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自己房中?”叶淮允问。
褚廷筠歪头看着他,一脸坦然,“我为何要回去?”
叶淮允道:“因为孤要沐浴休息。”
“那我就更加不能回去了。”褚廷筠挑着笑,眸子里跳跃出火光。
叶淮允一口气闷得胸口有些疼,这是明晃晃的耍流氓吗?
好在褚廷筠没有再语出惊人,反而替他拉开屏风,挡在了两人之间。
叶淮允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虽说这人行事风格跳脱了些,但到底是个君子,应当不会做出小人之事。于是解下最后一件贴身罗衫后,安心赤脚踩进木桶。
屏风后沐浴水声哗哗,褚廷筠踱步走到窗边,对面屋顶上还放着两人方才留下的糖花糕和青梅酿,唇角无端就有些……柔和笑意。
片刻之后,叶淮允和衣在床榻上躺下,顺手放落纱帐。褚廷筠也绕过屏风,用他剩下的热水洗漱了一遍。
不经意间,余光瞥见平静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庞,褚廷筠遽然恍惚。良晌后,拿出擦卸易容物的药粉倒在手中,又鞠了一捧水,将覆盖在脸上那层不属于自己的皮相清洗干净。
大抵是天色过晚,待他收拾完走到床侧,叶淮允的呼吸已是均匀而绵长,褚廷筠笑了笑,将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
【作者有话说:前段时间打了好几个架空剧本杀,导致我写着写着……忍不住就把案子串复杂了,每天拿着小黑板在画疑点关系图,有哪里没懂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呀!?( ’???` )比心】
第12章 散心
夏日的夜本就很短,卯时天刚亮,叶淮允就朦朦睁开了眼睛。
“早!”褚廷筠坐在床边与他道安。
叶淮允眼露疑惑,“你一夜没睡?”
“调理内息。”褚廷筠站起身,给了这么个回答又帮他将纱帐勾起。
叶淮允掀开被子准备起身,转头的瞬间眼睛却骤然睁大,嘴巴也自然而然地微微张开,宛如丢了魂魄一般。
“怎么了?”褚廷筠伸手合上他半张开的嘴。
这受惊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半夜睡觉见了鬼,被吓傻了。
如果叶淮允能听见他内心想法的话,定会说傻还不至于,但吓倒真的是有些被吓着。
他是万万没想到褚廷筠会主动卸下易容,且不说当初在西北岭垣城,这人曾因为面具掉落就怒气冲冲地险些杀了战俘,这一路走来褚廷筠也都是顶着谢岚的脸的。
“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没问过你。”叶淮允启唇,问出他心底许久的困惑:“你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闻言,褚廷筠面色僵硬了一瞬,连语声也变得淡淡的,“大仇未报,无颜以顾。”
大仇。
叶淮允想起当初在京中,他一意孤行杀了西北部族的皇子,是为了报当年燕北郡之仇,除此之外……于是他又问:“你的仇是什么?”
褚廷筠道:“曾经以为是帝昏,后来才知……是国弱。”
叶淮允比谁都清楚他说的曾经是何时。
仇在国弱,所以上世清官被奸佞所害。
仇在国弱,所以这世满门遭外族所侵。
叶淮允缓缓抬手触上他的眼角,那里是一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朱红泪痣,好似有胭脂晕染,比雪地里灼灼绽放的红梅更渲烈,却见证了他两世艰难。
而褚廷筠看着他直勾勾对自己的相貌痴迷不已,说出一句:“你这是在犯花痴?”
叶淮允:“……”
真要这么说的话,也算吧,他目光所落处,那狭长眼角微勾流露出浓烈笑意,是当真十分的好看。
得了叶淮允的默认,褚廷筠心情大好,“那便只给你一人看。”
说着,他就从自己的随身包袱中去了个金属面具戴在脸上,拉过叶淮允的手腕出了房间。
“现在可以说线索了吧?”叶淮允始终对这事念念不忘。
褚廷筠一个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就顺势把叶淮允搂进了怀里,“马上你就知道了。”
骏马驶出城门,褚廷筠甩了甩马缰绳,通体纯白的马立刻就疾驰狂奔起来,速度快如追风逐电遁入云霄。
跑了一段路,有潮湿草香和浓浓麦香飘入鼻中,两人正停在一片田垄旁。
“农田?”叶淮允看了一圈周围。
“嗯。”褚廷筠道:“我派人打探过,钟桂的家就在前面。”
叶淮允登时明白过来,人人都说潘绣绣是与钟桂私奔,人也是钟桂所杀。但从他们察觉出的端倪来看,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所以钟桂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我竟没想到这一点。”叶淮允颇有些懊恼。
“所以说你心里不要放那么多复杂的事。”褚廷筠抱着他下马,“不然反而想不到这最简单的。”
叶淮允被他拉着手在田间小径上走着,两侧尽是大片大片的麦田,一望无边。
城外曝晒的太阳比城里酷烈许多,素来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叶淮允,脸上立马汗如雨下。
褚廷筠见状抬手,用宽大衣袖替身边人挡了挡,“再坚持会儿,很快就到了。”
叶淮允笑笑,“还不至于这么娇弱,连点太阳都晒不得。”
“你晒不晒得是一码事,我容不容你晒得是另一码事。”褚廷筠平平常常地说道。
叶淮允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暖流。
走出田垄就是一片农舍,几个老伯摇着大蒲扇在茅草檐下乘凉。
叶淮允走上前,问其中一人:“老人家可知道钟桂的家住在哪里?”
