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向晚鲤鱼疯

作者:向晚鲤鱼疯  录入:03-01


闻言,陆逊的目光陡然深了许多。

李隐舟亦挑眉:“既然明白了主公和伯言的筹措,为什么还要跟去海昌?”

且不论顾雍愿不愿意放他出去吃苦,这个自幼惯养的少主能忍得了荒芜,守住的寂寞吗?

顾邵眼底浮出一丝犹豫踟蹰,旋即握掌成拳坚定了目光:“我虽然没什么谋略,也无武功傍身,但读书育人还算有些见解。如今主公广揽群英,这些重郡人才济济,并不缺一个顾孝则。但海昌地势偏远民风落后,也许正需要有人开荒辟土。”

江风自浪潮的中心袭来,带了湿润的气息扑在人的眼眶,刺出淡淡的红晕。

同样的决定,却已经不再是同样的意味。

也许在对世家拔剑的那一刻,顾氏少主就已不再是昔年那个只会躲在人后嚣张声势的无知孩童了。

陆逊却牵起唇微微笑了笑。

这个从祖父托付给他的小小少年,终于是长大了。

……

远处浪涛之声滔滔不绝地传来。

驻足却安静极了。

柳枝拂过肩头,垂下暗影在李隐舟的瞳中摇曳片刻。

顾邵有这样的志气当然令人欣慰,可这一走,究竟哪一年才能回来呢?

没有旁人,也不必掩饰,索性直言:“吴侯孝期还有一两年,顾公如今深受重用,若你有意,想必孙老太也愿意嫁女。主公不得已重创豪族以平内乱,但未来也有复用的一日,到时候于大局、于私利,都没有人会反对。”

他怕顾邵又钻什么牛角尖,这一席话利害关系讲得极明白。

顾邵的神色滞愣片刻,似乎未曾想过这些,李隐舟更恨铁不成钢,真想敲开这榆木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缺斤短两了。

忍着性子点醒他:“你和她一个当婚,一个宜嫁,主公要顾公留在会稽郡也有这一层意思,不求你谢他什么,但要你好好待她。”

闻言,顾邵才似陡然转醒似的,眼神踉跄地躲闪开对方关切的视线,笑着别过头。

李隐舟和他相熟了这些年,说不上了如指掌,但也算知根知底,正想劝说,蓦地瞧见他泛着微红湿润了的眼眶,心头已彻亮地明白——

他愿娶,可孙尚香愿意嫁吗?

自己曾数次问过孙尚香这个问题,她的答案已经很明显,未曾出口的拒绝是最后一层温柔,只怕一个不字伤了少年赤诚的心。

顾邵轻轻摩拭掌心,想到那夜月下漫飞的芦花,想到吴郡城外漠漠烟霞,眼神柔和下来:“我既爱重阿香,又怎能以局势和利害相胁迫?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已经太多,若可以,我希望她能自在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的倒影在江风中模糊地拉长、摇曳,最后融入暮色。

李隐舟不再说话。

也无需多言。

少年的情思是角落里洒下的一颗种子,暗暗汲着阳光浅浅地生长,在这晦暗的风雨中开出细小的花。

经霜历雪,未曾蒙尘。

……

江畔的仆从很快停止了忙碌的步伐,擦着热汗毕恭毕敬地走到陆逊身边:“主人,都收拾妥当了,是否即刻出发?”

陆逊看了李隐舟一眼,一双眼瞳落着寂寂的清辉,半响只轻轻道:“保重。”

和顾邵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完了,他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不需多言。

人事已尽,各安天涯。

李隐舟靠近了一步,想起缺席的某人,微微蹙眉:“等一下。”

陆逊淡然地回望身后伫立的城镇,静立片刻,不言不语。

一刻时辰过去,他收回了视线,语气淡静如常:“天色已晚,回去吧。”

李隐舟掣住他的衣袖,坚持道:“再等会吧。”

又一刻过去。

银河在天空流转,宵风吹散云霞。

陆逊毫不眷恋地转身迈步,背后落着霜花似的星辉,挺直而孤寂的背影越来越遥远,似要没入渺渺烟波之中。

顾邵拔腿跟上去,匆忙中抽空对李隐舟扬了扬手:“阿隐,以后常来书信!”

