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见状,悄悄退了下去。
白柏悄然坐在白榆身侧,月光给他的面容添上份朦胧而不真切的美感,他附耳调笑道:“想我了?”
白榆被吓了一跳,呆呆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扭头瞪着白柏,末了又闷闷道:“十七。”
“嗯,小榆十七了。”他觉得白榆瞪着自己的模样也颇为可人,不禁再逗弄一番,搔着他的脸,见白榆几次侧首避开,他才停下了动作,莞尔道,“带你出宫转转,如何?”
其实他还有其他思量,不过目前先哄着小榆答应才是当务之急。
白榆双眸亮亮的,他努力点着头:“好呀好呀!”
马车上早已备好了暖炉,暖洋洋的,白榆进去后嫌热,便解了披风。他还兴致勃勃地掀起帘子探头看着,红墙朱瓦逐渐远去。马车走得平坦,白柏放下了帘子,暖气弥漫,不多时便催生了困意,白榆昏昏沉沉的,又侧首靠在他膝上睡着了。
待他再醒来时,凉风袭过,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白柏背在了背上,而远处只跟着三四侍卫。
他揉揉眼,打量起四周来,青石砖堆砌起坚固的城墙,挑着寥寥灯光,映照在墙角下的护城河中,仿若河中燃起了火,远处是依稀几户人家,而身后是如阿芸所说那般,满城灯火通明,不啻琉璃世界。
白榆有些看呆了,直到被白柏放下来,他还有些懵懂。
白柏捋着他睡乱的额发,然后略弯着腰,伸手先后指向天地,耳语着:“此为天地。”他话锋一转,又指向东方,“东方是皇陵,长眠着列位宗祖。”
白榆似是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白柏轻轻吻着他,然后道:“就当是圆我一个私愿,好吗?”
白榆转着眼,似乎是思量着,分明是自己的生辰,为什么要圆他的私愿——不过他向来大度,便点点头。
皎月高悬,只有寥寥星子低垂牧野,偶有云雾,也如杳霭流玉,散得无声亦无痕。依稀可辨城内的欢声笑语。
而城墙上,只在昏黄的灯光下,落着斜长的影。
未曾想,白柏居然拉着他一同跪下,先是朝月面向低垂的星辰,带着他一同叩拜天地。继而起身,转向东方皇陵,又一次跪下叩拜列位宗祖。末了,又和他对拜一次,才算是行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白柏做得缓慢而庄重,像是堪比祭天祭祖的大礼,在白榆不解的眸光下,他也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固执地拉着白榆行礼。
完礼起身后,白榆还懵懂着,正欲问些什么,又被他以吻封缄,仿若星光都揉碎了,倾吐在这悠长的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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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大又圆的……像个饼。”原梗是“月亮好大,像个饼。”,出自仙4
第18章
攻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大雾)
直到白榆被吻得有些喘不上气,双颊都泛着潮红,他才放过了白榆。
白榆抬眸,眼尾还发着红,被笼在身前人的阴影下,看得并不真切。他深深地看着白柏,似是诘问,却抿着唇,一声也不吭。
白柏不忍对上他诘问的眸,拉他入怀,低头问道:“……今日没有宵禁,想逛逛吗?”
白榆摇摇头,偎在他怀里,小声道:“白白,我好困。”
白柏在他额上揉了一把,应道:“嗯,那便回去了。”话音落下,他又从怀中拿出一枚小玉扣,穿着细绳挂在颈上,玉扣顺着细绳滑进里衣,紧贴着肌肤,泛着些凉意。
白榆觉得不大舒服,想要拿下来,又被他扣住手:“别摘。”
他便又抬头眨眨眼,听见他的父皇说:“生辰吉乐。”
白榆偷偷从胸口摸出小玉扣,在倾落的月光下仔细瞧着,因着蒙昧的光影,看不清玉扣的颜色,好像只是个简单的小物什。
他心底悄悄盘算着,觉得这个生辰贺礼不够味儿,日后还得再讨一个才是。
中秋过后,是燕神医最后一次施针,他倒像是早有预料般,对白柏让他日后不必再为痴症施针一事毫不见怪。
燕神医收针时,瞧着那耷着脑袋的小家伙,竟生出些许恻隐之心——白榆虽则这个月内并无好转,但此事本就该从长计议,又岂是个把月就能见成效的?
