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允在一旁喝着茶,被这俩性格大相径庭的义兄弟逗得掩嘴偷笑。
六个换好骑服的人不消片刻便回到了场中,围桌而立。有帮佣将一个三口青铜壶放在赌桌正中央,一人面前分配三支箭。敲着铜锣的小厮口中也换了语词,这次喊得是押注规则:
赌客,也就是褚廷筠三人需得押注每一位投壶者分别投入几箭,是第几箭中壶,又入了三口中的哪一口。场中一共六人,一人三问,共需要下十八次注。猜对十二次,则赌客赢,反之,则庄家胜。
“为什么是十二次?”江麟旭愤愤不平,“十八的一半分明是九。”
叶淮允两人恍若未闻,这黑心无良赌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褚廷筠更是大方下注。
一次注押一千两,十八次就是一万八千两。他出门带的银票自然不够,加上在楼下豪赌赢来的,也仍旧差了点,便把从江麟旭身上抢来的金银玉器拿来当底注,惹得江小公子在一旁直跺脚。
千百双眼睛之下,六人各执一箭瞄准壶口,一同抛出。而叶淮允和江麟旭只感觉竹帘后的一隅之地中真气涌动,在心口汇成无形的压迫感,是褚廷筠在暗中操控投箭的轨迹。
想来他方才在上楼看清这雅间构造时,就已经盘算好了如何赢。
三轮后,又是声声铜锣震响,“十八注,全中!”
周围赌客呼声激动,仿佛比自己赢了钱还兴奋。唯有向老板脸色难看至极,怒斥身边人:“怎么办事的?”
小厮一脸惶惶然,他分明是与那六人说好的。
向老板冷着脸朝雅间走去,在竹帘卷开的瞬间,脸上又立马兜了笑道:“三位爷请稍微,少东家立马就到。”
叶淮允点点头,趁机又问:“听说只要能赢了你们少东家,我们就可以随意提一个愿望?”
“是有这个规矩。”向老板道:“只是不知这位爷想提什么愿望?”
“我提了你们就能办到?”叶淮允对此表示怀疑。
“自然。”向老板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不是太难办的……”
叶淮允环顾了一圈,面露质疑,“你们这儿不过是个赌坊,哪来那么大本事?”
“瞧您这话说的。”向老板挤眼反驳:“世人的愿望无非两样,升官或是发财,这有什么难的。”
再升官就只能去篡位的叶淮允眉心跳了跳,“升官也能办到?”
向老板下意识就悟错了他的意思,“几位爷是想要升官?”
在叶淮允开口之前,褚廷筠凉凉接话:“不想。”
向老板试探:“那是?”
“我们来桐彭城之前,去京城走了一遭。”褚廷筠道:“沿途听闻当今皇太弟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我若是想跟他……睡上一觉,你们能不能办到?”
“噗——”闻言,江麟旭很不厚道地喷出一口水,眼神悄悄看向叶淮允。
褚廷筠口中的皇太弟则默默端起茶盏,强做淡定地不发一言。
雅间中的四个人表情各异,半晌,向老板才反应过来,江麟旭刚刚的那口水是吐在了自己身上,赶紧站起身拿了布巾,边擦边问:“这位爷说的可是真心所求?”
褚廷筠道:“自然。”
向老板还没来得及反应,叶淮允拿着茶盏的手就先微乎及微地抖了一抖,褚廷筠趁机转口:“……不是。”
“……”叶淮允不动声色地朝他白去一眼。
向老板正要开口再说什么,竹帘外登时传来一阵极为熟悉叮铃咣当响。
【作者有话说:1.有收到小可爱的私信问男主名字的读音,褚廷筠的筠字是多音字了(jun第一声和yun第二声),这里以[jun]为准。
2.天官,地官,水官,是引用了道教神话中的三官大帝。道经称: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3.虽然这一章写了赌坊,但不论是文中主角三观还是作者本人三观都是全程批判态度,包括后面会整个查封。
4.多说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这本文呢,也很快就能上架入vip了,很感谢每一个看文小可爱的喜欢,也希望后续的章节大家能够支持正版,网站订阅。因为每一个章节每一个字不论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好或坏,都是作者的心血和精力。相信每一位作者大大,都不希望陷入自主心底不可遏制的创作欲望与世俗势力压制的可表达范围之间的矛盾。
所以,呼吁并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16章 纨绔
褚廷筠抬起眼皮看去,“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因为和我穿的一样。”江麟旭很有自知之明,隔着竹帘能看见来人绛紫锦衣,叮铃咣当同样是因着身上佩饰量多。
“也不是全一样。”褚廷筠评价道:“走路样子比你骚包。”
叶淮允哑然失笑,解释道:“我们先前见过他,贾濯忌。”
贾濯忌掀帘进来的同时,向老板便退了出去,叶淮允自然没漏过他出了雅间后,顿时松出一口气。
“怎么是你们?”贾濯忌看着叶淮允二人,显然还记得浮世居那一面。
叶淮允看着他由惊转喜,又由喜转为一拍桌子,而后道:“那就好办了!”
