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内侍整齐地跪下向朱敬守问安。
“免礼。”朱敬守原地站定,等着沐青天从轿子上下来,一起进去。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就算外表看起来和蔼老实,肚子里装的可都是七窍玲珑心。来的是两辆轿子,通传却只喊朱敬守一人的名字,大家眼观于心,并不好奇沐青天的身份。
“庆王殿下求见!”
“进。”朱佑樘端坐在龙椅上,沉声道。
沐青天恶补了宫里的礼仪,进殿后没有东张西望,规规矩矩低头站在朱敬守后面拜见皇上。
朱佑樘满意地点点头,觉得沐青天是个识大体的,刚想让他们起来,却不小心看到了沐青天腰间挂着的玉佩。
这玉佩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朱佑樘:玉佩哪儿来的?
朱敬守:太后给的。
朱佑樘:同心玉佩?
朱敬守:是。
沐青天可不知道兄弟俩背着他正在用眼神交流,他只听见皇上莫名其妙发出了冷笑。
朱佑樘:玉佩是给庆王妃的,朕还没下旨赐婚呢,太后那边也不知道。
朱敬守:先戴着,认认主。
“沐青天,上前说话。”朱佑樘说不过弟弟,就拿沐青天来开刀。
“是。”沐青天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朱佑樘首先问了沐青天的情况,年龄几何,家住哪里,家中有几口人,祖上是做什么的……
沐青天眼皮一跳。
怎么感觉像在相亲问家庭状况??
吐槽归吐槽,皇上问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
“回皇上的话,下官今年二十又一,家住太仓州,祖籍苏州,家父经商,家中无兄弟姐妹,唯家父家母与下官一人。”
朱佑樘听完皱了皱眉头,说:“香火不旺,以后怎么开枝散叶。”
???
沐青天不知道朱佑樘在打什么哑迷,只能附和道:“皇上说的是。”
“不过年龄倒是合适。”
查完户口,朱佑樘才慢慢悠悠地问到了正事。
“朕听闻你机智过人,破了湖州知府都查不清楚的‘蚕神杀人’案。”
沐青天谦虚道:“皇上过誉了,知府大人光明磊落,下官查案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不管如何,能查明凶手都是好的。”
“赐座。”
沐青天松了口气,说:“谢皇上。”
朱敬守也想跟在沐青天旁边坐下,脚刚挪了不到半步就被朱佑樘喝住。
“你过来朕这边。”
瞧弟弟那个样子,眼睛粘在沐青天身上一刻也没移开过,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兄长了!他朱佑樘今天就是要做棒打鸳鸯的西王母!
沐青天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从头讲述了“蚕神杀人”的案子,包括背后伍家的故事。
“不错。”朱佑樘微微坐直身体。
沐青天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很多,抛开自家弟弟这点,不论是品行还是言语,包括样貌都是不错的。
“沐爱卿可知朕此次传你上京,是为了什么?”
来了!沐青天手心捏了把汗,从座位上起来,恭顺道:“下官自知粗鄙,能得皇上赏识已是三生有幸。人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臣定当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朕要借你一物,你可愿意?”
沐青天瞬间想到曹操和王垕的对话。
“皇上请讲。”
“朕想借汝头一用,何如?”
