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驽申心中一惊。
他那日大闹谢家武堂打探谢怀风实力,本以为他身边带着那个少年才是厉害角色。谢怀风分明当时根本没发现他掷了毒针……他是装的!哈驽申眼中恨意更盛,武林正派,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派!何当光明磊落四字?
只想着将他们以为的魔教肃清,浴火功,难道他就想练浴火功吗?他生下来便是火莲教的少主,他父亲是火莲教教主,他进到四阶之前都是顺风顺水,他是少主,当然不会面对被当成垫脚石被踩着进阶的情况。他还以为一辈子都会这么顺利,待他大功练成名扬江湖发扬火莲教。但是等他到了六阶,十几年了,十几年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到六阶,无他,没人敢再往上爬,因为没人想死。
他苦苦修炼一辈子,脚下不知已经累了多少白骨,却告诉他只能止步于此,笑话,笑话!
“谢怀风,有的人一生下来命就定了,如果你我交换,我就是人人敬仰的谢四爷,而你也会像过街老鼠般被江湖正派人人喊打。”
剑光定,哈驽申垂眼看自己颈边的流云剑,一双眼睛沉沉看着面前的谢怀风,说。
谢怀风不接他的话,“说,我大哥的死你知道什么。”
哈驽申笑起来,“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出不去,你肯定要死在这里。我不妨告诉你,你知道最近金府辽人越来越多了吗?”
“你们,中原人,大周国。早就烂了,武林正派是烂的,朝廷也是烂的,就算火莲教不能一统中原武林,大周早晚也会是辽国的。”
谢怀风面上未动,持剑的手一紧,“你……”
他刚开口说了一字,山洞里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是气体喷出的声音。谢怀风心中一凛,哈驽申在山洞里设置了机关,是毒。就在他瞬间的分神里,耳边呼啸而至掌风,哈驽申双眸一片阴翳,“这绝命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毒,谢怀风,今日你就葬身于此,祭奠我族数千亡魂!”
谢怀风无心再同他缠斗,他目光寻到郁迟,郁迟隐在黑暗里,手里的刀正割一人的脖子。
“郁迟,走!”
郁迟闻言霎时归刀入鞘,身形一晃已经到了谢怀风身边。谢怀风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郁迟胸前的衣料将人一把扔进瀑布里。紧接着他自己也跟着跳进瀑布,劈头盖脸的水浪砸在脸上身上,他想提起内力抵挡,这才发现了那洞里的毒是个什么明堂。
他内力被压制住了。
瀑布水冰冷湍急,砸在身上真能比上一块块的寒冰。谢怀风咬牙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彻底扔了他谢四爷的架子,一双眼睛里灌满了杀气,任由瀑布带着自己往下摔。
“砰”一声他落在谷底。
作者有话说:
完啦!出大事情,四爷生气了,火莲教要没了
ps.又是没吃东西的一章于是揪出来哈驽申的小黑蛇随手做道菜
第20章 烧刀子
浑身骨头猛地撞在一起,眼前一黑,谢怀风好像都听见了骨头互相磕碰的声音,脑袋里也嗡一声。从六七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点儿内力也没有,他和郁迟现在就是两个普通人,不缺胳膊少腿已经是他身体素质极好。
谢怀风落地后先被扑面的瀑布水呛了一下,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和胃里恶心,扛着瀑布砸在身上的冷水硬是忍着不适瞬间撑起身子。郁迟一手拿刀支着地面,也是半跪着的姿势,他嘴角有血迹,一点儿血的味道漫开在谷底,被水浪又瞬间冲开。
谢怀风一言未发,压下心头的躁,直接拽过来郁迟的手腕,背上是硬石砸下来般的疼,他把郁迟护在自己怀里,两步挪出了瀑布落水下来的区域。哈驽申还在上头,他放出来的毒,肯定是提前服过解药了。他有信心让自己今天走不出绝命谷,可能不用一会儿他就追下来了。
郁迟撞在谢怀风怀里,他想开口说话,但嘴唇抖了两下,只吐出来两口颤抖的气息。
郁迟也早明白自己在刚刚中毒,他身子本就比平常习武之人弱,冰冷的水浪一裹,又从高处坠下来。胸口气血翻腾着,一口血吐出去之后气息稳不下来,眼前一直花着。
谢怀风缓了口气,打横抱把郁迟抱起来,贴着山壁往旁边走。他走进最底下的一个山洞,周围还有几条被血腥味引过来的小黑蛇,谢怀风满眼狠戾,虽然内力暂时被压制,但还是手起剑落,把挡了路的黑蛇削成两半。血腥味顿时炸开,随着瀑布水冲了整个山谷,近百条小蛇扑过来,扎成一堆。