若离了治,恐怕才是要痴傻上一辈子了。
他不敢揣测皇帝心底的想法,自然,也轮不到他去妄议这件事。
白柏仍是坐在寝榻侧,他的手落在白榆发上,安抚似的捋着,对着燕神医,才道:“这些时日有劳神医了,神医若有需要,尽管和朕提便是。但事关小榆,朕不想听见任何不该有的风声。”
燕神医颤颤巍巍地跪下,他的声音尽显苍老:“陛下,草民自是不敢妄议……只是小殿下本就错过了最佳诊治的时候,若是再……”
天色方才大亮,宫人熄了燃着的宫灯。半阴半暗的影落在白榆身上,他不安地悄悄抬眼去看白柏。
“燕知朽,朕先前说不必了,你可明白了?”他当然知道或许会傻一辈子,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大可造一间金屋把他永远藏在里面,把他锁在身边一辈子,不会有任何人发觉他是谁,也不会再有人能再伤得了他。
反正小傻子依赖自己,他谁的名字也记不住,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便是最好的体现——不是吗?
燕神医只得谢恩告退了。
白榆蹭着白柏的手,猫儿似的。他的手每挪一寸,白榆竟还跟着挪脑袋,像是讨摸一样。
他不觉低声笑了笑。
听见他的笑声,白榆才停了下来,翻过身做起来,笑嘻嘻道:“你不生气啦?”
白榆很少笑——至少在他痴傻之后是这样的。他眉眼弯弯,像两道月牙儿,连眸中都蕴着醉人的笑意,又像恼人的春风,熏过经年的醇酒,恨不得溺死其中。
白柏愣了片刻,才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白榆哼哼着,拢好了自己的衣襟,机灵道:“方才,你和那个……反正你就是,生气啦,只有我才,哄着你。”
他说话还是很断,透着些许含糊,却令白柏听得一阵动容,他几度张口,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嗯。”
这令他甚至愿意相信,小傻子也是喜欢着自己的。
白榆每日睡得长,稀里糊涂地做了许多梦,可大多睁眼便忘了。
他觉得自己先前还记着不少东西,可近来连曾经识得的字都变得陌生了,需要想好久才能想起来。
直到他又做了那个梦——
女人的衣裙很红,像血染的红,她挑着轻蔑的笑,问他:“白榆,我会很想你,会寂寞的。所以,你陪娘一起死,好吗?”
……白榆?
是谁?
他惊醒,吓得浑身瑟瑟发着抖,顾不得自己身在御书房偏殿的原因——皇后和淑妃因着不久后的太后寿辰,太后近来病重,是为给她冲喜,要两人一同操办。
他揉着发红的眼,难抑地哭了出来。
皇后同淑妃听见哭声俱是一愣,白柏还不及起身,便瞧见白榆披着衣从侧殿探出头来,哭哭啼啼道:“白白,我……”
他话音未落,又瞧见了皇后,自己断了音,又连忙后退几步,结果没站稳,一把摔在了地上。屁股着地,疼得他更委屈了。
白柏撇下两人,撂了句让她们自行裁定,匆忙进了偏殿安抚哭起来的白榆。
皇后的脸色在一瞬间煞白,这是她第一次瞧见那被专宠了两三个月的男宠生得什么模样。
淑妃也愣了片刻,低声喃喃着:“这……未免太像付苒了,陛下难道还惦记着她吗?”
皇后强撑着唇角的笑,她道:“许是吧,妹妹,那你先回宫吧。”
淑妃客套了两句,她没有再呆的意思,便谢恩走了。
皇后缓了许久,甚至能听见那边渐止的啼哭,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哄着,末了,甚至还有渐起的亲吻声。
冯宁尚在正殿,见皇后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上来逐人。
谁料皇后笑了笑,道:“陛下这两三月来养着的……冯总管不会不知是谁吧?”
“白白,我好怕,”白榆浑身都在抖,缩在他的怀里,腾出手来揉着方才摔到的地方,嘀咕着,“好疼。”
他抱着白榆回到榻上,褪了他的衣裤替他揉着:“没青,没事。别怕,我还在呢。”
白榆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扭着腰,又听到白柏坏心眼道:“这还没我平时揉得疼呢,不疼的。”
他顿觉不是什么好话,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白柏,扒拉上自己的衣裤,偏又不会系裤带,只能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
他父皇瞧见他这戒备的模样:“方才不还哭着找我呢?怎得现在这么防我。”伸出手在白榆鼻上一刮,舔了舔唇,“你亲亲我,我便不拿你寻乐子。”
白榆觉得,很不对。
分明是他做了噩梦,白柏该安慰自己才是呀?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凑过去亲了口。
又被白柏按着头捏着颈加深了这个吻。
情欲好像一下就能点燃,白柏却蓦然松开了他,替他将裤带系好,然后沉声道:“不要出去。”
他沉着脸,回到了正殿,冷声说着:“皇后,中秋夜宴上,朕应当与你说得很清楚了。”
皇后还煞白着一张脸,一时被这莫大的冲击搅得脑子发昏,她有些站立不稳,声调上扬:“是臣妾昏了头,还是陛下您昏了头?他可是……是付苒的那个孩子!”
