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长安, 精妙绝伦。
李玺用一只只陶俑,把长安城的风貌浓缩到了这条街上?。
没有渲染,没有夸大, 只是坊间百姓最寻常、最熟悉的生活,却是那般动人。
番邦使节在此经过, 能够清晰地看到大业百姓何等安居乐业!
所?谓大国风度,不是宫殿建得?多高, 宫宴吃得?多好, 宫人穿得多华丽, 而是民心安稳, 百业兴旺,老有所?养,路无饿殍。
官员们无不惊叹。
围观百姓更是惊喜连连。
一个妇人看看?墙头的小陶俑, 再看?看?自家小儿子,不由惊呼出声:“天爷爷!那不就是我家小三那娃么!”
类似的惊呼发生在每个角落——
“馄饨摊上?那个是不是江家小娃?”
“还?有王阁老呢!阁老每日下了朝, 都会在这家摊上?吃一碗。”
“我家大槐树上?站了俩雀儿, 花里胡哨的, 挺好看?, 走近一瞧,竟是假的!啥时候挂上?去的都不知道!”
“……”
百姓们一边认人, 一边寻宝, 长长的天街,瞬间热闹起来。
最有趣的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陶俑并非规规矩矩地摆在大街上?, 而是按照不同的造型,路边放一组,墙头放几个, 槐树下有,槐树上?也有,还?有的在屋顶、檐下,不经意抬头,总能让人发现。
有人手贱,想顺走一两只,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那人淹了。
——怎么可以把自家儿子/夫君/小弟偷走!
王荣荣红着脸,拉着祖父去瞧槐树旁边那个被教养嬷嬷训斥的小娘子。
看?眉眼,分明就是她。
是第一次去学宫的那日,她想摘下幕篱,好好看?看?长安城,却被嬷嬷教训了。
不经意提了两句,没承想,李玺就给她做出来了。
“怪好看?的。”二皇子走过来,对着小陶俑感叹。
王荣荣仰起脸,瞧着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尺多的二皇子,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二皇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陶俑,一脸惊诧,“一样诶,好巧!”
王荣荣脸更红了。
王荣荣的祖父,户部尚书王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比旁人看到的更多。
三彩陶器烧制工艺并不难,花样也少,价钱一直上不去。
他不知道李玺选这个是有意还是无意,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举动无疑是神来之笔。
不难想象,国宴之后,三彩陶俑必会风靡全大业,以至于周边各国。
若能在工艺和花样上有所?提升,三彩陶器未必不能如白瓷、黑瓷、秘彩瓷一般,成为番邦商人竞相争抢的“大业特产”。
不仅国库会有大把进?项,那些辛苦度日的陶工们也能赚上?一笔。
王尚书一点圈子都不绕,直接找上柴驸马,朝他要?人。
柴驸马笑眯眯地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安乐伯李庸让给了他。
这对魏禹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原想着给自家虫虫叉掉一只笑眯眯的花鹦鹉,没成想,还?搭了半只金钱豹。
李玺从圣人身边逃回来,美滋滋黏到他身上。
不知多少官员或调侃或讥笑地看过来,魏禹并不在乎,大大方方地揽住小福王的肩。
李玺嘴角翘得?老高,“书昀兄,这边人太多了,你想不想去东边看看??”
眼珠转啊转,一看?就是有阴谋的样子。
魏禹笑笑,直接揽着他拐上?延喜街。
长街尽头,刚好是东宫入口,拐角处放着一辆陶瓷烧的青牛车,车前立着一只大青牛,胖胖的身子,弯弯的角,左角绑着三角梅,右角挂着银铃铛。
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人正襟危坐,一人枕着他的腿,在吃蒸柿子。
吃柿子的这个戴着金冠,姿态闲适,脸被扇子遮住了,看?不到。
坐到的那个却眉目舒朗,五官立体,就连眼睑低垂的角度都颇具神韵。
若非日复一日的观察,若非装在了心尖上?,绝无可能做得?这般传神。
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某只小虫虫亲手做的。
他是舍不得?让别人揉捏他的“书昀兄”的。
李玺却不肯承认,反倒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叫道:“我家蜗蜗怎么在这儿?车上这人是谁啊,有点眼熟。”
魏禹含笑道:“若有外?邦使臣这样问,我会告诉他,这是我们大业最尊贵、最好看的福王。”
“另一位呢?”