而谢怀风看起来好像轻车熟路般,看都不看一眼身后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黑蛇,抱着郁迟进了山洞。走到最深处,改成单手扶着郁迟靠在自己肩上的姿势,空着的手抬起来敲了敲洞穴山壁。只敲了三下,便找到一处声音空洞的地方,谢怀风伸手往旁边位置用力一推,山壁应声而动,竟然缓缓出现一个暗室。
两个人内力都被压制住,特别是郁迟,他身上穿着厚重的狐狸绒,袍子也是夹了棉的。被冰水一浸,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行走的冰块贴在郁迟身上,他脸都白了。郁迟没时间问谢怀风怎么知道这处密室,他靠着墙缓缓坐下,调不出内力,只能把手里的刀搁在地上,强忍着抖,“四爷,你能走,别管我。”
谢怀风背对着他,又在墙壁上不知道找什么,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
郁迟体内的寒毒蠢蠢欲动,被这么一激,当真是不发作都难。郁迟心里很急,他伸手把脖子上的狐狸绒扯掉随手扔在地上,眼前已经开始发晕,朦朦胧胧能看见谢怀风湿透的白衣,在黑暗里尤其显眼,“四爷……”
“轰隆隆”一声,好像又有什么打开了,有光透进来,郁迟闭上眼睛。
他喘了口气,吐出来的气滚烫,郁迟现在外面是冷的,冷得他忍不住发抖,但里头是热的,燥得他又想把身上的衣服全扯开。他脑子开始混沌,反复地响起来柳蔓香的那句话,“你身有不便,万照顾好自己”,他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好不容易视线清明了一瞬,谢怀风本就束得松的黑发尽数散了,挂着水滴,蜿蜒着贴在背上。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谢怀风?
好像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掉下来,狼狈又普通。换做旁人可能觉得心里幻灭,但郁迟在心里偷偷开心,反正柳蔓香是没见过这样的谢怀风。
又不甘心,觉得柳蔓香肯定要埋怨自己没照顾好谢怀风。他没什么能同柳蔓香比的,柳蔓香是女人,站在谢怀风旁边天经地义的,又好像比自己更了解谢怀风,流传出来的江湖话本那么多,偏偏他还笨。还以为能护着谢怀风,结果还是拖了后腿。
郁迟晕晕沉沉地想,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寒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郁迟想伸手去摸碎风刀,胡乱摸了几下,抓到了一点热源。是……谢怀风的手。
“找什么?”
郁迟看不清,但能听出来谢怀风心情很差,他压着冷,忍着疼,“一会儿哈驽申就追过来了,我能拖住他……”
“我把你扔在这?”
“说好的,如果我寒毒……”郁迟尾音抖了一下,猛地收了声音。
谢怀风贴住了他的额头,他冰凉的额头感受到了暖,很熟悉的触感,他记忆一下子回笼到几年前的关州。郁迟浑身都抖,心里也直抖,好像谢怀风一个动作把他整个人都烫着了,他想说自己也不一定会命丧于此,如果能熬过去寒毒他无论如何也要闯出去,他想说约定好自己寒毒发作谢怀风就走,谢怀风自己一个人肯定能脱身,他想说……
郁迟张嘴,嘴唇也一起抖,他眼睛鼻子都酸,不知道怎么就落进谢怀风怀里。几年前在关州,谢怀风以为他是姑娘,所以把他揽进怀里,现在他总该知道自己是男子,怎么还能抱他?
谢怀风手掌贴着他后颈,额头对上去。从他身后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刚好让他看见郁迟苍白着的脸,郁迟身上每一寸都是冰凉的,他低声问,“冷吗?”
“……冷。”
“这里的密道火莲教的人应该不知道。”谢怀风顿了一下,声音里的情绪难辨,“二十年前火莲教在此被灭教,哈驽申应该用了几年时间纠集势力,几年前才带着人在这里落脚。小时候师父常带着我在绝命谷练功,我比哈驽申熟悉这里。”
后面的话谢怀风没说出来,他想说对不起。他是真的生了气,已经在心里把哈驽申把火莲教剐了一万遍,连带着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他之所以执意上绝命谷就是因为他其实对绝命谷很熟悉,他有绝对的自信能活着出去,他也以为自己肯定能护好郁迟,不让他寒毒发作,不让他受一点伤。
郁迟每抖一下谢怀风都在心里骂自己一句,他放轻了自己的声音,轻声叫郁迟的名字。
“郁迟?郁迟,醒醒,别睡。”
眼前慢慢黑下去,郁迟能听见谢怀风叫自己的声音。谢怀风很少叫他,每叫一次郁迟都要偷偷惦记很久,也不知道在自己死前还能听见多少次。
“郁迟!”
