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燃起的火烛曳曳晃动,谢岚有些迟疑,“襄王殿下不知道这事儿?”
褚廷筠径直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特意告诉他。”
谢岚点点头,没再多问其他,只是陪着褚廷筠,一夜无眠。
曙色蒙蒙透轻纱,霞彤徐徐显东方。
盛夏的天亮得比任何季节都早,褚廷筠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再眯一会儿。可甫绕过屏风,就见桌边软榻上倚着一个人,身着水绿色轻薄罗衫,手上正翻着一本书看。
听见脚步声响,叶淮允回过头来看他。
褚廷筠敛去眸中转瞬即逝的慌乱,不动声色地问:“怎醒的这么早?”
“夜里睡不着,就想来找你说会儿话。”叶淮允道。
结果房中空无一人,便更没了睡意。百无聊赖地从屉格里随意抽了本书,翻着翻着,清晨的光就在不知不觉中洒进来了。
“我出去处理了一些鸾霄宫的事。”褚廷筠解释道:“事情紧急,忘了给你说。”
叶淮允瞥见他手上拿着玄翼剑,且神色略有些疲惫,也就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褚廷筠把剑搁在桌上,蹲到他身旁,“看了一夜书,要不要再睡会儿?”
被他这么一说,困意瞬间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叶淮允没什么神气地“嗯”了一声,任由他横抱起自己平放到床上。
“我陪你?”褚廷筠轻声问。
叶淮允往床里侧挪了挪,算是默许。
他刚闭眼不久,就听见被子掀开的窸窣声响,有人褪去外袍钻了进来,动作极轻。
褚廷筠伸手将人拥入自己怀中,叶淮允睁眼就正对上他带了笑意的桃花眼,微暖晨曦擦过鬓角,迷蒙在那眼角朱红泪痣。
“睡吧。”褚廷筠声色低哑。
他说话气息吐在耳畔,叶淮允直觉一阵酥痒,险些就误会了什么,扭头躲了躲,“今日还要去天官坊。”
“那种地方都是到了晚上才最热闹。”褚廷筠笑着,“现在先好好睡。”
叶淮允低低应下一声,主动在他胸前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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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已过,行人渐少,路边货郎陆续收了摊铺。
桐彭城垂垂沉寂,在更夫打梆报时中安静下来,准备养足精神迎接明日的熙攘喧嚣。但满城渐熄灯火中,仍有一处金碧楼阁兰膏明烛,华灯错些,好不热闹。
天官坊。
“天官总主诸天帝王。”褚廷筠抬头看了眼门匾,哼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叶淮允脚步缓了缓,“我们就这么进去?”
褚廷筠反问:“不然呢?”
叶淮允问他:“你可会赌钱?”
褚廷筠如实道:“不会。”
“一丁点儿也不会?”叶淮允又问了一遍。
“押大押小之类的,倒是能猜着试一试。”褚廷筠道:“但其余就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了。”
叶淮允:“……”
褚廷筠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叶淮允心想:两个半分不通此道的人进赌坊,只怕一上桌就输了个精光,连里衬裤头都难剩下,还如何进一步查探内部端倪。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褚廷筠屈指刮过他鼻梁,胸有成竹道:“我们不会赌钱没关系,有人会就行了”
叶淮允问:“谁会?”
褚廷筠答:“麟旭。”
“江少宫主人呢?”叶淮允转身回头。
找了一圈,身旁身后并没有熟悉的身影。褚廷筠这才想起来,好像忘记叫他了。
叶淮允:“……”
为何突然变得如何不靠谱?
于是乎,两人只得站在拐角处,等着影卫叫来江麟旭。
半晌后,巷子中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绛紫锦衣的年轻男子,头束金冠,腰缠玉带挂满琳琅佩饰,每走一步都是玉石碰撞的叮叮当当。
待男子走进,细瞧去,手中摇着一把金漆玉骨折扇,双手大拇指上各套了一个翡翠扳指,明晃晃地比星光还绚烂,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褚廷筠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脑子进水了?”
“不是要去赌坊吗?”江麟旭理所当然。
出入遍地纨绔的地方,自然要表现出有钱!
