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几个提前出场的,考卷在何处?方大人要提前阅看。”顾琅冷冷道。
给事闻言面露难色:“这……”
顾琅从怀里抛出一块牌子:“自己看!方大人赞扬这些举子才思敏捷,想提前一观。”
“是、是!”给事立马堆出笑脸,朝一旁站着的协事命令道:“把考卷先拿过来!”
顾琅见给事还未来及贴封条,立即夺走:“待会儿本官差人送回来。”
顾琅大步走至偏僻处,两指夹出考卷,逐一阅看。
共四张,‘李莫言’的也在其中。他旋即抽出来阅看。
只一眼,他脸色倏地变了。
……
“方阁老,提前交卷三人,答卷都在此处了。”顾琅将封筒递上。“还有一人是白卷出场,不看也罢。”
下一章是顾琅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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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替考之顾琅视角
二十九(补一个顾琅视角)
初七。
翰林院公堂里,顾琅在侧位,于方阁老的下首静坐。
内阁方卓,圣上钦点,本次春闱的主考官。
“这几日,就辛苦诸位了。”
下首十二名同考纷纷说着一些谦辞。顾琅亦心不在焉的附和,并与其他人一同,朝上座的方卓拱手。
顾琅已经在这儿大人来大人去的,待了整整一天,早已疲乏得很。文人说话,总要显得自己晓事明理,分明两句能说完的事情,硬要客套上七八句话。
他真是最怕来翰林院这种地方办事,定王却偏要他过来当同考,给王府随时递消息。
待下面人谦虚完了,上面方卓又开始说着一些体恤下属的官词,啰嗦再来一轮。
顾琅强压住打哈欠的冲动,愣是把眼眶都憋红了,却也不敢表露出半分,面上依然装的精神奕奕,时而与方卓点头微笑,端出一副谦逊后辈的样子。
又是一个时辰,终于,方卓也乏了。
“诸位早些休息,明日本阁与诸位在贡院见面。”
方卓起身、拂袍、整冠。动作流畅。
这是一个提示下属起身行礼的姿势。
接着众人纷纷极有眼色的起立:“恭送方阁老。”
就在方卓迈着官步,与顾琅擦身而过时,顾琅隐约察觉到方卓身上有一丝飘忽的脂粉气,很薄淡。正当顾琅暗中再次鼻翼翕动时,他不经意间看见,方卓肩头绯红的官袍上,有一小处不显眼的灰白,像是谁脸上的脂粉蹭上了。
于是顾琅目光悄然上移,打量起方卓的脸来。
——方卓那张知天命的老脸,显然是一丝不苟的。
顾琅暗自冷笑。
举朝重文轻武,武将门第纵使封候加爵,也终究在文官面前惭愧三分。这也是顾氏一族落寞的原因。
可顾琅不禁自顾自地想,重的,竟是这样的“文”么?
当然,对这种惹人心中生躁的官腔不耐烦的,除了顾琅,还有一人。
顾琅正要撩袍迈过公堂门槛,肩头“啪”一下被人拍住了。
他本就心里不大畅快,被这一拍,便有些愠意上头,正想出言怼上个几句,便瞧见齐江春那一张灿烂的脸。
这下顾琅眉眼间的阴郁下去了些许,讽道:“玩马的也来翰林院做文章?”又拿皂靴碰了碰公堂门槛:“翰林院这门槛不行,得换。”
“哎呀,顾大人好生无情。”齐江春委屈道:“我来看看我哥,一打眼儿瞅见方老头子在说教呢。本来想着等他说完,来找你耍一耍,谁知他能说一个时辰!”
顾琅一听齐江春提起他哥,不禁收回了腿,正色道:“代我向齐阁老,齐大人问好。”
齐江春长兄官拜翰林院大学士,其父又是内阁首辅齐阁老,顾琅便严肃起来,收起那些玩笑。
齐江春却鄙夷的看他一眼:“话我带到!但你这模样还是免了,我真是看不得!当年上山下河的宣阳顾子琛呢?死了?”
顾琅冷笑:“约是死了。”
齐江春不应,拽着他道:“走走走,吃饭去。你就是被方老头子絮叨的。”
顾琅叹气:“不了,府里有人在等。”
齐江春一愣:“是那日打马时,带着的小相公?”
顾琅不想跟他扯叨:“是。你家有娇妻,不回家吗?”