郁迟突然被从一汪冷水里拎出来,他头疼得很,脑袋上淅淅沥沥往下滴水。他浑身冷得生疼,好像从头发丝到指尖,身体每一处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郁迟,小迟,醒醒,醒醒啊。”
他眼皮很重,被一层冰厚厚覆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面前是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人,她哭得双眼通红,粗糙的手掌一直摸自己的脸,看到自己睁开眼睛之后哭得更凶猛了。眼泪砸在他脸上,又结成冰。
女人转身,跪着去抓门口两个穿紫色袍子男人的衣角,她哭得实在哀恸。
“求求你们了,我儿子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大当家的条件我明明都答应了。”
那两个男子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其中一个一脚把女人踹开,皱着眉满脸写着不耐烦。
女人不肯罢休,又跪着爬过去,哀求着哭,“求你们,如果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就跟着他走了,你们慕容家一定也捞不到任何好处,到时候大当家肯定会责罚你们,让我见见大当家。”
“妈的!晦气玩意儿,你别太拿自己当东西了。你还敢威胁我!”
男人被她一句话激怒,伸手一巴掌甩在女人脸颊上。另一个出了声,他装模作样拦了一下,也是满脸的不屑,“你儿子是死是活全靠大当家一句话,放心好了,肯定不会让他死的。死了你还能甘心给慕容家做事吗?”
“大当家说毒性会越来越小的,不是一直在吃解药吗?他早上已经昏迷一次了,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女人的声音渐渐淡去,郁迟被吵得耳鸣,巨大的嗡鸣在他耳边盘旋,他觉得有一把巨斧劈在脑袋上,又疼又沉。
郁迟从梦境里努力抽身,女人的脸慢慢淡去,突然眼前又站了一个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手里端着酒杯,嘴角弯着漫不经心的笑,“我大哥爱烈酒,烧刀子。”
他说罢,手一翻,酒杯里的酒尽数洒进黄土。然后剑光乍起,他眸里却是千年寒霜,剑尖猛地刺进郁迟颈间的皮肤,轻易贯穿,郁迟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白衣公子冷眼看他,“你杀了我大哥,血债血偿。”
我没有,郁迟心里喊。
我没有,我没有杀你大哥。郁迟急得浑身冒出一层汗,汗水越来越多,混着他颈间流出来的血,瞬间变成滚烫的岩浆把他裹在里面,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出来。
四爷,四爷。
谢怀风,谢怀风,我没有杀你大哥。
“……谢怀风。”
密室里,郁迟紧紧闭着眼睛,从眼角滚下来一滴眼泪。他嗓子被烫过一样嘶哑不成声,突然叫出来三个字。沉沉坠着,这三个字直接砸在谢怀风心口,谢怀风握着郁迟冰凉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他也知道郁迟听不见,但还是没忍住应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血莲
确切来说,这应当是谢怀风第四次看到郁迟寒毒发作。
几年前在关州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发作的时候脸蛋通红,眼角也积着泪光,惹人怜得很。不然自己怎么也不会蠢到以为他是个姑娘家,身子骨弱受凉染了风寒。
谢怀风把郁迟往自己怀里拢,虽然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湿着,又是凛州天寒地冻的季节。郁迟没有意识,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梦里很不安稳。谢怀风也有点犯晕,他自己也是从上面坠下来,情况也就比郁迟好了一点。
他伸手摸郁迟的脸,刚刚还是冰的,这会儿已经是滚烫的了。密室里光线昏暗,烛火越过郁迟挺着的鼻梁,在他脸上投下来一块阴影。谢怀风身上也凉得透,冷得脑袋有点木,突然想起来昨晚郁迟气势汹汹问自己是不是不信他。
谢怀风这会儿有空,不想点什么怕是要睡过去了。
初见郁迟在江南。
就算是江南吧,关州那会儿是真的萍水相逢,顶多是郁迟单方面遇见了自己,算不上是相遇。谢怀风脑子里冒出来这句话,觉得自己要是说给郁迟听了,他怕是得伤心。他伤心的时候先愣一下,眼神撇开,嘴唇抿起来,装着不在意,但说话声音沉闷不少。
半月有余,近一个月了。
郁迟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谢堂风看他是欣慰,玲珑看他是依赖,柳蔓香看他是钦佩,还有不少人,或者敬仰,或者不屑,或者讨好,或者厌恶。郁迟的眼睛很单纯,里头装着非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