“钟桂啊?”老伯伸手往前一指,“就是那家。”
叶淮允正要道谢,老伯突然又道:“这位公子怎么问起钟桂了?他家中早就没有人了。”
褚廷筠跟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啊!”老伯突然惊叫一声,身体本能往后缩了缩。
乡野老农没见过太多世面,显然是被褚廷筠遮住半张脸的银黑面具吓了一跳。
老伯颤巍巍地问叶淮允:“公子这朋友是人?还是鬼?”
叶淮允:“……”
褚廷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冰冰道:“是鬼,专门来索命的。”
于是,意料之中又是一声惊叫。
鬼可不得了啊!还是个高大威武手上拿剑,会开口说话的鬼,幸亏叶淮允及时扶住了他,否则这老农差点就要被吓晕过去。
为了能继续打探事情,叶淮允只好轻拍了拍褚廷筠的肩,“不如你先在一旁歇会儿?事情就交给我来问。”
褚廷筠撇嘴“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不悦了,悠哉哉走到一颗大槐树下靠着纳凉。
老农仍旧惊魂未定,叶淮允又宽慰了他半晌,才继续问方才的事,“老人家刚刚说钟桂家中已经没人了?”
“是啊!”老伯道:“钟桂和人私奔了这事,公子知道吧?”
叶淮允点点头,他自然知道。
老伯叹了声气,“自从这件事在城里城外传开,钟四娘就疯了。”
“疯了?”叶淮允反问。
“嘴里只会絮絮叨叨地重复说不相信钟桂会和人私奔这一句话,可不是疯了嘛?”老伯惋惜道:“大伙儿都劝她看开些,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可没过两天人就不见了,连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被她抱去了哪里。”
叶淮允再三向老农道谢后,就去槐树下把事情与褚廷筠大致说了一遍。
“这条线索也算是断了。”叶淮允又要皱眉。
褚廷筠两指突然就抚在他眉心,将皱起的眉痕熨平,“这可未必。”
他的体温不论一年四季都比寻常人低些,叶淮允抬眼看去,就听褚廷筠续道:“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能走多远。别忘了,鸾霄宫的商号可是遍布全国各个郡城,寻个人还不容易嘛?”
“开的都是酒楼?”听他这样说,叶淮允脱口而出。
褚廷筠顺口回答:“还有茶馆和客栈。”
叶淮允认真地点头表示理解,都有厨子,都能吃。
但褚廷筠似乎没听懂他的言下之奚落,打了个口哨,将在不远处吃草的白马召到身旁。
这白马名叫风归云,是叶淮允最喜爱的一匹。
这会儿他揉着风归云头顶雪白鬃毛,揶揄它竟才半天不到,就任凭褚廷筠使唤了。
褚廷筠对此笑笑,“因为你也是我的。”
风归云再度奔驰送来暖风阵阵,蒸发掉身上粘腻汗液,带来夏日里难得的一丝凉爽。
叶淮允站在一条山涧清流旁,问褚廷筠:“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散心。”褚廷筠拉过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山涧泉鸣叮咚,四周又环绕着茂林修竹挡去骄阳的侵扰。叶淮允在浓浓绿意和淡淡槐花香间,闭上眼睛,心头的烦闷果真散去不少。
褚廷筠突然问:“吃过烤鱼吗?”