齐江春敛下笑容:“你真当我是来玩儿的?有个事要告诉你。”齐江春压低声音:“走,去偏厅,一盏茶的功夫就成。”
顾琅狐疑地看他两眼,脚下却还是跟着去了。
已至下衙时辰,正厅没有几个人了,偏厅更是显得萧寂,四下俱静,偶有穿堂风吹动纸张的簌簌之声。
齐江春拉他坐下,低声道:
“我爹前几日回来,都黑着一张脸呢。”
顾琅本不欲多问,但眼下春闱将尽,约莫是有关的,便随口道:“有什么事了?”
“大朝会上,我爹自然不会说。他是等下了朝去御书房议事,弹劾司礼监的大阉——他卖官!反正我爹是把下边儿人收集的罪状罗列了一堆。”齐江春也叹了一口气:“按照那些证据,如果搞到大理寺去,都已经能判个斩首了。”
顾琅蹙眉:“要斩司礼监的大阉,没那么容易吧。”
“可不是嘛,圣上像是还念着他大伴儿的旧情呢,没表态。”齐江春眉毛一挑:“你知道吧,圣上没表态,那是最可怕的,还不如直接表个态,让大家伙都明白点儿。”
“我爹回来气得不行!”齐江春抿了一口茶,又给顾琅杯子里添茶:“这次应当还是有舞弊的,你可别傻乎乎去抓人。”
这下顾琅真是啼笑皆非了。他要抓人,怎么着也要定王先同意才成。
然而齐江春还不知道这层关系,依旧在替他忧虑道:
“里面有一个人,我哥说了,极可疑的!叫做‘李莫言’。”
顾琅闻言,想了想说:“这人我见帖子上写了。我当时也奇怪,他非国子监出来的,怎么还得保荐会试了。好像是商贾人家。”
“李莫言在辽东做买卖,勾结了许多女真人,不知道究竟做什么买卖。”齐江春又把声音压了压:“约略不是什么好买卖。给他买到官,那还得了?”
顾琅一个头两个大,他真是无意蹚这浑水:“同考官的十二人里面,至少有三四个是司礼监大阉的人,我已经觉出怪异了。”
齐江春端起茶盏道:“你悄悄帮我看那个李莫言,看他是个什么神仙。我爹想拿大阉的把柄。”此刻齐江春脸上,那些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样子都退了,转而换了一副十分老城的神态。
顾琅想,也许没有人知道,齐阁老那个玩马的纨绔幺子,却也是一个在官场听音的。内阁苦受阉党制约,想来齐阁老定也愁眉不展。
“看是可以看。”顾琅沉吟片刻:“卷子我能帮着看看,不过,带是带不出来的,誊卷的人,我不熟悉,再加上我跟礼部的那群人也没有什么交情。”
“可以,你就帮我看看,他卷上写的什么神仙文章。”齐江春又话头一转:
“也可能,李莫言本尊不来呢。”
/
初八。暮色四合。
贡院附近早已水泄不通,兵丁忙着清道赶人,大老远瞧见顾琅的轿子,赶紧敲锣过来清道。顾琅这才能从轿上下来,往贡院里去。
方卓还是一副悠然神态,对着下属们说出一堆的体恤之词。顾琅跟着听、跟着点头。十分无趣间,偷偷瞥了一眼贡院外面。
一众举子之中,像是有个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了。
顾琅不禁自嘲——相思病,药石无医。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有带队的泽京府兵过来,指挥使先与方卓打了个照面,接着下去整顿秩序了。
道路一清开,举子们列队整齐。于是众考官们开始往外走。
顾琅列队在后,百无聊赖之中,他随意的扫看几下正列队的举子,蓦地,他顿住了——
沈成玦赫然在其列之中。
然而他第一反应是:莫不是来送朋友?
他想起沈成玦说过的,有位‘良家人’朋友,彼时沈成玦也打扮的颇像个举子。于是顾琅抬眼扫看——府兵分明已经清场了,在列的都是府兵查过文书的考生,家眷、好友此时已不得入。
再来,考生名册他也看过,其中分明是没有‘沈成玦’的,不仅如此,沈姓举子就已经很少了。
顾琅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也许沈成玦本就不是贱籍,只是因着某些缘由,不得以而伪装成沦落风尘的戏子?