李隐舟忍不住急切地回望城廓,见夜色一点点侵吞下来,满城的灯火便一星一星串联起来,微明的光晕映在眸中,将心头冷凝的风霜一点点融化开去。

他的眼神蓦地明亮。

转身阔步追上两人的步伐,顾不得纠结缠身的衣袖,用力拉住了陆逊的手腕,逼他回看——

深蓝的天幕中,两匹骏马踏破夜岚,在飞涌的尘嚣中奔驰而来。

顾邵不知发生了什么,摸不着头脑地回首而顾:“你们怎么……”

不等话音落定,一道疾劲的风便从他足下掠过。

马背上的少女浅笑倩然,一面吁一声勒马,一面已稳稳当当纵身跃下。

纤细的身影落在面前。

他忍不住伸了手想去接。

孙尚香却俯首拍了拍裙上刮擦的草木,未注意他略微僵住的手势,抬眸笑道:“你们可好,走也不说一声?”

顾邵这才缓过神来,视线越过她秀气的肩胛往后,却见孙权立马握鞭,略微苍白的脸上表情淡淡,一双肃冷的眼眸在他脸上打量片刻,立刻转走了视线。

孙尚香端详这两人脸色,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还得打一架,挂个彩,才甘心?”

顾邵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才发觉孙权手边牵了个半人高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整张小脸埋在白色风毛里头,越发衬得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润。

小手牵在孙权的手掌里头,显然极不甘心,却不敢造次,只能暗暗扭着身子朝顾邵身边扑腾。

顾邵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半跪下去从孙权手中将她抱过来,替她理了理脖上厚厚堆叠的衣料,笑道:“阿茹也来送我们?”

孙权垂眸冷然瞥着在顾邵怀里撒欢的孙茹:“没规矩。”

随即咳嗽一声,不知是在对谁解释:“她一定要找孝则玩。”

陆逊见他们三人来,不由有些讶异地挑眉,却也没揭穿这点别扭的掩饰,只转眸瞟了李隐舟一眼,深黑的眼眸透出些微暖融融的光晕。

李隐舟回以一个坦荡的微笑。

接下来的故事在耳熟能详的传唱中越发熟悉,而他清晰地记得,这场离别将会很长、很长。

长到风云变天,舞台上的英杰上场而又落幕。

江河推开波澜,狂浪激起水花,川流不息的水脉依旧东奔到海。

就如生命不会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不会是悲剧结局

第 84 章

仲秋的星夜辽阔得有些遥远, 水波粼粼映出满船清梦,随波摇曳的木浆划开渺渺烟波,前路迢迢若隐若现。

孙茹攀着顾邵的肩膀睡得酣甜, 绯红的脸颊隐约能瞧出熟悉的模样。

顾邵安静地端详她许久, 慢慢把她托到孙权的怀中:“她不是个坏孩子, 主公好好教养, 她会懂事的。”

孙权默然颔首。

即将破晓的时分,李隐舟送他们上了船。

刚踏上船头,一道形销骨立的身影便豁然映入眼帘。厚厚一层秋衫压在那人肩上, 似要将其沉坠地压垮;笼在广袖中的一双手微凸出轮廓,一枚枚骨节都历历可数。

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一双墨似的浓黑眼眸看得人触目惊心。

李隐舟心头一跳, 半响竟没认出来。

片刻, 才试着开口:“公纪?”

陆绩扶着栏杆脚步踉跄地走了过来。

陆逊和顾邵都适时地缄默。

江风一拂, 衣衫便卷了少年满身, 李隐舟才发现原来陆绩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一根根肋骨都浮现出来。

这一年来,内乱未平, 他始终处在严密的监控下, 唯有时时诊病的孙尚香陪他度过春夏秋冬。本来极敏感的少年骤遭剧变, 很难想象他是如何艰难地说服自己活了下去。

陆绩看了眼码头遥遥立着的孙尚香, 转眸看向李隐舟, 微微张口似想说什么,却又默然地咬住嘴唇。

慢慢地转身。

李隐舟陡然拉住他的手, 俯首贴着他的耳朵:“将军要救的,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陆绩,是那个迷途知返的陆绩, 不要让他失望。”

