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回来了!侯爷早上走得急,没用早饭呢。我劝了半天要侯爷吃点东西,侯爷都说要等公子一道。”
“他没吃早饭?”沈成玦停住脚步,想到顾琅那句“恩客”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忿忿道:“没吃早饭与我何干!让他自己吃去。”
顾俊呈被这话堵的惊疑不定,他正准备开口劝慰几句,就看见他家老爷撩袍从后面疾步出来,边走边使向他眼色,又跟他打唇语:“留人、留人!”
顾俊呈当即会意,他往中间稍挪了一步,挡住沈成玦的去路:“呃……公子啊,您这晌午头儿的,是准备去哪儿啊?”
沈成玦正一肚子的火没处撒,立即像个毛炸起的野猫,他仰起头,语气凌人:“怎么,我出去走走,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顾俊呈哪敢跟他硬顶,干笑了两声道:“那自然是不用的,小的是说……如果公子路远,小的就差人去备轿。”
沈成玦瞥他一眼,嘴上一点也不饶人:“侯府的大轿,我可坐不起!”
接着后面传来一声干咳,顾琅调侃的开口:“这么大气性,”边说,边往沈成玦这处走来,“这在外面受气了?老爷替你教训人。”
沈成玦听到这声音,身子颤了一下,头却不回。他一甩袖子,冷哼出声,绕开顾俊呈继续往外走。
顾琅看人是真生气了,赶紧撩袍又去追。他今个穿的公服常服,想着下午还要去贡院,就没换下,这会儿倒显得十分碍事。
临走也不忘戳两下顾俊呈的脑门儿:“留人都留不住!”
顾俊呈委屈极了:“侯爷,您都留不住的人,我怎么留啊……”
眼看沈成玦堪堪走到府门口,顾琅立马在后面喊:“快!把门关上!”两个门童得令,一人推一边,吱呀一下把府门给关上了,还贴心的落下锁。
沈成玦恼得很,他把牙咬着,凶巴巴对门童喊:“后门在哪!”
门童们被他喝的一个激灵,但看了看顾琅,谁都不敢作答。
沈成玦下不来台,他哪肯罢休。左右看看,突然看见了院墙边的石狮子,他当即走过去,一捋袖子就要往上攀。
“沈成玦!”顾琅看出他的意图,当即飞掠过去捉他。
行动中顾琅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正在爬树抓猫。
沈成玦人已被抓住了,但眼神却还是桀骜不驯的。
“干什么?”沈成玦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是我的错,我跟你赔不是。”顾琅似笑非笑的态度却是让沈城玦更为恼火。
“你有什么错!你没错!”
顾琅心中好笑,就抱住人哄他说:“只要你不生气,晚上我替你摘星揽月去。”
“不必!”沈成玦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
顾琅哭笑不得:“那你想我怎么办,你才不气?你说来听听。”
听到这句话,沈成玦蓦地停下,气冲冲回望过去,挑衅般地问:“我要看梅花,怎么着,能有?”
泽京已开春了,哪里来的梅花。他这是故意让顾琅也下不来台,才能痛快。
哪知道顾琅却大剌剌地答应:“好说,我带你去。”
沈成玦狐疑地看着他,质问道:“诓我,二月里哪来的梅。你别使些狡诈手段。”
“没有,”顾琅轻声一笑,“我真带你去看。”
顾琅上了轿,姿态闲适。沈成玦也进去坐好,等起轿了,冷不丁道:“要是没有,你就站侯府外面喊‘顾琅是真小人’。”
顾琅偏过头,饶有兴致地问:“那要是有呢。”
沈成玦白他一眼:“你以为这是岭南?二月了,泽京不可能有梅,连稍微靠南点的地方都没有。”
“那要是有,我也不为难你。”孤狼以手抱胸,很轻快地说:“要是有,咱们今天的账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下轿时,有两个兵丁打扮的人过来与顾琅打躬,沈成玦这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到了城北的驿站。朝廷不让铺张,蓄养马匹要花费大价钱,因而提倡官员日常用轿。如有特殊情况用马,需至驿站登记造册,方可取马。
“非要务不得骑马,你干什么?”沈成玦忐忑的低声询问。
顾琅只朝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两人没等半刻,里面出来一个朗逸的年轻公子,穿公服,头戴纱帽,一看见顾琅就舒展出笑颜:
“哟,这是什么春风把小侯爷吹来了!”他行了一个便礼:“进来喝茶?”又朝沈成玦微微颔首。
“茶改日再喝,最近哪得空。”顾琅上去亲昵的踢了他一脚,“拿匹马来玩。”
他立马嬉笑着:“唉,跟小相公打马看花都有空,喝茶却没有空。”
顾琅一清嗓,两手背到后面:“小齐大人,看透不说透。”
于是那名公子便从屋里招呼了一个长随,交代道:“牵匹好的,小侯爷用马!”又一转头道:“甭了,把我的红云牵来。”
顾琅又与他寒暄几句,这功夫里两个兵丁已牵着一匹枣红马出来,毛色光泽异常,眸子明亮,挟一种良驹风采。
“红云。这是我的爱妾,”这公子过去抚了抚马颈:“你不要累着他。”
顾琅笑了笑:“爱妾岂有借人的,你快住口吧。”
扶沈成玦上马后,顾琅自己也翻身上去。朝下边的小公子笑道:“带着你的爱妾去看花,不谢谢我?”
