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古代架空]——BY: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3-16

  说着,耿曙忽然气息一窒,看着姜恒,仿佛想说什么,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接着,耿曙发着抖,竟是朝姜恒跪了下来。
  姜恒大惊失色,马上扶起他,连忙解释道:“哥,我不是这意思,那是气话……”
  倏然间,耿曙喷出一口血来,吐在姜恒胸膛上,紧接着软倒下来,重重倒在了姜恒怀里。
  姜恒瞬间被吓坏了,大喊道:“哥——!”
  “恒儿,恒儿……”耿曙那手抓得紧紧的。
  姜恒赶紧抱着耿曙,把他拖进房内,跪在地上为他把脉,知道是急怒攻心,更不知何时,内脏受了极重的伤,肋下又有剑创,幸而因罗宣的丹药愈合了,只要慢慢调理,应当能好起来,当即松了口气。
  “恒儿,别走……别、别走……”
  耿曙梗着脖颈,躺在地上,却仍倔强地断断续续说着话,抓紧了姜恒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眼里全是泪水,沿着他的眼角淌下地去,好一会儿才能把话顺利说出口。
  他从小就是这样,一旦情急或激动,便难以说话,所以平时话说得很少,哪怕是姜恒,从小到大也只见过耿曙唯一一次失态,就在浔东家中被火烧那次。
  姜恒赶紧调配药材,吩咐人去熬药,给耿曙喝下去。
  “行。”耿曙终于缓过劲来,说道,“不重要,不打紧,什么汁琮、汁泷,都让他们去死,好不好?好不好?”
  耿曙那手不放,抓紧了姜恒,姜恒痛得大喊起来,耿曙忙又不知所措地松开,姜恒看他那模样,顿时有点害怕,耿曙仿佛是个骤然受了刺激的疯子。
  “哥。”姜恒开始千方百计地安抚他,意识到他实在太累,连着三天没有睡觉,情绪大起大落,已濒临崩溃边缘。
  “我们走。”耿曙挣扎着爬起来,一手不住发抖,不敢再握姜恒手腕,跪在他的面前,想抱住姜恒的腿,又生怕自己使力伤了他,恳切道,“去哪儿都行,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咱们的地方,我去给人漆柱子,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我,就像咱们在洛阳一般。我不是什么殿下了,你别走,你哪里也别去……”
  姜恒听到这话时,眼泪又哗啦一下涌了出来。
  他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耿曙,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耿曙闭着双眼,两手疯狂颤动,几次想揽着姜恒的背,却不敢乱动。
  姜恒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他太难过了,为什么他们重逢后,开口所说的第一件事,竟是这样的争吵?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渺小的愿望得到上天垂怜,终于实现,那么他该朝耿曙说什么?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哭,就像当下一般。
  “我弄疼你了?”耿曙又说,“疼不疼?”
  “没有。”姜恒哭着说,“哥,我不该这么说话的,我没有想过,那些都是气话。我不怄你了,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们为什么会吵架?为什么再见到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吵架?”
  姜恒越想越难受,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曾经朝玄武神君许下愿望,只要能再见耿曙一面,让他做什么都成,却没想到,他们竟是以互相伤害来完成这样的相见……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知道,”耿曙稍稍冷静下来了,说,“我都知道,不说了,你是哥哥的性命,恒儿,哥哥永远记得。”


第51章 花下剑
  宋邹闻讯赶来, 站在廊下,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姜恒与耿曙侧头, 与宋邹遥遥对视, 耿曙示意没事, 点了点头,拉起姜恒的手, 依旧回入房内。
  半晌,耿曙坐在榻边上,喝过药好多了, 呆呆地看着地上。
  姜恒一手覆上他的手背, 轻轻摇了摇, 耿曙便蓦然转头。
  “咱们睡觉吧。”姜恒说, “我累了,我好累啊,哥。”
  耿曙点了点头, 说:“好。”
  耿曙侧过身来,为姜恒拿了外袍挂上,两人只穿里衣, 耿曙的心绪仿佛尚未平静,呼吸仍一阵阵地窒着, 有点气促。
  姜恒说:“这张榻比咱们在洛阳时候的大了不少。”
  “嗯。”耿曙说,嘴角还带着血迹,解开武袍, 胸膛上露出光华流转的玉玦。
  姜恒挪到里头, 耿曙躺上榻去,姜恒搬过他的胳膊, 枕在脖下,又回到了在王都的时光。
  “哥,”姜恒为耿曙擦去嘴角的血,说,“睡会儿,睡醒就好了。”
  耿曙答道:“我不敢睡。”
  姜恒怔怔看着耿曙,耿曙轻轻地说:“我怕闭上眼,你就不见了。就像一场梦般。”
  姜恒没有回答,耿曙侧过身,与他面对面,目光不愿离开他的脸庞,哪怕只是短短顷刻。
  “你长大了,恒儿。”耿曙说,“我梦见你许多次,在我的梦里,你一直是小孩儿。”
  “所以我是真的,”姜恒答道,“你看?我长大了。”
  两人悲喜交加,都笑了起来,耿曙的笑容里,依旧带着痛楚。
  姜恒摸了摸耿曙的手臂,握了下他有力的手腕,说:“你也长高了,还变壮了。”
  耿曙已经是成年人的身材了,他的手脚匀称,腰健有力,常年练习骑射,有着瘦削的胸肌轮廓,手臂、腿上,有着隐隐的爆发力。
  方才他五指握住姜恒手腕的刹那,差点将他的手腕扼断。
  他的五官轮廓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他的眉眼比小时更深邃,在崤关下再见到他时,姜恒险些没认出来。
  “你长得也与从前不一样了。”耿曙以左手指背轻轻抵在姜恒的侧脸上,小心地触碰了下,仿佛生怕弄碎了树叶一般。
  姜恒小声问:“是不是没认出我?”