“你饿了?”叶淮允立马心领神会。
“……”褚廷筠干咳一声,“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真的没那么会吃。
“其实吃得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叶淮允十分善解人意地接话,“哪怕一日顿顿山珍海味,孤也养得起。”
他说话间笑声格外清朗,融入潺潺脆响里。褚廷筠听着喜欢,便也不解释了。
褚廷筠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注入内力往水下劈去,顿时两条肥美活鱼被震得腾水而起。
他又飞去玄翼剑贯鳃穿尾而过,鲜鱼瞬间便掉在了两人脚边,而抓鱼的人连衣摆都没有被溪水沾湿。
叶淮允看着他,“你用上古妖剑来抓鱼?”
“物尽其用。”褚廷筠态度随意,甚至边说边用玄翼剑将鱼开膛破肚。
待他动作完,叶淮允替他把沾了血的剑刃擦拭干净,又去林中捡来不少干树枝生起一堆火。不消片刻,架在火上的鲜鱼便冒出滋滋声,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
褚廷筠用手指撕下一块烤好的鱼,递到叶淮允唇边。
轻轻咬下,叶淮允表情顿然有些一言难尽,满脸纠结地将那口鱼吐了出来。
“不好吃?”褚廷筠迟疑地问。不应该啊,他从前在鸾霄宫时日常摸鱼烤着吃,从没有哪一次味道不好过。
叶淮允抿着舌苔那苦中带涩,涩中带酸的奇怪味道,不知该该打击他。
褚廷筠便又撕下一块鱼肉,想着自己尝尝看。
“等一下!”叶淮允骤然喊出声,抬腕用力拍向褚廷筠拿着鱼的手。
他极少这般紧张,褚廷筠手腕吃痛,烤鱼猝不及防就掉在了地上,沾满灰土。
“这鱼有毒。”叶淮允瞪大眼睛道,说着动手摘下了褚廷筠脸上面具。
就着他的手看去,那面具靠近嘴巴的边沿,一片黑沉,显然是褚廷筠刚刚准备吃鱼时,不小心揩到一点油,结果纯银制的面具瞬间变了色。
“你没事吧?!”褚廷筠第一反应拉过叶淮允的手腕,指尖紧张地搭在脉上,这人方才是咬了一口的。
“我没事。”叶淮允拍了拍他的手,“都已经吐出来了。”
再三确认他的脉象正常平稳,褚廷筠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眉头皱着,山涧溪流中的河鱼怎么会有毒?
【作者有话说:画了整个黑板的线索点又双叒叕蹦出来一条……好像有点太复杂了……下一章就开始慢慢剖线索了。】
第13章 撩拨
叶淮允随手捡了根长树枝,伸入水中焦了两下。
褚廷筠看着他的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抓两条活鱼回去,找医馆大夫检查一下。”叶淮允道:“如果这条溪里的鱼都有问题,就该让官府贴出公文封锁此地,以免上山的百姓不慎误食。”
褚廷筠点了点头,余光却瞥见某种黄色的生物正从水底快速窜上来,朝着叶淮允脚边而去。
他眼疾手快,赶紧拉着叶淮允往后退了两步。
赤红微芒闪过,褚廷筠手中的玄翼剑今日第二次出鞘,当即劈向那不知名之物。
一条黄黑相间的小蛇被长剑斩成两截甩在岸边,连着头的上半身仍在艰难吐着信子,有些瘆人。
“水蛇?”叶淮允蹲下看了看,蛇的腹部有些许金色斑纹。
褚廷筠摇了摇头,他在山野间的经历比叶淮允多些,水蛇大多无毒,无毒蛇身上便不会有彩色斑纹,于是道:“不是普通水蛇,应该是某种毒蛇。”
他正说话间,突然有一个个小水泡从溪底冒起。两人警惕地看着水面,而下一秒,他们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成群的毒蛇正朝着他们所在地方游来,数量之多宛如能铺满整条溪涧,令人心底发麻。
褚廷筠深知和这些毒物较劲讨不到任何好处,拦腰抱起叶淮允,运着轻功飞跨上了风归云。
直到跑出山林一段路,风归云才缓下了速度。
叶淮允心想,难怪那河里的鱼有毒,多半就是被那些毒蛇污染的。他虽一时间想不通,山涧中怎么会聚集有成群的剧毒蛇,但不论如何,当务之急都是先让王向山派官兵把整座山封起来。
进了城,两人把风归云交给暗卫牵回去,自己则悠闲地走在街市散步。
叶淮允想到身边这人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甚是善解人意地提议:“去浮世居吃点东西?”
褚廷筠想了想道:“换一家吧。”
叶淮允自然依他,紧接着便被褚廷筠拉着右手穿过一条小巷,又拐入另一条街,最后进了一家门面朴素的小饭馆,显然是已经打探清楚哪里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