陆绩的脚步一顿。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瘦削的胛骨似薄薄一层蝶翅扑动。

李隐舟松了手。

响亮的一声号子划过朗朗泛蓝的天穹,浓黑的夜色一点点地被晨曦抹开,江风拨开朝雾,露出第一抹赤金的霞光。

他跳下船,目送江波送走故人。

……

回城的路上,三人牵着马缓行。

路过某处,李隐舟停下脚步:“你们送阿茹回去吧,我想去看看故人。”

孙尚香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眸光含愁地看他一眼。孙权则抽出马鞭,踩着马镫回首道:“尽快回城。”

李隐舟挥手离开他们的视线。

踏着晨岚下微微发潮的泥地,慢慢踱到一座墓前。

碑上的文字已被风吹日晒模糊得不清,拨开丛生的草蔓,露出一个残缺稀碎的“暨”字。

他俯下身子,拈起地上枯萎的花藤,慢慢将墓前收拾干净,拍了拍手坐下。

想说说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许多话却哽在喉咙,酸涩地堵着心口。

十年前,他在这里接过暨艳的手,领着他走出秋雨。

如今面对枉死的暨老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交代。

朔风卷起满地的尘土,萧萧枯木漫漫飞舞,空气中氤着朝露的湿冷。

他靠着墓碑,慢慢启齿:“我们一年来都未曾打捞到子休的尸首,或许他还活着也未可知。我总觉得他并没有死,他还不曾真正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没有去赎罪,他不会就这么撒手走了……”

一滴雨破空落下。

顺着微红的眼尾滑落,无声无息渗入泥土。

李隐舟伸手接住雨点。

漫长的雨丝飘摇地垂落,将天与地连接起来。眼前的景物倏忽洇上一层蒙蒙的水雾,潇潇风吟中唯有点滴切嘈的雨声。

头顶忽飘来一抹浓阴。

下意识地抬头,竹骨支起的伞隔开雨幕。一张清俊而略稚气的面容映入视线,垂下来关切的目光:“先生怀念故人,也当爱惜身体。”

李隐舟阖上双目,将情绪收敛于细雨微澜的眼眸之下,拍拍身上的泥水站了起来。

他立直了身,伞盖便够不着头顶,陌生的少年把伞柄递给他:“雨很大,快归家吧。”

李隐舟这才睁眼打量来人,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一身蓑衣在烟雨中溅起濛濛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神色,然而温驯的眼神中分明透着类似的哀愁。

他注意到对方手中一束淡黄的菊花,知道也是同样来墓碑林立的坟地叙旧之人,念他如此年幼,心头微微动容,收下递来的好意。

温凉的体温残留在指腹下坚硬的竹骨,李隐舟谢过来人:“请问少主是何方人士?伞是贵重的东西,日后某也好归还。”

少年抬起视线,对他微微地笑:“我叫张温,先生可唤我惠恕。”

张氏亦是吴郡著名的豪族。

李隐舟似乎隐约理解了他孤身来此的原因——即便张氏低调而隐忍地在世家的血光之灾之中保全了自身,与之牵连的家族中也必有无辜血亲赴难。唯有在这人迹罕至的旷野,少年才得有空暇怀念曾经的家人。

他道:“多谢,也请少主保重,前路还很长。”

张温点一点头。

水珠顺着伞缘垂成一线,同病相怜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擦身错开。

李隐舟顺着来时的路,踏着泥泞一步步走远了。

张温收回远眺的视线,垂下眼睫,慢慢走到暨老太的墓前,拂开积雨。

将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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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八年,春。

一封来自海昌的信送至孙府。

“陆议?”孙尚香不解地瞧着封上的落款,“为什么伯言好端端要改名?”

孙权淡淡地抬眸:“从言义声为议,他早年用的此名,因此后来取字伯言。是迁往庐江后,陆康公认为议字骄狂,才改为逊字。如今他到了入仕的时候,改回来也很寻常。”

闻言,孙尚香亦惊亦喜地绽开笑:“他可以入仕了?”

孙权伸手取过信,照旧冷冷地:“他身无功绩,只能从都尉做起,我会令他为海昌屯田都尉,领海昌县事。”

孙尚香从李隐舟口中得知过内情,心知肚明此任的重要性,却也惋惜又是数年不能相见,心头冷暖交加,不由叹道:“听说陆氏迁往海昌后很得当地人的尊重,孝则还办了所学堂,有志者不论年岁都可求学,他真是进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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