  “不,”耿曙说,“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说着,他的手指又放在了姜恒的嘴角上。
  姜恒低头,看到耿曙坠在胸膛前,垂落的玉玦,再抬眼,与耿曙对视,他的面容显得既陌生,又熟悉。之所以熟悉,正因他依旧是他,他还是耿曙。而那隐隐的陌生感,则是五年后,他的模样,仿佛又投出另一个人的容貌。
  “爹以前长你这样么?”姜恒怔怔道。
  “我不知道。”耿曙说,“但姜太后说,我长得像爹。”
  姜恒“嗯”了声,躺在耿曙的怀里,随手将他的玉玦翻过来,再摆正,翻来翻去,就像小时候玩这枚玉一般。
  “太子泷竟然也有一块。”姜恒方才听耿曙所言,大致明白了,这块玉玦所代表的,是责任,也是宿命。
  “把它扔了罢,”耿曙说,“我不想留它了。”
  “留着罢。”姜恒疲惫地说,“你说得对,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哥。”
  姜恒抱住了他,在耿曙的怀中入睡。耿曙慢慢地闭上双眼,抬起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姜恒的头,把手搭在他的头上。
  雍都,落雁城,王宫。
  汁琮从噩梦中惊醒,蓦然坐起,疯狂喘气。
  “耿渊——!”汁琮声嘶力竭地狂喊道,姜恒那一剑,触及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这么多年来,他常常梦见耿渊给他的那一剑,他终于来替汁琅、替大雍的王报仇了!
  那声咆哮响彻深宫,刹那惊动了侍卫、太医,与他的亲生儿太子泷。
  太子泷快步冲来,只见汁琮额上满是虚汗,脸色苍白,太医们围在一起,为雍王看诊。
  太医又朝太子泷说:“恭喜太子殿下,王陛下已无恙,毒素清了,须得慢慢调理些时日,不可再征战。”
  太子泷松了口气,坐在榻畔。
  汁琮大病初愈,十分虚弱,裹着毯子,仿佛一夜间老了近十岁。
  “前线如何?”汁琮沉声道,“说罢,想来已全完了。”
  太子泷苦涩一笑,说道:“刺客逃了,王兄与界圭分头去追,没追上,玉璧关丢了,王兄起初落在太子灵手中,但根据探子所报,有人把他救走,如今下落不明。”
  汁琮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又是一念之差,无数个错综复杂的念头,促成他抽出匕首,并将姜恒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你王兄就这样走了?”汁琮已猜到了整件事的经过。
  太子泷道:“父王!他拼着自己的性命,将咱们送出了玉璧关!”