不止是褚廷筠,叶淮允也难得觉得头疼,“不如江少宫主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为什么?”江麟旭嚯地合上折扇,自以为十分潇洒。
但真的只是自以为而已,配上这一身浮夸似招蜂百花丛的打扮,再飘逸的动作也能透出一股乡土气息。
“显财不是靠穿着招摇。”叶淮允尽量委婉道:“何况少宫主这幅打扮,显然与我二人样貌不符。”
江麟旭看看他们两人,又低头看看自己,好像的确差别甚大,只好摸了摸鼻子道:“我这就回去换。”
可结果他一转身,又是一阵嘈杂的叮铃哐当,宛如打仗。
“不用那么麻烦。”褚廷筠撇嘴,“脱了就好。”
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江麟旭顿时大惊失色,凑到他义兄耳边压低声音道:“襄王殿下还在边上呢,你怎么好想着扒我衣服?”
“……”隔这么近的距离,叶淮允表示自己什么听到了。
江麟旭冲着他讪讪一笑,褚廷筠便趁这间隙直接一掌,不怎么用力地拍在他胸口。
江麟旭毫无防备地倒退了两步,身上佩饰却在一瞬间就都握在了褚廷筠手上。
叶淮允看着江麟旭如今朴素的模样,点点头表示:“果然这样好多了。”
江麟旭则捂着心口咳嗽,“出手要不要这么重?!”
“活该。”褚廷筠凉凉道,拉着叶淮允往天官坊走去。
江麟旭站在原地大喊:“至少把腰带还给我啊!”
良晌,无人回头理他……
【作者有话说:褚将军虽然有些些邪魅,但两个男主相对都还是很正的性格,所以搞了个逗逼男二活跃活跃气氛,日常助攻,日常搞笑,日常掉链子……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男二的戏份重要性绝对不是因为助攻,继续往下看就知道咯~】
第15章 天官
三层高的楼阁雕栏玉砌,飞阁流丹,门前小厮一见着三人走近便小跑着迎了上去,“欢迎光临天官坊!三位爷想玩点儿什么?
褚廷筠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你们这有什么好玩的?”
“那可多了去了。”小厮侃侃道:“小赌有单双骰子,大赌有六博牌九番摊马吊牌,再厉害点的,只要您有钱有本事还可以上楼和我们少东家赌一把。”
“哦?”褚廷筠假意来了兴致,“如果赌赢了呢?”
“只要能赢了我们少东家,您就可以随意提一个愿望。”小厮越说越得意,“但不是我吹,咱天官坊开了这么多年,还没人能赢到最后过。”
褚廷筠面露不屑,“那今日,我们便和你家少东家玩玩。”
“这可不成。”小厮道:“咱们天官坊是有规矩的。”
褚廷筠挑了眉梢问:“什么规矩?”
“三位爷请看,咱天官坊有三层。”小厮伸手往上一指,“一层水官,二层地官,最上头那层才是天官。”
叶淮允瞬间理解,问道:“所以我们需要先赢遍前一层才能够去到上面?”
小厮殷勤拱手,“这位爷说得不错。”
“呵,那就试试看。”褚廷筠随手抛了一锭银子到小厮手上,算作打赏。他语声轻蔑:“只是不知道你家少爷有没有本事满足我们的愿望。”
小厮将三人引到一桌牌九局旁,叶淮允细心看了看周围。在一层赌的大都是像潘汉那般的普通百姓,下注的筹码也不算太多。
眼见庄家已经开了盘,褚廷筠满不在乎地掏出几张银票让小厮去换筹码,惹来其他赌徒看直了眼。
“这么简单的局,何劳义兄亲自出手,交给我就是了。”身后的江麟旭看准时机出声:“等到了楼上天官,才能显出义兄的真本领。”
“哈哈哈——”褚廷筠似是心情极好得笑出声,拿着从江麟旭那里抢来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肩,“那便交给你了。”
楼道口的角落里,有名始终盯着一层水官动静的小厮,忙不迭跑去楼上,在他们口中少东家的耳旁道:“好像来了几位大人物。”
而此时,江麟旭已经在赌场一层玩转了各种赌局,手到擒来,无一败绩。
叶淮允这才算是彻底明白褚廷筠说的江麟旭会赌钱是什么意思,不仅仅熟悉各式各样规则,更重要的是会出老千,且手法格外高明,至少没被各桌的砌牌荷官看出一点破绽。
大半个时辰内,从一层水官赌到二层地官,只要赌桌上庄家翻手亮了牌,江麟旭就能站在一群吵闹富家子弟中,呼啦啦收了又一桌筹码。
“砰——”坐庄的那名纨绔气得甩手拍桌,险些爆出粗话。
其余输了几把钱的人也纷纷怨声载道:“哎,怎么又是他赢。”
站在一旁看热闹许久的褚廷筠,终于借着机会不屑对跟在后头的小厮道:“现在可以带我们上去了?”
