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间,塞北王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停在青石板路上。
殷宁越发觉得对方容貌阳刚俊美,忍不住去想对方在床上是何等媚态。
非礼勿视,啊不,非礼勿念!殷宁在内心呵斥自己,将脑子里五大三粗塞北王红着脸婉转承欢的场面赶出去。
塞北王并未着铠甲,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那身大红喜服换了下来。这衣裳薄,殷宁很明显地感受到灼灼热度从那衣料之下的宽广胸膛上透过来。
这么一下,殷宁露在外面的脚丫更觉天寒地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塞北王欲言又止,板着脸加快脚步,走进了寝殿里。
“好暖和。”殷宁怕他生气,带着点讨好小心翼翼地笑道。
塞北王走到榻前,也没将殷宁放下,就那么抱着他坐在床上。他放在殷宁腿弯的手顺着他的小腿肚往下慢慢抚摸,把殷宁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王……!”殷宁本来想出声阻止,搂搂抱抱是一回事,现在就上手摸是不是太饥渴了点儿?
然而这话音在塞北王刚握住他脚的时候忽然消声,殷宁楞楞地看着塞北王毫不嫌弃地把他的脚握在掌心,并轻轻地揉搓着。
他的手很热,跟他的胸膛一样。
殷宁感到一股温热暖透了他的脚心,随之而来的就是感觉复苏后的酸麻。
他想说,不必这样,使不得。
但他怎么说的出口呢,塞北王那么认真,他就像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一丝不苟。等他觉得殷宁的脚温度回升到他满意的程度,也没放开来。
他手掌宽厚,纵使殷宁是个男子,双足被他握着倒也刚刚好,只露出可爱的几个脚趾头。
“谢谢你。”回温之后脚心酥麻,殷宁忍不住抽回来,不自在地说。
塞北王勾起嘴角:“这会儿不叫我大王了?”
殷宁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在外自然还是要这么叫的——只是四下无人时,我想你也许并不喜欢我这么称呼。”
“宁儿。”自打殷宁来了这儿,塞北王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坦荡自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他一脸单纯的脸。
他是塞北土地上说一不二的人,自然也就这么去做了。塞北王轻轻掐住殷宁的下巴,慢慢凑过去,似乎想要柔情似水地吻他。
殷宁猜到他的想法,一室静谧安宁气氛中泛起暧昧的波澜,但他却没马上躲开或拒绝,心里还带着点渴望,看着塞北王的脸渐渐靠近。
“别!”他忽然如梦中惊坐起,“你刚摸我脚还没洗脸呢!”
塞北王讪讪地垂下手去,气氛一旦打破就再没有那种意乱情迷,两人均像是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做了坏事那般,各自心怀鬼胎地转移了视线。
“打热水来。”塞北王为缓解尴尬,走到内室门口喊道。
门外一直候着地侍卫总管连忙拉住接令下去的手下:“蠢货,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热水么!”
那小兵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热水不都那样儿吗?”
“你焉知大王是要刚煮开的,还是放凉到不烫的,抑或是适口稍温的呢?”那侍卫总管背着手教训他,“搞不清主子喜恶,难怪一直上不了战场!”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塞北王心意,但此时里面浓情蜜意,谁进去谁就......
他急中生智,把几个手下叫过来,凑近了脑袋说话。
塞北王和殷宁各自坐在凳子上,面面相觑之间谁都不知道该开口聊什么。
“大王可命人将我马车上的衣服带回来了?”殷宁绞尽脑汁,终于想出这么一句。
塞北王心中黯然伤神,得,殷宁又叫他大王。颇有种汲汲营营好不容易踏入仙境,结果谁知阴差阳错一步踏错又回到人间的感觉。
殷宁单纯是因为紧张,且顺口,没能考虑到称呼的事。
“那是自然,我让他们将你的行李整顿在偏殿。本打算待你身体好转之后,有了精神,再自己慢慢挑选整理的。”
“我想沐浴。”殷宁说,“理理头发,换身衣服也好,我如今这幅面貌,实在是狼狈不堪,有辱斯文。”
“倒也不是不行。”塞北王摸着下巴,因一句“沐浴”而忍不住想入非非。
“但我怕你受寒,今日天色已晚,就不要再沐浴了吧。”塞北王其实是在跟殷宁商量,但他身处高位已久,一朝一夕很难改变自己说话中那点子说一不二的作风。
说来说去,还不是不行。殷宁忍不住腹诽,他生性喜洁,见塞北王不允许他沐浴自然是情绪低落,只答了声“是”。
他城府不深,喜怒皆形于色。塞北王马上就发现殷宁生气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先顺毛讨好自己心上人的念头占了上风。
刚好他不久前命人去打热水,已经速速地办好了。侍卫总管亲自捧着一个铜盆进了门,在外室高声请示:“大王,热水来了,请问臣要放在哪儿?”