什么好办?叶淮允有些愣怔地一头雾水。
“教我出老千啊!”贾濯忌激动道:“我在楼上都看到了!”
叶淮允瞬间怀疑自己是否会听错了,这贾家开的赌坊,而他们在少东家眼皮子底下作祟,不揭穿也就罢了,竟还要学?
紧接着,他又见贾濯忌伸手在空中胡乱抡了一大圈,继续说道:“还有那个能让箭投进壶里的武功,也教教我呗?”
闻言,褚廷筠蓦然皱了眉,他方才那招虽说不算太高明,但对于这场子里武功泛泛甚至根本没有底子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察觉的。
贾濯忌见他们两个神色变化,又是一拍桌,“原来真的有啊?我刚刚是猜的!”
褚廷筠:“……”他这是被猝不及防地套路了?
“所以,你们教教我吧!”贾濯忌还在孜孜不倦。
褚廷筠已经快对这个草包失了耐心,毫不含混地一口拒绝。
贾濯忌摆摆手“嗐”了一声,“只要你们肯教我,我立马向外宣告是你们赢了。”
叶淮允万万没想到,他们从水官到地官再到天官,一路费劲赢过来,结果到了贾濯忌这最后一关,竟会如此轻松。但他更好奇的是,这天官坊既是贾家所开,贾濯忌为何还要学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他问出心里疑惑后,贾濯忌支支吾吾半天,“是我家开的,又不是我开的。”
叶淮允瞬间就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贾少爷先得答应我们的条件才行。”
“你们想要什么?”贾濯忌没听见他们方才与向老板的对话,想也不想就问道:“升官?还是发财?”
“发财。”褚廷筠这次倒是很干脆,没有再开玩笑。
但贾濯忌比他更干脆,“这个容易!”
“贾少爷别急着答应,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叶淮允喝着茶,每一句话都说得慢条斯理,“我们是想发财不错,但法子……是想要分一碗天官坊的羹。”
“啊?”贾濯忌立即摇头,“这肯定不行,我爹不会答应的。”
他这样说,叶淮允倒也没坚持,站起来拍拍衣袖,似要准备走人,“不行也就罢了,只是贾少爷想要学的东西,恕我们无能为力了。”
“等等!”眼见叶淮允的指尖就要撩开竹帘,贾濯忌赶紧出声。
“怎么?贾少爷改变主意了?”叶淮允好整以暇地回头。
“嗯。”贾濯忌咬咬牙下定决心,“我想办法说服我爹!”
叶淮允和褚廷筠则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唇笑笑,颇有几分伎俩得逞的味道。
桐彭城中最有财力的富户贾家家主,名叫贾吏,不巧这几日去了外头处理商号之事,不在城中。叶淮允三人便应景地给自己编造出一个“想要摆脱家族,独立出门谋生而寻求财路”的商人身份。见天官坊有利可图,而且是不可限量的财路,动心不已。
贾濯忌听得他们一番说辞,立马就高呼起知己!
见他还有上前勾肩搭背之势,褚廷筠赶紧拉着叶淮允默默退开了两步,又把江麟旭推出去做挡箭牌。
这草包……无可救药。
月黑不见一孤萤,微微风簇两行袍,满星河照得。
半夜三更,家户门前的灯笼也已燃完,一片乌漆嘛黑。
叶淮允走在路上,还颇有几分担心,“留江少宫主一人在那里,当真妥吗?”
“没什么不妥的。”褚廷筠逻辑新奇,“衣品一样的人,必然聊得来。”
叶淮允闻言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只等贾濯忌完全信任了江麟旭,他们也好方便进一步探查天官坊。
“对了。”叶淮允忽又想起来问:“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向老板很眼熟?”
