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古代架空]——BY: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3-16

  罗宣懒得回答,商人便将风肉撕开,放进瓦罐里,又添了自己随身带的米与盐,煮在一起。姜恒爬过去,拿了点米,喂给扔在墙角的鸡。
  “你们也是来鬼山的么?”商人见罗宣不想说话,便朝姜恒说。
  姜恒问:“鬼山是什么?”
  商人与姜恒俱一脸迷茫,商人指指远处沧山的方向,说:“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雾山,你不知道?不知道,又怎么会来这儿?”
  姜恒充满疑惑,摇了摇头。
  罗宣随口答道:“是,山上有个穿黑衣服的女鬼,但凡进去,都会被吸光精气。”
  商人脸色发白,叹了口气,又说:“郢国封锁了与代国的边境,只能从鬼山里过了,否则再也回不了家。”
  姜恒说:“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商人想了想,反问道:“小伙子,你说哪国?”
  瓦罐里的肉饭煮好了,姜恒便用破碗先舀出来,第一碗递给了罗宣,再给那商人,罗宣接了,余下两人才开始吃。姜恒边吃边听那商人说,才知道这段时日里,神州大地发生了太多的事。
  而一切的源头,还要从那场雪崩说起。
  数月前,王都灵山雪崩,埋进了梁、郑、雍三国十万大军。晋天子姬珣举火自焚,陪朝廷百官殉国。惨烈的这一结局,反而令四国的联军伐雍,最终半途而废。
  这是第二次联军无功而返了,争抢天子使得五国军心涣散,再无法集结对抗雍国,而元气大伤的雍军,则再次退回玉璧关固守。
  迟到的代、郢二国,则坐收渔翁之利,开始打扫战场。天子驾崩,连同洛阳一场大火后,清理王都成为当务之急,宗庙焚毁,象征天下王权的九鼎化作了一摊铜水,凝结了整个朝廷的怨魂。
  谁有继位天子的资格?抑或从此天下再无天子,五国各自称帝?
  这个时候,谁得到了名正言顺的继承权,便将是新的帝君,哪怕事实不一定能号令天下,至少尚有名义在,扛起王旗后,便可假借王道的名义四面征伐。
  于是郢国军声称,在大军入城时,最终见了天子一面,被姬珣托付了传国金玺,如今已送回国,由国君持有,郢王将继任帝位。
  九鼎毁于大火,金玺却坚固无比,谁得到了金玺,便能从旁证明,继任帝位的合理性。
  但很快,代国也声称,自己得到了金玺,而郢,则是要挟天子、弑君的一方。
  双方都声称得到天子亲授,却也迟迟并未出示金玺。天下众说纷纭,不知洛阳大火后,这方小小的传国之印,究竟流落到了何处。
  只有姜恒知道它的下落,也知道这两国谁都没有拿到传国之器,想来正在快马加鞭,到处搜寻。
  又两个月后,代、郢二国因延续两百年之久的巴南边境争端,爆发了战争。眼下国境全部封锁,唯一无人涉足的,就只有长海畔,沧山一带。
  “于是……”商人失落地说,“我想趁着这时候,回到妻儿身旁,哪儿都过不去,只好走鬼山了。”
  沧山也叫“鬼山”,是附近居民从不敢进入之地,数百年来传说山上有吃人的精怪,但凡进入此山之人,最后再也没有活着出来。
  姜恒叹了口气,所想却是另一个问题——王都沦陷当夜,前来抢夺金玺的刺客。
  “姬家全他妈是疯子。”罗宣煞有介事点评道,又朝姜恒说:“没一个正常人,疯了上百年了。你要哪天碰上姓姬的,可千万当心点,他们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说不定是雍国设下的计谋呢?”姜恒还是很尊敬姬珣的,岔开了话题,说,“万一他们到处放消息,让代、郢打起来,正好无暇再管玉璧关。”
  “是这么说。”商人同情道,“可代国武王、郢王熊耒,就没有半点贪心么?归根到底,都为自己的贪欲与野心罢了,只可怜了天下百姓。”
  “是啊。”姜恒答道。
  破屋内十分安静,商人拿出身上的一些钱,放在地上,正要道谢时,罗宣又说:“自己留着罢,少侠用不着钱。”
  商人要坚持,罗宣说:“想报恩就平安回家去,师门规矩,不能收钱。”
  商人于是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再朝罗宣磕头,出外打起伞,冒雨离开了村落。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姜恒自言自语道。
  这村落看似毁于战火,却不是在最近,想必已荒废不少年头了。
  “是我家。”罗宣忽然道。


第27章 饲马奴
  罗宣看着墙壁上斑驳的树藤出神, 随口道:“枫林村,第一次郢、代大战时被毁了。”
  姜恒低声道:“你爹娘也死了吗?”