塞北王看了看殷宁,说:“端进来吧。”
塞北王宫没有大熙朝那么多的讲究,对于宫内行走的下人们也都并不算严苛。
侍卫总管端着一个大大的铜盆进来,殷宁定睛一看,怎么还有点儿像刚才吃饭时候放大骨头的那个盘子?
盆子里热气蒸腾,侍卫总管捧得很稳,水面只稍稍泛着小小波澜,半滴都没有撒出来。
塞北王觉得他争气,比厨房那几个呈上来羊排牛棒骨的傻子强,想着回头要夸一夸。
结果侍卫总管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同样端着一个黄铜大盆,走了两步又从门里出来一个人。
等他们一排整整齐齐地站在塞北王面前,殷宁在背后数了数,竟然有六个。
“大王,这水从微热至滚烫,一样一盆,您看看要用哪一个?”侍卫总管谄媚地说。
“......”塞北王没出声,脸色暗沉地盯着面前六个一模一样的铜盆。
“哪个是最烫的?”塞北王压着嗓子问。
侍卫总管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那个:“这个,滚烫!”
塞北王真想赏他一脚,将他连人带盆撵出殿去。
殷宁惊喜地站起来:“原来大王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洗澡水,可是——”他往后打量着,“木盆在哪儿?”
塞北王心思在电光火石之间转得飞快:“应当是搬运的奴才偷懒,慢了。郁总管,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呈上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侍卫总管,将人盯出了一头冷汗。
侍卫总管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脑子也跟着机灵了几分:“是,属下办事不力,马上去催!”
他把铜盆放在地上,逃也似的奔出寝殿。
“快!快把大王给王妃打造的浴桶搬来!!!”
屋里剩下的五个下人失去了主心骨,在塞北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殷宁眼看着站在最末的小侍卫手抖的快把水泼干净了,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劝:“大王,让他们放下水出去吧。”
正好木桶也被搬了进来,塞北王便依了殷宁的意思。
“将水倒在桶里,出去吧。”
几盆水被倒进水里,却远远不够。
这六个侍卫匆忙地端着盆子又往返数次,才将澡盆填了个七分满。
塞北王亲手试了水温,对殷宁说:“你...自己能否......”
殷宁生怕他要留下来给自己沐浴,连忙说:“我自己就很好,倘若大王不放心......”
殷宁转了转眼珠,刚想脱口而出的一句“叫阿风过来服侍”又憋了回去,转而说:“我没事的。”
塞北王一万个不放心,叮嘱了好几遍要小心不要摔跤,才关上殿门。
第12章 缓兵之计
塞北王不愿让殷宁洗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虽然殷宁出水后裹着厚厚的外衣,脸蛋也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但没和他聊几句就头晕起来。
“我没事......”殷宁嘴唇苍白,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大王不必担忧,想必是有点困,睡一会......就好了......”
说着忽然软软地往一侧倒下,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塞北王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快连忙扶住他,一试额头已然滚烫,想必也烧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殷宁强自支撑,直到力不能支才露出破绽。
还差点把额头磕破。
塞北王看着他难受得皱成一团的脸,紧闭着还动弹不安的眼睛,心里又爱又恨。
为什么不舒服不告诉自己,如果不是撑不住,他要生生挺过去也不愿让自己察觉么?
殷宁不好受,连带着他的心也像是忽冷忽热害了风寒一般地备受煎熬。塞北王命人传唤了盛医官,因为上回把脉被塞北王严令制止他触碰殷宁,这次他这老头学精了。见了殷宁做作地捻着手帕铺在殷宁腕上,确保无一处皮肉接触才敢把手搭上去试脉。
“少拿腔拿调!”塞北王不耐烦地呵斥,“快开方子!”