下边嬉皮笑脸回道:“爱妾红云不谙风月,还请两位不要在他身上做些什么。”
沈成玦听了这话,难堪的低下头去,顾琅倒是不甚在意,笑拿马鞭指他:“你再胡讲,我让你的爱妾屁股开花。”
然后一鞭子抽下去,红云长嘶,载着二人往城外奔去。
耳边风声呼啸,沈成玦心里却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渐觉不是滋味儿:“那位大人很标志。”他顿了顿,问顾琅:“你和他相熟?”是带着三分紧张的试探。
“老友,我从前在宫里给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定王伴读,他是陪四皇子练骑射,给他侍箭的。”顾琅拿着马鞭的手从后面绕过来,环住他:“不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又补充道:“当时你中毒,我急着去找药,那时夜已深,俊呈还去找他借马。”
“你们真的没有那样过?”沈成玦继续盘问。
顾琅明知故问:“哪样?”
前面的人又不说话了,顾琅急忙道:“没有,我和齐江春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少时相识!”
沈成玦不与他纠缠,语气一冷道:“梅花呢?你果然诓我。”
“就到!”
出城下了官道,顾琅带他上了一条幽深小路,沈成玦认得,这条路通往城外的吉福寺,但顾琅没有直走,他转而往西,又入一处桐树林。此时桐树才刚抽新芽,一派生机勃勃,间或几株野花盛开,混杂着早春泥土味道,别有一种清芳之感。
愈往前走,桐树林渐往道路两边退开,视线愈发开阔起来,忽而水声潺潺,沈成玦朝远处望过去,竟然是一处汤泉。
此泉为吉福寺后山所属,僧人、香客时来求愿。因而他们人马还未至,便有两个灰袍僧人过来颔首,既而双手合十,口中阿弥陀佛,而后又离开,继续做洒扫去。
顾琅二人下马,将红云拴好,并肩往汤泉走去。
泉池旁立一小桌,上有红布铺盖,置一个大木匣子,里面盛放许多铜板,约是来后山请愿的香客捐赠。
顾琅没铜板,干脆丢了粒碎银进去。远处两名僧人并不关注这些,他们依然虔诚的擦拭着周围石雕。
池面浮着氤氲水汽,沈成玦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竟然在这之中发现一点朱红。
他惊奇地从池边绕过去,仔细蹲下——泉石旁竟有好几株红梅,在泽京的二月天里嫣然绽放!
“这是汤泉,有热气,花期都推迟了。”顾琅跟过去:“不过也快要谢了,再晚几天来,神仙也没办法让你看见梅花。”
顾琅也学他的模样俯身蹲下,两人隔着梅枝相望。
这景象与记忆有一瞬的重合,沈成玦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想确认此身梦里醒里。
蓦地,唇上一片温软触感,梅花清气陡然被冷冽的甘松香搅乱。
/
沈成玦睁开眼睛,望了一眼身后的考生。
这个举子携了家眷上京,娇妻正为他拭汗:“毫笔、银锭、糕点、粽子齐啦,相公‘必定高中’!”