“是他的王妃。”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做的,早知道不让他们做——书昀兄,你不介意吧?”
魏禹笑,“喜欢都来不及。”
小福王顿时开心得?摇头晃脑,屁股后面仿佛长出一条毛乎乎的尾巴,欢乐地摇啊摇。
魏禹护着他,不让他被旁边的枝枝杈杈划到。他自己却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石榴枝勾住衣裳。
小福王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清亮的笑声从街头传到街尾,单是听着就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册册。”圣人爹又跳出来棒打鸳鸯了。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悄悄握了握魏禹的手,“书昀兄,你且看?着,待会儿我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魏禹顺顺他的小卷毛,“当着众臣的面,不可胡闹。”
“知道了,魏、爹。”
他保证不当着众臣的面,只会私下说。
太极殿。
小娘子们第一次站到朝堂上?,高高的龙椅上?坐着圣人,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她们身上?。
别说原本就害羞胆小的王荣荣,就连天天吵着上?战场的柴蓝蓝,都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李鸿兑现了承诺。
将柴蓝蓝、李木槿、崔兰心、王荣荣、魏清清五位小娘子,擢为八品女官,同鸿胪寺官员一起接待来访使臣。
大业并非没有女官,但皆是在后宫服侍,和前朝做事的正经职官没法比。
这次却不同,五位小娘子是实打实?的鸿胪寺职官,有官阶,有实?权,有俸禄,即使只能维持到国宴结束,也已经是了不得?的改变了,必将载入史册。
圣旨一出,无数官员站出来反对。
讽刺的是,反对者里还?有五位小娘子的家人。这些人仗着男权威严,当着圣人的面就敢威胁小娘子们。
这样的情况,李玺已经提前对小娘子们说过了。
几个人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住旁边人的手,彼此鼓励着,告诉自己,也告诉身边的姐妹,不能妥协,不能放弃。
这是她们拼死拼活大半个月,靠着自己挣来的,不是男人施舍的。
所?以,不必怕。
最后,她们坚持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勇敢地接下了圣旨。
从此之后,她们就是大业历史上第一批女职官。
尽管只能维持一个月。
第二道圣旨,李鸿把中秋国宴的主事权交给李玺,命三省六部全力配合,二皇子从旁协助。
恭王府属官气得?鼻子都歪了,二皇子却乐呵呵地撞了撞李玺的肩。
“小宝放心,谁要?敢给你捣乱,二哥第一个不饶他。”
“亲哥。”李玺笑嘻嘻地撞回去,“二哥哥瞧见我给你做的那个小陶俑了吗?可还喜欢?”
“瞧见了,好着呢!”
拿着大刀,骑着马,威风得很。
李玺小声道:“我还?给柴娘娘做了一个,不方便摆在大街上?,回头你给娘娘送去,她若喜欢,可以摆在宫里,祖母那里已经有一个了。”
二皇子眉飞色舞,“这敢情好,小宝做的,娘亲一定喜欢。”
“……”
大殿之上?,哥俩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自以为在说悄悄话,其实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魏禹嘴角噙着笑。
安乐伯一脸崇拜。
柴驸马摇头失笑。
王尚书挑了挑眉。
恭王府属官……吐血三升。
摊上?个没有野心的憨憨二皇子,心头血都不够他们吐的!
散了堂,李玺没急着走,也没让魏禹走,像只小虫子似的咕扭咕扭,咕扭到圣人跟前,戳戳他手臂。
“我办成这么大一件事,您还没赏我呢。”
——小福王可精了,知道这时候不能叫圣人,更不能叫伯父。
果然,李鸿对他的主动亲近很满意,笑道:“让你办这么大一个差事,不是赏赐?”
李玺啧了声:“您讲讲道理好不好?让我办差,明明是很累的事,谁想要这样的赏赐?”
李鸿:“你不想要?”
“您随时换人。”原本他办这事就是为了和魏禹打赌,赌注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李鸿哼笑,瞧瞧,为了这事,从长安到地方,半个官场都抢破了头,这小子居然根本没放在心上?!
“说说,你想要什么?”
李玺瞧了眼魏禹,果断道:“我要?和书昀兄成亲,中秋节之后就办!”
李鸿皱眉,“谁同意了?”