盛医官心有戚戚,哀伤地眯起满是皱纹的老眼。他感觉自己已经年纪太大,对于君心变化,他在应付之间已力不从心,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告老还乡以保全身家老小。
“如何,可有大碍?”塞北王见他诊治完毕,急切地问道。
“......”对于所有大夫来说,这大抵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盛医官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然而却不是神仙。若说没有大碍,万一到时候有什么问题自己必然遭殃。
但若说有大碍,那自己现在就会遭殃。
犹豫片刻后,盛医官说:“有碍。”然后停顿一霎,又说,“无妨。”
塞北王额头青筋暴起,气得似笑非笑。
“王妃体质虚弱神思恍惚,又被寒邪侵入体内,自然是有碍于身体康健。但若服下臣开的汤剂,就将无妨。”
塞北王闭上眼睛,压制内心的不满。
这盛医官在塞北医术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但也是真油滑。
哪像塞北的土医,要么就是一言不发灌药,要么就直接吩咐后事。
“去吧。”
得了这么一声,盛医官连忙退出寝殿,抬起袖子就擦额头上逼出来的冷汗,全然不顾往日的儒雅形象。
塞北王坐在床边,轻轻拉起殷宁的右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置于胸前。
殷宁虽然睡着,却很不安生的样子。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失去意识不过多久的时间,他就有了感觉。他能感受到塞北王一次次地摸他的额头,也能听到塞北王呵斥旁人,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他迷迷糊糊地想,塞北王也是天子,与大熙皇帝相比,大概也是没有太大不同的。
伴君如伴虎,他们这些皇帝,今天能夸你龙驹凤雏,明天就能把你嫁去鬼地方抵挡灾祸。
殷宁之前在学里读书,结识了不少好友。其中一个是龙马大将军的嫡子,月华公主和亲之时,他曾经感慨:“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被私塾先生听见,严厉地斥责了他,不允许他再念这句。
殷宁那时就坐在他的身边,倒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近乎反诗的话。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殷宁在心里默念。他有些悲伤,之前被新的环境和塞北王安抚下去的情绪又尽数扑了过来。
殷宁神思混乱,忘了自己已经身在塞北,竟是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接旨彻夜无眠的那一夜,又回到了在马车上被迫看那些令人作呕图本的那几天一样。
他脑子里堆满了纠缠在一起如同乱麻的想法,他不停地想,大熙皇帝打输了仗就想派他和亲。但如果塞北王人不好呢,如果塞北王见到他就杀了他呢?就算塞北王没有杀他,那如果塞北王是个又凶又狠的老头子,自己也要如看过的书里所示,要伏跪在榻上去服侍他吗?
单是想想,殷宁就感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
他现在倒是宁愿自己能够昏过去人事不省,倒还好些。
浑身都有如置身于冰窖之中,冷得他浑身发抖,牙关紧颤。
心里更是冰霜苦寒,空悠悠无一处可借力。
“好冷......”殷宁忍不住呓语出声,他感觉自己像是冰天雪地中里唯一一支燃着的蜡烛。身体的温热不断流失,这蜡烛被寒风撕扯,被霜冻威逼,很快就要在这冷透了的地方死掉了。
殷宁生了病,心智比平时脆弱得多,不由得委屈起来。
他想起家,想起远在京城的爹爹和已经没有太多印象的娘亲。爹爹对他寄予厚望,纵然没能保住他这令人骄傲的大儿子,但毕竟在殷宁和亲之前,给了他极为优渥舒适的保护。
若不是被保护得太好,殷宁也不会被养成如今这样的脾性。
殷宁虽然身体不算多么结实,但自从身板长开后,也并没有大病大灾。
上次病成这样,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迷蒙之中,他甚至想起九皇子,那个在他狼狈跌倒的时候曾经扶起他的如玉君子。
他曾救他于灾厄,也曾陷他于无边黑夜。
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这是殷宁自儿时便诵读的,却到了今天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呼天地,呼父母,又有何用?
没有人能救他。如果日子过得不好,过几年噩耗传回京城,大概只有父亲会难过地掉几滴泪罢了。
父亲还有弟弟,还有一大家子的兴衰荣辱,想必也不会记得太久。
除此之外京城中人恐怕又会议论纷纷,说殷家小少爷死在了塞外,恐怕是过了几年可怕日子,最后没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