不知为何,他总直觉那向老板有些熟识,可细看之下,又完全想不起来认得之人当中有这般相貌的。
叶淮允正好侧头瞧了身旁人一眼,星光披洒下的皮肤,白皙得仿若有几分不真实,脑子里恍然就闪过点什么。
“会不会和你一样?”叶淮允狐疑猜测:“易了容……”
虽乍一听荒谬,却也不无可能。褚廷筠道:“这个容易,明日寻个机会试他一试便知。”
他音落,在叶淮允点头间又道:“不过比起天官坊,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什么?”叶淮允抬眸对上他的眼,褚廷筠就这般骤然倾身笑看过来。
叶淮允的下巴被他用指尖一点点挑起,紧接着,一声轻笑压在耳际,颈发后便清晰回响起他低低的嗓音。
李府客院内阒寂无声,如豆火光照不穿夜里过暗的廊道,却偏生映亮了叶淮允眼角点点光华和脸颊倏而泛起的一片绯红。
叶淮允闪躲着他的耳语避而不答,转眸将视线落在地上斑驳竹影,“夜深了,你的房间在前面。”
“你觉得能逃得掉?”褚廷筠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紧了紧,含笑反问。
他语调拖出长长笑意,叶淮允保持十分的冷静道:“嗯,能。”
“嗯?”褚廷筠垂落目光的一双桃花眼如夜似渊,只一个眼神便能瞧得人心上一窒。
叶淮允极近地正对着他眸子里潋滟生光,犹豫着想要张了张口,却又羞于启齿。
等到褚廷筠终于松开他,似是妥协:“行了,不闹你了,早些休息。”
叶淮允甚至忘了同他道晚安,就匆匆合上房门,用背抵住大口呼吸着。
末了,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根,那里还残留着褚廷筠的些许温度,以及那人咬在他耳垂的话音。
——我在天官坊提的愿望,不是玩笑。
次日清晨,江麟旭顶着浓浓的一圈眼底青黑,没精打采地出现在庭院中。
叶淮允甫走出房间,就被他的憔悴模样惊了一惊,“江少宫主这是什么了?”
哎,江麟旭绝望叹了口气,别提了,说多了都是泪!
他被贾濯忌一会儿要学这个,一会儿好奇那个,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个晚上,每回好不容易逮着空合衣躺下,结果刚眯上眼,就又被拖了起来。
江麟旭几乎要咆哮骂街,他不要睡觉的吗?!
叶淮允颇有些同情他,“江少宫主辛苦了。”
“殿下以后叫我名字就好。”江麟旭摆摆手,“那些名号是给外人叫的。”
毕竟按名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嫂子呀!
恰好褚廷筠从隔壁一间房里出来,听到了两人对话,张口就是一顿反讽:“贾濯忌那个纨绔熬得住一夜不睡,你就不行了?”
江麟旭拒绝回答这种伤自尊的问题,挪近叶淮允一步问:“殿下和我义兄怎么了?”
“什么?”叶淮允没懂他的意思。
“就是……”江麟旭朝他挤眉弄眼的,又刻意压低声音:“吵架那种之类的。”
“并未。”叶淮允越发困惑。
江麟旭却明晃晃的不信,还道:“没有吵架你们为什么分房睡?”
叶淮允:“……”
褚廷筠站在一旁,哪怕他声音再轻,也都悉数入了耳,当即慢悠悠地勾起了一边唇角,要笑不笑,“再多说一句,现在就把你送回天官坊。”
别介!一句话吓得江麟旭赶紧捂上嘴,“我不说了,我回去补觉。”
恰巧有下人端着漆盘送来早点,叶淮允顺势就道:“忙了一整夜,用过早饭再补觉不迟。”
江麟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早点就不用了,天官坊里厨娘做的点心还算好吃,我在回来之前已经用过了。”
他说着就往自己屋子走去,而褚廷筠则像是赌他方才瞎说的气般,在叶淮允侧脸亲了一下,才拉着人进屋。
屋中,叶淮允拿着汤匙搅着一碗银耳莲子粥,可半天不见喝一口。直到褚廷筠夹了一只油腻腻的锅贴喂到他嘴边,叶淮允才猛然回神愣了一愣。
“张嘴。”褚廷筠态度强硬,语气却不生硬。
叶淮允咬下那只锅贴的一半,又见他把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咽下后问自己:“在想什么?从方才见了麟旭起就心不在焉的。”
“我也是突然有的思路。”叶淮允放下汤匙道。
他们昨日在天官坊看到的所有佣人都是小厮,没有见到一个女子。而潘绣绣的卖身契,清清楚楚写着天官坊。
本来叶淮允还想不通一个姑娘在满是男人的赌坊中能做什么,直到刚刚江麟旭说了一句“天官坊里厨娘做的点心还算好吃”,他忽就福至心灵……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