正思索间,礼部给事到场,翻著名册开始唱名,进行查检、搜身、安排入场。
随著名字逐渐点过,顾琅心中浮出一个令他悚然的猜想。他死盯住沈成玦那张脸,没有移开半分。
直到“李莫言”的名字被喊出,沈成玦上前。
顾琅拧死了眉头,朝他看过去。只见沈成玦泰然自若的取签抽号,没有半点紧张。
顾琅即刻要上前,岂料旁边两名同考,同时出列拦住他去路:“顾大人,李莫言得了保荐,顾大人不必亲自查验了吧。”
于是顾琅心中了然,这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但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替人下场的,偏是沈成玦!
一旦进了贡院,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他面色一沉,也顾不得什么定王、什么大阉了,他强硬的、以手拨开两人,跻身上前,喊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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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替考之顾琅视角二
三十、
李莫言被保荐一事本就疑窦丛生,齐阁老正发愁没有把柄抓。在这节骨眼上,沈成玦替李莫言下场,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琅一阵心悸,他走上去,明知故问的开口:
“你就是被一路保荐,直接参加会试的李莫言?”
这句拖延时间的话刚刚问出来,他就在疯狂思寻,究竟能找个什么由头,把沈城玦赶出贡院。可就在此时,沈成玦竟从容答道:
“正是草民。”神情十分自然。
顾琅霎时陷入一阵焦灼,他隐约间觉察到——沈成玦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强硬拦下‘李莫言’,动静实在太大、太引人瞩目了,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成玦进贡院里。
两相为难之下,顾琅神色变幻几许,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猛然出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顾琅悄然一瞥,竟是定王的长随。
那名长随正朝他递眼风,并且微微摇头。
也就眨眼的工夫,顾琅冷静下来掂量着个中分量。
事到如今,只能先放沈成玦进去,事后再去求定王。如若定王能顾念往日情分,该是能帮他疏通,保住沈成玦的。
眼下别无他法,当众赶走实在太可疑。
心中几番挣扎之后,顾琅敛了敛神色,重新挂上一副官脸,漫不经心的交代了几句号舍位置。
/
同考官们在夜色中各自忙碌,而方卓此时,正在贡院前厅坐着,手里端着一盘糕点吃。没一会儿,像是吃的干了,眼珠子暗里扫了好几下。
顾琅窥见他这个动作,便立马上去给他奉茶。方卓眼也不抬,接过去嘬了嘬茶,等那一口糕点顺下去了,才说:
“顾小侯爷,可塑之才啊。”
顾琅微一颔首:“不敢当,阁老谬赞。”
方卓又刮了两下茶杯盖子:“翰林院近来的新人,心气儿太高了。”他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说道:“官没有多大,倒是个个清高得很,你说说,这还怎么去圣上跟前儿办差呢?”
方阁老与齐阁老在内阁,便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与齐江春不同,齐江春的爹齐阁老,却是个十足的黑脸包公。两相对比,就显得方卓十分和善了。虽是油滑的很,却也深谙官场生存之道。方卓当年,是先帝钦点的甲榜探花。先帝博学勤政,与今上截然不同。因而自然对如今翰林院的后生有些瞧不上。
方卓撇撇嘴:“都没什么眼色。”又正了正身子:“总觉得自己读书多了,就清高起来。但是咱们私下说啊,能站到议事大殿上的,哪个不是出口成章?”
顾琅亦觉得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赔笑附和道:“是。也许是年轻气盛吧。”
他自己分明也未及冠,于是这话惹得方卓哼哼得低笑起来。堂里就两个人,方卓卸下了平日里那套做派,人倒显得真实了许多。
顾琅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试探道:“阁老,这次说不定有好苗子。方才我听闻,有几个举子已经交卷了,阁老干坐也枯燥,不如咱们先拿来一看?”
方卓没有立即答应,像是在揣摩顾琅的用意。
顾琅便卖个乖,上前低声道:“阁老,能早早交卷的,必然是有些能耐的。到时候阁老把这些好苗子举荐一二,也省的圣上再劳心劳力,亲自挑了。”又把声音压低些许:“他们日后若能帮着阁老分忧,那就更好了。”
方卓不说话,捋着髯须笑笑。过了一会儿,道:“那便去拿他们的考卷来吧。”
顾琅赦然道:“这……学生怕是没有这个面子。”
方卓眉目舒展开了,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拿食指点点顾琅,又从腰间摸出一块牙牌给他:
“去吧。”
顾琅行礼后,往厅外走去。
他刚迈过门槛,脸上的笑意便尽数褪去,神色转而忧虑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封卷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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