沐青天思索片刻,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要下官的项上人头,下官自然当给,但……”
“但什么?”朱佑樘来了兴趣。
他用这句话问过不止一个大臣,还有科举中名列前茅的进士。大部分听后惊恐万分,高呼自己无罪,还有很少的人正气凛然,说为皇上而死,死得值得。
前一个是真话,可听着让人不舒服;后一个是假话,听起来更不爽。
唯独沐青天说了个“但”。
“不瞒皇上说,下官怕死,所以下官不愿借。”沐青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以计谋换一条命,皇上以为如何。”
“不错不错。”朱佑樘拍手大笑,“朕还说庆王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怎么偏偏栽在你身上了。”
“如今一见,果然与旁人不同,是真性情。”
沐青天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皇上,又傻傻转过头去看朱敬守。
“朕此次召你进京,不为别的,只问你敢不敢得罪朝中百官。”
沐青天斩钉截铁道:“若是为了天下苍生,敢。”
“好!来人。”
内侍捧着木盘从后面走出来,盘上放了两份外表一样的圣旨。
“如果你刚刚答得不好,现在就在大牢了。”朱佑樘拿起其中一份草草读了下,扔到了火炉中。
朱敬守不赞同地看了皇兄一眼,又被瞪了回来。
“沐青天接旨。”
朱佑樘偏信李广,可他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再昏庸也不会按李广说的,随意任命一个掌案使。朱敬守给他喂了颗定心丸,今天考察过后,他才能放心地把监督文武百官的权利交给沐青天。
除此之外,他还试探了沐青天的忠心——要建毓秀亭,沐青天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朕乏了,退下吧。”朱佑樘摆摆手,“昶安先别走,等下去太后那边看看。”
沐青天窃笑,送给朱敬守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而后拱手道:“下官告退。”
朱敬守怎么可能放沐青天一个人去快活,登时就起了坏心思。
沐青天越听越不对劲,站在后面使劲给朱敬守使眼色,让他别再说话。
“……不如让沐大人也去太后宫里,陪太后说说话。”
朱佑樘想了想,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于是改了注意,把沐青天也捎去了太后宫里。
“谢皇兄。”朱敬守转身要走。
“慢着!”朱佑樘语气奇怪,“你就这么去太后那里?”
让太后看到同心玉佩挂在一个男子身上,不得给她老人家气晕过去?
朱敬守顺着皇兄的视线看到自己腰间,了然。
“还是皇兄想得周到,谢皇兄提点。”
沐青天被生拉硬拽到仁寿宫,正好碰见张皇后带着皇太子朱厚照也来拜见太后。
“皇帝也真是胡闹,送个外人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周太后虽年至花甲,但气势丝毫没有减退,说话铿锵有力。
朱敬守出来帮沐青天解围,说:“皇祖母误会了,皇兄是怕您无聊,才特意派沐大人过来,给您讲讲宫外的趣事。”
张皇后也说:“沐大人?可是那个破了‘蚕神杀人’案的沐青天?”
“正是。”
沐青天缩头当鹌鹑,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决定今晚和朱敬守分房睡。
看着看着,一双白胖胖的小手突然出现在他眼下。
那小手还挥了挥,好像在试探沐青天到底能不能看见。
张皇后眼尖地发现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沐青天旁边,连忙叫侍女把太子抱回来。这时奶娘才匆匆忙忙跑来,不停谢罪。
“这倒是稀事。”太后叫人把奶娘拖下去,自己抱着太子逗弄。
朱厚照躺在太奶奶怀里咯咯笑,边笑还边伸手想够沐青天。
“平常不见太子与陌生人亲近,你是头一个。”
沐青天上前恭谦地说:“能得太子喜爱,是下官之幸。”
“罢了,看着也是个面善的孩子,过来吧。”皇太孙高兴,太后就开心,对沐青天的态度也好了一点。
“刚刚皇后说的‘蚕神杀人’是怎么回事?”
张皇后笑着给太后讲了起因,然后和蔼地看向沐青天。
“接下来的事,沐大人该比本宫更清楚。”
沐青天为了活命,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太后的欢心。
结果好像有点用力过度了……
“沐青天博学多识,正好照儿也喜欢,不如留在宫里给太子伴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恭喜宿主获得称号“妇女杀手”。
第71章 不可改变
“诶, 这不是马尚书家的公子吗?”
“还真是,怎么睡在街上了。”
“快去马大人府上请人过来。”
等天差不多都大亮的时候,被朱敬守打晕的护卫家丁才悠悠转醒。为首的那个小厮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睁开眼站起来。
他这才发现, 周围早就围了一圈儿的人, 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什么看!”他满脸恶相, “小心我家公子挖了你们的眼睛!”
“是谁在出言不逊!”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来。
随即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让马车缓缓驶进来。聪明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马大人家的车,早早离开免得引火烧身。不畏惧马尚书的人则是留在原地,继续看笑话。
“你是哪儿根葱, 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小厮站都站不稳, 还不忘叫嚣,“识相的赶紧从马车里出来,给爷嗑几个响头!”