“我自己同意就行,书昀兄也同意。”李玺颠颠地跑到魏禹跟前,拱拱他,“你说是不是?”
李鸿身体稍稍向后,靠在椅背上?,像个危险的雄狮,“魏卿,你同意了?”
“当然同意了!”李玺得?意道,“刚刚他答应了,我若做得?好,他就嫁给我。”
李鸿挑着眉,语气称得上?轻缓:“是这样吗,魏卿?”
魏禹抿着唇,没吭声。
李玺有点急,晃了晃他。
魏禹抓住他的手,说:“是,我答应了,但,不是现在。”
“我也没说现在呀,怎么也要?中秋之后了——中秋不行,那就重?阳,或者腊八,不能再晚了……我不想再晚了。”
李玺故作轻松,声音却止不住发颤。
魏禹的心揪成一团,“虫虫,不可……”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认真说。”李玺很冷静,非常冷静。
魏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竟有了血丝,“虫虫,抱——”
李玺一拳砸过去。
滚蛋!
第83章 分房睡
李玺一拳打过去, 魏禹头偏到一侧。
太极殿中陡然一静。
李玺自己也愣了一下,转身跑出大殿。
魏禹追了出去。
李鸿看着?俩人的背影,眯了眯眼, “我应该高兴的,怎么反而有点生气?”
姜德安躬了躬身, “圣人想来是心疼了,谁愿意看到自家孩子受委屈呢?”
李鸿深以为然, “你说, 要不要给魏小子点儿教训, 把他派去洛阳一年半载怎么样?”
姜德安嘴角一抽, “圣人可以试试。”
小福王不哭给您看才怪!
李鸿啧了声,当?爹真难!
李玺青牛车都不坐,骑着?马跑回了福王府。
鞋子一甩, 头冠一丢,衣裳都没脱就跳到了大床上, 被子一扯, 从头蒙到脚。
往常时候, 魏禹是不允许他这样的, 一定会?帮他解了衣裳,洗了手脚, 再擦得一个水珠都没有, 才允许上床盖被子。
今日,他偏不!
不仅不脱衣裳不洗脚,还要把鼻涕眼泪一起抹到魏禹的枕头上!
还要在床上吃点心, 把点心渣洒在他被子里!
还要把臭脚丫伸到他的衣箱里,把整整齐齐的衣裳搅乱,再熏臭!
魏禹很快赶了回来, 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却极力忍着?,没让人看出来。
胡娇拦在门口不让他进。
魏禹试图贿赂:“上次在鸿胪寺翻拣卷宗,找到一幅胡娘子的画像,我叫人送到东市铺子去装裱了,明日便能拿回来。你可想要?”
胡娇一脸冷酷,“画,我要,你,不能进。”
魏禹抿唇,使出第二招,“你想蛛蛛了吗?改天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没有用,不可能让你进,小宝说了,谁都许进,就是不许你进。”胡娇面无表情地往他心口插刀子。
魏禹看着?紧闭的房门,放弃一切贿赂手段,只拿出诚意,“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进去,不向他赔礼,他会?一直难受,别人都代替不了——放我进去,让我哄好他,成不成?”
胡娇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娘亲的画像、和蛛蛛见面,对她来说都比不上让小宝开心来得重要。
“要把小宝哄好。”命令的口气。
魏禹真诚地点点头。
胡娇这才让开了。
魏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外间没人,茶厅也没有,魏禹直接往内室走,果然,一眼就瞧见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
鼓包一颤一颤的,有抽抽噎噎的声音传出来。
魏禹喉间仿佛哽了一个疙瘩,宁可让李玺再给他一拳,也不想看到他蒙着?被子偷偷哭。
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坐过去,拍了拍小鼓包。
鼓包嗖的一下掀开,露出一张小花脸,小卷毛乱蓬蓬,眼睛湿漉漉,嘴角沾着点心渣,枕头上放着个空碟子……
魏少卿心情有点复杂。
李玺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不是不想和我成亲吗?住在你的大理寺好了,还回福王府做什?么?”
魏禹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没撑住,跌到地上。
李玺眯了眯眼,“你又耍心机?”
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推一下就倒?
“阿郎,我作证,绝对没有!”无花果从窗外探进一个头,“魏少卿追您的时候太着急了,扭到了脚——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