  “他是王子,”汁琮沉声道,“本该如此。”
  太子主掌朝政,王子统领军队,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向来是雍国的传统。汁琮只有一个儿子,他不想再有人来分走这独生子的爱,甚至权力。于是耿曙成为了另一个意义上的“王兄”,承担守护者的义务。
  但这一切,都被姜恒的突然到来所打破,他怎么可能活下来?汁琮算无遗策,那天骤见姜恒,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杀掉。
  否则亲弟弟来了,耿曙对汁泷的忠心便会大打折扣,汁琮比谁都清楚,在义子心里,姜恒始终排在第一位。
  他要确保耿曙对汁泷的绝对忠诚,就必须让姜恒消失在世上。
  如今他倒是舍不得杀姜恒了,耿渊的两个儿子,各有各的本领,各有各的执着,若非为了他的亲生儿子,他本可不必下这个手……毕竟只要姜恒还活着,汁家便无法真正地拴住耿曙。
  失败了,就务必得想办法补救,眼下一切还不晚。
  奈何造化弄人,汁琮的计划偏离了自己的轨迹,反而遭受了来自故人之子的一剑。
  他把姜恒的举动,理解为来自耿渊鬼魂的一个警告。
  汁琮沉默良久,又道:“你姑母呢?”
  太子泷说:“她在玉璧关北边扎营,大军都在她手里,预备夺回关隘。”
  汁琮:“只靠她不行,传管魏,用你的海东青送信,予你王兄。”
  太子泷焦虑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
  汁琮望向太子泷,沉默片刻,吐出二字:“嵩县。”
  姜恒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好些天后,总算恢复了正常,而与耿曙重逢,就像梦一般,起初仍让他难以置信,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哥。”姜恒说。
  姜恒一下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得终日坐着。
  “嗯。”耿曙也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人生目标,每天唯一的事,就是坐在姜恒对面,盯着他看。姜恒抗议过几次,缘因被他盯得不自在,耿曙才作了退让,稍稍挪到一侧,斜对着他。
  耿曙一定要拉着姜恒的手,或者与他身体接触着,又要解开腰带,把两人的腰带系在一起。
  “你去练武罢,”姜恒说,“成天这么坐着,不无趣吗?”
  “不无趣。”耿曙正色道。
  姜恒拿起手中书卷,作势要打他,说:“快去!别老杵在这儿。”
  “碍着你了?”耿曙忍不住道。
  “你到院里去,”姜恒说,“练一套黑剑剑法我看看。师父教了我不少武艺,都是囫囵吞枣,许多招数我想不清楚。”
  “你那三脚猫功夫,”耿曙说,“练什么武?”
  “三脚猫功夫,”姜恒将书一收,不悦道,“倒是差点送你干爹上西天去了,可见轻敌大意要不得。”
  耿曙发挥了他一贯以来逆来顺受的性子,自觉不再与姜恒争论,重逢之后,连五年前那点兄长权威亦荡然无存了。姜恒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别赶他离开太远,耿曙便一应全盘接受。
  耿曙看姜恒的眼神,常常令姜恒觉得,他想把他吃进肚子里去,或者像捏泥人一般,把两人胡乱捏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姜恒要看剑法,耿曙自然去乖乖演练。
  姜恒不过是派他点差事做,免得他终日傻坐着,想东想西的,想多了又难受。见耿曙在庭院中开始练剑,他便无聊地开始翻起书来。
  但渐渐地,耿曙的剑技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身材笔挺,比罗宣更高,已快有当初项州的个头了,五年来他苦练剑法,又身居高位,自然而然有着一股肃杀之气。出剑时漫天梅花飘飞,收剑时剑指凝神,长身而立,当真玉树临风。
  姜恒开始明白,母亲为何会对父亲念念不忘了。想到许多年前,昭夫人一眼看见耿渊的那天,定铭记一生。
  较之童年时,如今的姜恒,已不再是那个被高墙阻挡的少年,除却于海阁内与世隔绝的那些年之外,他已见过许多事,也见过了许多人。而耿曙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光彩夺目,与众不同。
  “恒儿。”耿曙收剑,正色道。
  姜恒怔怔看着耿曙,扬眉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还看不看?”耿曙说,“我还会别的。”
  姜恒忽然也想活动筋骨,起身道:“切磋几招吗?”
  耿曙眼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说:“让你一只手,不,我只用两根手指。”
  姜恒道:“别太小看人了!”
  耿曙换了把木剑,以食中二指捏着木剑的剑柄,随意站在园中,面朝姜恒。姜恒本以为自己在罗宣门下所学,再怎么也有还手之力,然而直到耿曙出手,姜恒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耿曙说了与罗宣一模一样的话。
  “花里胡哨。”
  姜恒无论如何出剑,耿曙都只要用一剑,便能轻易抵住姜恒的咽喉,脚下甚至没有挪开一步。
  姜恒汗水淋漓,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只得把剑扔到一旁,悻悻认输。
  “你现在承认父……汁琮是轻敌大意,才中了你一招了?再遇见对付不了的人,”耿曙说,“千万不能擅自动手。”
  姜恒说:“总要迎敌的,否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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