他不禁想起了当年给冯美玉替考的时候,冯美玉也拿了这几样东西给他。说“‘笔锭糕粽’,图个吉利”,心中顿时生出万种情绪。
二月初八。
初九开考,初八就要提前入场。
约三五百名举子,聚集在城西南的贡院外。沈成玦是其中之一,他怀里正揣着李莫言的身份文书。不多时,有兵丁在整顿秩序,开出一条道儿来。
两名主考官打头从贡院走出,后面跟着几名年轻的同考官。场外霎时热络了。
人潮涌动,议论声四起,在兵丁的安排下列队,等待抽号签,决定号舍位置。
业已列队完毕,前面礼部给事开始唱名:“孙云芳……”
……
“李莫言。”
于是‘李莫言’上前交了身份文书,取出一枚号签。正要离开队伍去旁边等候时,一个清澈冷厉的男声响起:
“慢——”
顾琅从同考官中出列,往‘李莫言’这处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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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替考
科场部分剧情参考了几篇论文,基本明朝制.乱写的
二十八、
沈成玦早已猜到了万种结果,也已做好了最坏打算。
或许顾琅大义灭亲,将他下狱。那也正好了他一桩心事,没必要再入场写卷了。
恍惚间顾琅已至面前,也许正打量他。他一直垂首静立,无从知道顾琅的神色。
思忖片刻,沈成玦先行礼道:“草民李莫言,见过大人。”
沈成玦依旧没有抬头。
顾琅稍停片刻,才开口,语气是居高临下的疏冷:“你就是被一路保荐,直接参加会试的李莫言?”声音不大,却满挟凌人的威严。
这话乍一听,是对李莫言的称赞,实则别有深意。却只有沈成玦听出来了。
距离近的举子们只以为是‘李莫言’得了特许,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在此起彼伏的溢美之词中,除了艳羡的感慨,也有少许鄙夷之声。
沈成玦淡然回道:“正是草民。”他余光瞥见,在顾琅身后不远处,有两名同考暗中以目光交流。
顾琅却没有多做停留,只佯装出来提示贡院号舍位置。几句话之后,又转身,迈着官步回到同考队伍里。仿佛刚才只是对保荐的举子表示欣赏,以及对其余举子的随口提醒。
沈成玦悄然抬眼,往顾琅那处看了看,只是此时天色昏暗,并不能看清楚。
抽签、搜身结束,举子们纷纷入场。待寻至自己的号舍,收拾妥当之时,已然将近日出。举子皆已获得考题,又过半晌沈成玦听到左右相邻号舍中,似是已经在吃东西。
而沈成玦虽然备的有干粮,却根本无心于此,更谈不上有什么食欲。
沈成玦往外张望一眼,只见此时兵丁正托着疲惫的步伐轮值交班。沈成玦怅然坐在号舍之中,一时有些恍惚。
“查号。”
沈成玦正茫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与他还有些距离,沈成玦不敢妄动,还在坐着。
不多时,隔壁间有了桌板挪移的动静,像是隔壁考生出来递文书。沈成玦在暗中静候,待隔壁动静停下,有兵丁来通知他,让他带上文书出来接受查验。
沈成玦面色略不自然。
他踌躇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出来了——是顾琅亲自过来查号。
待值守退下,顾琅立即低声喝道:“是陈秀?”
沈成玦不答话。
顾琅有些急了,他用力扯了扯沈成玦的衣袖:“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知道,”沈成玦别开头,低声说道:“如果侯爷此时不揭发我,那此事便与侯爷无关。”
“你现在走,我放你出去。”顾琅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瞧他,“你现在走,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侯爷说笑了。我要能走,又何必来呢。”沈成玦自嘲地笑了笑。
接着,两人陷入一阵无声的僵持。
“我差人送你出泽京。”顾琅叹了一口气:“你也是身不由己,先避一避。”
沈成玦自知避无可避。他是可以走,但杨雀仙必死无疑。他若是真进了牢里,把事情抖出来,说不定还能搏一线生机。
“我走不了。”沈成玦极为不想把顾琅也牵扯进来,便说:“乙酉科,我也代别人下过场。”
顾琅尚且来不及惊愕,便见不远处又有巡逻兵过来。
“你先回去,我再想办法。”
巡逻的人带着沈成玦回了号舍,顾琅又让人去通知另一边的举子出来查验。又过片刻,周遭再度恢复寂静。
曦光微起,沈成玦才开始研墨,按照原先想的那样,他把替考的事都写到卷上,又等一个时辰,起身准备先行交卷出场。
封卷处,竟然已有两三个才思飞扬的举子,也正往交卷处走。他们个个步履轻快,面色从容。沈成玦暗自惊叹,倒也松了一口气。
没有太多犹疑,沈成玦在他们之后也交卷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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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收卷给事起身与顾琅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