偏殿内的白榆听见这锐利的女声,他下意识缩着身子,却蓦然被勾出更多的旧忆。
馊了的饭菜、粘稠的酸味……
难以言喻的反胃感上涌,他垂着头捂着嘴,止不住地干呕。殿内候在一旁的阿芸原先低着头不敢看,听到这动静,见状,忙端着盥盆上前接着,关切道:“小贵人?……可是想吐?”
可除了倒胃的酸水,他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听到日夜依赖的父亲的话语,尽是冷嘲之意:“他是我的亲生骨肉吗?唐茹,你当年揭发付苒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相隔甚远,但皇后锐利的声音好像能刺破他的耳膜,她极少这般失控:“……这像什么话?陛下?怎么可以……”白榆俯身呕得更狠,却又吐不出事物来,阿芸想哄着他漱个口再喝些水,被白榆一把推开了。
她措手不及,盥盆摔在地上,发出“咣当——”巨响,她趔趄几步才站稳。
白榆红着眼,好半晌后,才停下了动作趴在榻上,脑袋愈发昏沉,像是吐得累了,他撑着最后一点劲翻过身,仰卧在榻上,半张着口喘气,眼神溃散至极。
白柏听到盥盆摔地的声音,他顿了顿,看向唐茹,一字一句道:“你若还想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最好不要出去乱嚼舌根,朕说的,可是够明白了。”
唐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想起多年前尚在王府时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想起昔日他们云雨时的甜蜜,此刻却尽化作胃里翻涌的呕吐感。
“冯宁,差人送皇后回栖梧殿……先禁足着,后宫事宜交由淑妃打理,待你想明白了,再差人来找朕。”白柏撂下话来,又从桌上提起几本奏折扔到她脚下,纸张散落,“替朕劝劝你哥哥,朕还没死呢,他那么着急立太子作甚?”
他不再看唐茹白如死灰的脸色,甩袖而去,进了偏殿,正瞧见阿芸拾起盥盆,不由问道,“小榆怎么了?”
阿芸低头禀报:“回圣上,贵人方才一直在吐,但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而榻上的白榆半睁着眼,瘫软地躺着,好像全身的骨架都被拆散了。
第19章
这是白柏再次有那种感受。
躺在榻上的人仿若一枝干枯腐败的花,失了水分的花瓣已经萎缩残败。他不明白,明明放在温室里将养了数月才有所好转,怎么突然又如同枯死。
莫大的心慌涌上,白柏三两步并做一步,行至床榻边。阿芸重新换了盥洗的水,端着盥盆过来。
榻上的人儿却如同木偶一般,也不动,只是乖乖听着白柏的话,漱了口,又任他喂了几口水。
令他很恐慌。
白榆怔怔的,好像刚才都在睡梦中,这下才被唤醒,他发着抖紧紧地拥着白柏,缠声说着:“我不想吃了……”
白柏一愣,他回想着白榆次次噩梦时的讫语,好似能拼凑出冷宫中的往事。他有些心疼地抱紧了白榆,沉默许久才道:
“不会了,再不会有人强迫你了。”
唐茹想通得很快,她之前担忧那傻子死在什么地方,会落人口实,她和淑妃直接明争暗斗这么些年,尤其忌惮淑妃。
淑妃同她一般,出身名门世家,不过入门晚了一步,只做了个侧妃。但皇长子和皇三子都是她所出,况且白柏迟迟不立太子,更让她心里难安。
她先前通信给自己兄长,让他想法子探探旧王府的情况,兄长回信是月余前陛下常去探望、甚至留宿,但现已人去楼空,查不到人。
没想到……
她咬牙切齿,只觉得付苒的孩子和付苒一般下贱,竟往生父的寝榻上爬——但她并不担忧白柏会把皇位传给白榆,从他隐匿了白榆身份养在身边,就能看出。
唐茹心中冷笑,到底只是当做小宠物养着。她还是遣人去找了白柏,说自己已经明白了。
破天荒的,白柏时隔几月再次踏入后宫,先来了皇后的栖梧殿。
唐茹依然笑得端庄得体,仿佛前几日失态质问圣上的人并不是她,她施施然行礼,然后只字不提“五殿下”,甚至原意送些珍礼给那位小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