马文升坐在马车里, 气得胡子乱颤。刚下朝不久, 好不容易今天吏部没什么大事,他可以休息休息, 没想到儿子却出了事。他撩开门帘, 连拐杖都没用,大步跨出来。
随行的护卫见状赶紧上前, 压住小厮开始掌嘴。
“侮辱朝廷命官,掌嘴三十!”
“老老老老爷?!!!”小厮吓得酒全醒了,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望着愤怒至极的马文升。
“你身为公子的贴身小厮,不劝导主人向善,还狐假虎威仗势欺人。”马文升怒道。
不愧是四朝重臣, 讲话也很有深度,三言两语就把罪责全都推到了小厮身上,也告诉看热闹的人,是小厮教唆马玠,并不是马玠有意犯错。
“把人全都绑好,回府!”
朱佑樘听说太后想让沐青天去做太子的伴读,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还特许沐青天可以住在太子东宫,陪太子学习玩乐。
“太后,庆王殿下到了。”大宫女走上前附在周太后耳边说。
太后眼皮一跳,问:“第几天了?”
“回太后的话,十日有余。”
“告诉庆王,哀家今天乏了,不见。”
这小子,以前从没跑得这么勤过,怎么突然惦记起她这个老人家了,跟点卯似的每天跑。
“对了,你再去趟东宫,叫沐青天带太子过来。”
周太后拿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脸,笑逐颜开。
“沐青天还真有些本事,用了他的方子,哀家是一天比一天年轻。”
朱敬守在太后这里吃了闭门羹,转道直接去了武英殿。
“皇上,庆王殿下求见。”内侍小跑进来说。
朱佑樘放下奏折,满脸冷漠。
“宣。”
“宣庆王觐见!”
朱敬守拎着两盒糕点进来,交给侍候的太监,脱下大氅放在椅子上。
“弟弟拜见皇兄。”
“别。”朱佑樘挥退宫人,掏掏耳朵瞥了一眼自家弟弟,“每天都说一遍,你不腻,朕还嫌耳朵堵得慌。”
“怎么今天这么早,没去太后那边?”
朱敬守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太后没见我。”
朱佑樘痛心疾首,早知道他也学太后果断点,不见!
“以前你是一刻也不想待在宫里,最近怎么改性了?”朱佑樘明知故问。
“要是实在闲得慌,不如早点上朝,也好为兄长我分忧。”
上朝是不可能上的,大好的时间是用来跟卿卿增进感情,不是用来听朝上那些老头子你争我吵的。
“弟弟初来乍到,贸然上朝也是什么都不懂。”朱敬守谦虚道。
朱佑樘冷哼一声:“不懂?我看你是门儿清。”
“皇兄教训的是。”
太后不知道朱敬守和沐青天的关系,朱佑樘可是一清二楚。自家弟弟成天往宫里跑,不就是想见心上人,还拿太后和太子当挡箭牌。
朱佑樘心眼儿一转,觉得有必要利用沐青天在弟弟这里讨点好处。
“你先看看这些折子。”他抬手抄起几份还没有批阅的奏折,精准地扔进朱敬守怀里。
朱敬守表情突变,跪下说:“社稷大事,臣不得涉足。”
“让你看你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
朱敬守这才放心打开奏折,发现不是有关朝廷的事后松了口气。
“梁芳?他请求上京做什么?”
成化二十三年朱佑樘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了李孜省、梁芳等一系列奸臣。李孜省下诏狱,梁芳则是被贬去了南京。
“还有其他的,你看看。”
朱敬守又翻开别的折子,发现无一例外,全是问安,话里话外透着想要上京的意思。
若无迁调,年前上京只能是皇上特召,比如沐青天这种,还有就是参加家宴。
有时皇上心情好,想起来有些远调或是已经致仕的官员,念在他们过去对朝廷做出的贡献,就会下家宴的帖子,请他们上京。
“梁芳安分守己许多年……”朱敬守话没有说满,抬头和朱佑樘对视一眼。
如果不是听说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断不会如此大意。
“朕想修建毓秀亭。”朱佑樘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子,忽然说。
朱敬守不清楚前因后果,没有接话。好在朱佑樘也没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
“朕今日本还想去看看皇后和太子,奈何有如此多的奏折要批。”朱佑樘“痛苦”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