“自然,自然。”小厮忙哈腰恭敬道:“三位爷楼上请!”
不比下面两层的鱼龙混杂,沸沸扬扬,名为天官的第三层仅在整层楼的正中央摆放了一张赌桌,而四周是落了竹帘的数个雅间,乍一瞧,竟还有几分风雅。
“你家少爷呢?”褚廷筠表现出些许不耐。
“这位爷别急。”小厮道:“您还得先赢了我们老板,才能见着少东家。”
褚廷筠低骂了声:“麻烦。”
不消片刻,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缓步走上来,相貌平平无奇,身形却是臃肿肥胖异常。
而叶淮允清楚察觉到,来人在见到他们三个转过身去时,有一瞬间的愣怔。目光亦是有意无意间停留在褚廷筠和他的脸上徘徊,直走至跟前才垂了眼自我介绍:“在下姓向,是这天官坊的老板,不知三位爷如何称呼?”
褚廷筠傲慢接话:“是即将赢你的人。”
向老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三位爷的本事我也听说了,但话可不要说得太满。”
“呵,向老板也是,只有试过才会知道谁说的是大话。”褚廷筠撩袍在桌边坐下,闲闲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江麟旭站在边上不忿地暗暗咬牙,凭什么不准他戴,却抢去自己玩,他义兄简直不公平。再说那可是上好的翡翠,很值钱的!
叶淮允瞧着向老板,“我听说按照天官坊的规矩,只要上了天官,赌什么……就可以由客人决定?”
向老板点头,“是有这个规矩。”
褚廷筠单手支额,“那就赌点简单的。”
向老板又问:“不知三位想赌什么?”
褚廷筠随意道:“投壶。”
“这……”向老板的面色顿时为难起来。
“怎么?”褚廷筠冷冷朝他扫去一眼,“不行?”
小厮见状赶紧上前解围,“三位爷有所不知,这赌法虽说是由您决定,但也需得从楼下有的赌局中选才行。”
叶淮允显然不认同,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边摇头边道:“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
“就是!”江麟旭也把手往腰上一叉,俨然一副邻里街坊吵架的大好妇女形象,“你明明说赌法任由我们决定!”
自家义兄和襄王殿下对赌钱之道一窍不通江麟旭是清楚的,而这个向老板一看就是个高手。
他跟底下那些小喽啰出出老千也就罢了,可一旦遇上横纵赌坊的精明人,与其承担手法败露的风险得不偿失,不如让他义兄发挥所长去投壶!
江麟旭据理力争:“任由!任由两个字不明白吗?”
“这不合规矩。”向老板被他们逼得有些骑虎难下。
“可规矩是人定的。”叶淮允温和笑了笑,眼底却不见柔和的温度,“向老板手下的人怎可出尔反尔?”
生意人旁的不说,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岂能容人有机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向老板咬碎一口银牙,他这下是再不愿意也得答应了。
而他方一点头,就是“咚”的一声铜锣响。
小厮站在栏杆处,一手拿锣,一手敲槌,嘴上还喊嚷着:“天官开坊!十两一位!”
褚廷筠凑到叶淮允耳边,揶揄道:“这钱挣得可真够黑的。”
“如果它挣得清白,又怎会引来我们在这。”叶淮允不置可否。
“也是。”褚廷筠斜靠在赌桌上。
瞬间,底下两层的赌客脚底似抹油生火般,蜂拥往上涌,银两砸上铜锣的锵锵声盖过了人声嘈杂。大抵真如小厮所说,能赢到天官开盘的人少之又少,三人站在正中央,这赌桌顿时更像是一出戏台。
赌坊中赌的投壶,与富贵子弟在演武场玩的不同,自是不会让褚廷筠和向老板亲自上场比拼,而是随机选人抛投,两方进行押注。
“三位爷可有合适的人选?”向老板先行询问,做足礼数。
叶淮允道:“并无。”
“那便由在下选了。”向老板往围观人群中随手一指。
被蓦然抽中的几人受宠若惊,小厮上前对其道:“请各位爷跟我去更换窄袖骑服。”
叶淮允三人则被请进了雅间,褚廷筠当即就问:“你猜他们去做什么了?”
“这还用猜?”江麟旭抢话:“肯定是花钱收买,做手脚去了。”
褚廷筠啧啧夸道:“难得有脑子一回。”
什么叫难得有脑子?!江麟旭顿怒,明明一直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