绝对不是巧合。凶手有意要藏匿人腿,所以才会撬开甲板,藏在这个平常人都不会去查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