  罗宣答道:“我娘生病,爹去为她请大夫, 再也没回来, 听说被代军抓去服苦役了。娘等了三天, 额头烧得滚烫,病死了, 就在那张床上。”
  姜恒转头,看见墙角的一张破榻。
  罗宣出神地说:“剩下我与弟弟,相依为命。”
  姜恒说:“你还有弟弟吗?”
  罗宣答道:“他叫罗承, 比我小六岁, 与你一般大, 那会儿, 只有这么高。”
  姜恒没有说话,只见罗宣漫不经心地比画了个手势。
  姜恒问:“后来呢?”
  他心想也许不该问,罗宣却无所谓, 仿佛只是想回忆点往事,至于倾听的人是谁,对他而言, 并不重要。
  “后来,郢军来了, ”罗宣的声音仿佛陷在了一场梦里,“村里的人被杀了不少,有人到处抢劫, 碰上人就杀……为了保护他, 我把他放在屋后地窖,里头有足够的水和吃的, 能让他吃一个月。”
  姜恒:“……”
  罗宣一瞥姜恒,又说:“接着,村里的年轻人集结起来,预备在那个夜里杀光郢军,至不济也杀几个人,将他们引走。但有人出卖了我们,我也一起被抓了。”
  姜恒看着罗宣的左手,罗宣抬起手,端详手上鳞片,说:“那年我刚十四,尚未拜入师门。”
  姜恒说:“再后来呢?”
  罗宣答道:“我为郢军充当劳役,生不如死,足足一年,总算找到机会逃回来了,到家后,看见屋后的墙塌了,压在了地窖的门上,那些砖头、石头,就像垒起来的一座坟。承儿在里头关了一年,想必早就饿死了。”
  姜恒没有说话,房内一片死寂。
  罗宣满不在乎地说:“我没有去开地窖门,就让它那样罢。再接着,我蹲在村里,等过路的军队,来一个,杀一个。来的多了,我就在井水里头下毒,杀了上百人之后,我被抓了起来,他们想把我带到郢都江州城去,剥皮示众。恰好路上碰到大师兄,大师兄便救了我,带我回到沧山,拜先生为师。”
  “雨停了,”罗宣出外看了眼,说道,“走。”
  姜恒拄起拐,慢慢地走出去。
  罗宣提起耿曙生前的包袱,替姜恒背着。
  “大师兄生前叫‘公子州’,”罗宣说,“是郢国的王族之后。”
  姜恒说:“他为什么会到先生这里来?”
  “不知道,”罗宣答道,“他没有告诉过我。但他说,如果心有不甘,就从头开始,扔下我所有的过去,但不要忘记曾经。拜入师门后,我决定学毒,毒死他们所有人。”
  罗宣在前,穿过枫林走着,姜恒拄着杖,跟在他的身后,走上了回山的路。
  姜恒回头,远远看了枫林村一眼,一阵风吹来,枫叶漫天。
  “先生快出关了,”罗宣稍稍侧头,怜悯地望向姜恒,“他想见你一面,还有话要说。”
  姜恒点了点头。
  鬼先生坐在面朝群山与长海的巨石上,看见姜恒归来时,带着微笑,朝他点头。
  “姜恒,你回来了。”鬼先生道。
  姜恒忽觉得鬼先生似乎比起闭关前,有了特别的变化,却说不上来变在哪儿。
  “晚辈叩谢鬼先生大恩大德。”姜恒又想跪,鬼先生却道:“不忙谢,姜恒,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姜恒看着鬼先生,仿佛明白了什么。
  罗宣端坐走廊尽头,松华在秋风里,赤脚沿着长廊走来。
  “这样总算行了罢?”罗宣带着一股明显的戾气,说道。
  松华答道:“鬼先生要你陪着他,帮他尽快走出来,却没有让你用这等办法。万一他想不开,自寻短见呢?”
  罗宣说道:“那就只好看各人造化了。你这烦人精,天天把什么命数、天命挂在嘴边,早该明白,该死的人终归会死;不该死的人,是不会死的。他要是死了,这不打你自己的脸么?”
  松华打量罗宣,罗宣抬头,看着秋风卷起枫叶飞过。
  高台上。
  “黑剑是你父亲的神兵,”鬼先生说,“他生前,有人将他誉为千古第一刺客。你觉得他做得对么?”
  姜恒大致从耿曙处,得知了父亲的往事,就连项州偶尔露出的少许口风,亦让他猜到,当初父亲耿渊所做的,当是惊天动地的一桩大事。琴鸣天下,山河动荡,四国与雍,一夜间结下了血海深仇。
  却也正因此,化解了一场倾中原之力参与的大战。
  “我不知道,”姜恒有点迷茫地说,“也许罢。”
  “你兄长既已离世,”鬼先生说,“如此,你就是黑剑唯一的传人了,你期待有一天,拿着这把剑,去做你父亲生前未曾完成的心愿么?”
  “他的心愿是什么?”姜恒难过地道,“我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过他。”
  嘴上如此说,但姜恒心里早就明白,哪怕他与父亲素未谋面,经历了从浔东到洛阳,再到沧山这些惊心动魄的日子,童年那些美好的过往一一掠过,再接连破碎……
  ……母亲的离去,耿曙之死,就连项州,最终也葬身这乱世之中。
  姜恒说:“就像吾王最后一刻说的,也许有一天,有人能结束这大争之世。”
  “不错。”鬼先生说,“天地神州有其命数,分也好,合也罢,俱在命数之中。海阁千年来,所寻无非正是应劫之人。想想罢,姜恒。姬珣生前最后一刻,将金玺托付予你,这是你的使命。”
  姜恒抬眼,与鬼先生对视,鬼先生说:“想再回到神州大地去,你当带着命数入局,苍生将是你的棋子,五国当是你的棋盘,你若下定决心……”
  “师父!”
  姜恒放下拐杖,再不犹豫,朝着鬼先生跪下。鬼先生却稍稍侧身,说道:“自项州离去后,我便立下誓言,不再收徒,你的师父,该另有其人。”
  罗宣看着鬼先生,沉默不语。
  万里之外,玉璧关前。
  雍国在王都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还抓回来了将近十二万战俘。
  这十二万人,足够解决落雁城中人丁不足的燃眉之急,雍国建国关外,百余年来民风彪悍,男子健壮,女子爽朗。但塞北的土地实在太贫瘠了,一年里有将近五个月的冬天,除却雍人之外,尚有众多游牧部落,彼此通婚。
  新生儿要在这酷寒的恶劣天气下成活,难度不小。所幸只要熬过去了,都将成长为人,独当一面。
  王族汁氏所面临的最迫切的问题,就是他们需要人。
  必须先有了人,才能耕作、狩猎、从军、开展农田与水利。而南方四国始终封锁着玉璧关,严禁任何人口的流动。
  人就是柴火,是拿来烧的,一个国家里若没有人,就像没有柴火,什么事都办不成。
  这次入关掳回的战俘,无论平民百姓,还是战败的梁军、郑军士兵,每一个都应被带到落雁城,带到北兴,把他们带进雍国大大小小的城镇与村庄,让他们活下去,并顺利生育。这么一来,雍国的人口,才会越来越多——汁琮如是想。
  人就像田里的麦子,种多了,种好了,才能收割。收割他们的劳力,收割他们打出来的铁、织出来的布,收割他们的汗,收割血,最后收割他们的命。
  汁琮巡视了大大小小,四十余个战俘营,每个营中三千人,大多被禁锢在营地里,就像麻木而污秽的牲口,穿着难以蔽体的破布衣裳。
  王都的御林军、洛阳的百姓、读书人、商人、联军士兵、乞丐,这么多在灵山一战之前,或体面或贫穷之人,此时都像动物一般,在寒冷中瑟缩,努力地挤在一处取暖,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他们抬头恐惧地看着这名身穿精铁黑甲、浑身上下收拾得肃然笔挺的北方君王,这个号称神州最强大的国君。
  玉璧关守将曾宇,跟随在汁琮身畔,忠诚地护卫着他,不让任何百姓靠近。
  虽然这纯粹是多此一举,汁琮是雍都历年来的武学天才,更熟读诸子百家之学,其才干远远超出了那位带兵在北方建国的祖上。
  “不要紧。”汁琮看见一个满面污脏的女孩儿,走近前去,摘下手套,一手拈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亲卫道:“管大人吩咐,王陛下,这些流民战俘,兴许身上带着病,不可相距太近。”
  汁琮看着这战俘营里的人,犹如在审视一群聚集在一处的骡马,计算他们今春安排得当,能繁育出多少人口来。
  一对二十岁的人,活到五十五岁,一年生一个,能生三十五个婴儿,去掉夭折耗损,能为雍国至少提供十个新生命。
  他对其人长什么模样,丝毫不上心。
  “当兵的呢?关押在何处?”汁琮又问。
  曾宇为汁琮开路,小心翼翼,护送着汁琮行进。战俘营就在隔壁,两国联军,外加王都的士兵,都被关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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