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枕头丢到他脸上。
无花果揉揉脑袋,灰溜溜遁了。
李玺瞄了眼魏禹的脚,阴阳怪气道:“魏少卿好本事,无花果都帮你说话了,小胡椒放你进来的吧?我的金枝院马上要变成你的了——你待着?吧,我走!”
魏禹拦住他,“虫虫,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我不稀罕听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以为我是小傻子吗?每次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李玺甩开他的手,鞋都不穿就要往外跑。
魏禹心疼地把人抱起来,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因?为,我想让你做圣人。”
李玺一怔,眼神奇怪,“你在说什?么鬼话?”
魏禹把他揽在怀里,重复道:“我想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在我心里,只有你才配。”
如?果不是他的小金虫虫,什?么大理寺少卿,什?么龙阁宰辅,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三省六部九寺四监,连同西北、东北、关外的各道、州、都护府,我会?一样一样给你赚回来。”
那张《百兽图》,就是他为李玺准备的求婚礼物。
只有图上打满叉的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地和他的小金虫虫成亲,他们才有能力保护这段感情。
魏禹沉痛道:“在此之前,你要做储君,要令百官信服,就绝不能有一个男王妃。”
更何况,他还和李鸿有过约定,李鸿保证不认回李玺,条件之一就是,储位定下来之前他不会?和李玺成亲。
李玺愣住了,视线一寸寸扫过魏禹的脸,仿佛刚刚认识这个人。
魏禹莫名心慌,“虫虫?”
李玺轻声问:“你问过我吗?你想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在意我的想法吗?”
魏禹目光一暗。
他想过,他在意,他当?然在意。
但是,他不希望李玺感情用事,将来后悔。
他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郎可以为了爱情不顾名声,放弃储位,甚至付出生命。可是,到了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呢?
如?果爱情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消失了,如?果对彼此厌倦了,他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
与其将来怨恨,不如?现在就先拿到。
爱情和帝位,他的小金虫虫都值得。
魏禹抱住李玺,耐心解释:“虫虫,我们如今住在一起,早上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一起去学宫,一起上朝,你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和成亲之后没有区别,不是吗?”
“有区别!”
“只要你还不是我的王妃,只要‘魏禹’这个名字还没写在李氏族谱上,就有区别!”
李玺看着?魏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我爹,凭什么替我作主?”
就算是他亲爹都不可以!
他挣开魏禹的怀抱,就那么赤着脚,大步走出金枝院。
魏禹怔在原地,没有追。
李玺进了寿喜院。
没找李云萝,没找李木槿,而是直接去了李仙芝的住处,就算魏禹追过来也进不了。
他是真生气了,不想见魏禹了。
无花果回来收拾东西,把李玺惯用的被子、枕头、床帐、杯盏、小玩偶都拿走了。
满院子的女使仆役进进出出,魏禹就像个局外人,格格不入地杵在那里。
他去了两个人共用的书房,坐在李玺常坐的位置,拿起他最爱用的玉竹笔,仿着他的笔迹抄《道德经》。
李玺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舒阔,洒脱,看似骨架未成,随心所欲,实际一笔一画皆蕴含着大气魄。
他是学不来的。
学不来也要写?。
活到现在,他从来没遇见过天生就该是他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他费尽心血、千辛万苦寻来的?
手里写?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李玺在时的画面。
他的小金虫虫,就像浑身上下长满小毛刺,一会?儿屁股上冒一团,整个人就得扭一扭。
一会?儿手心里冒一团,笔就要丢开,扯着他的袖子撒会?儿娇。
用不了一刻钟,脚底板又要长两团,那就彻底坐不住了,颠颠地跑到他跟前,圈着?他的脖子,抓着?他的卷宗,好一通捣乱。
魏禹总会板着脸,教?训他两句,再加罚一遍《道德经》,实际心里受用得很。
他还想着,若哪天小福王不来捣乱了,他会?不会?不习惯?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不仅仅是不习惯,而是不安、暴躁,还有……自责。
李玺的话,他听进去了。
所以,才会?自责。
心神不定,一个用力把书页扯破了。破掉的那一角上还有李玺画的小骆驼。
魏禹起身,想找团浆糊把书补好,慌乱间,摔了砚台,打翻笔洗,他送给李玺的玉竹笔也滚落到青石板上,碎成两段。
仿佛一切都不顺心。
似乎每样东西都在指责他。
魏禹一拳打在青石板上。
碎裂的笔杆扎伤他的手。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任由血珠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青绿色的玉竹笔上。
李玺也不好受。
晚饭没去膳堂吃,不想碰见魏禹。
也没胃口,只勉勉强强吃了一碟酱肉,两碗粥,三个小包子,四只鹌鹑蛋。
哦,还以酱肉太柴为由,加了两块小肉脯。
然后继续自闭。
魏禹到底不放心,请李木槿带他去看李玺。
李木槿倒是讲义气,壮着胆子求到李仙芝面前。意外的是,李仙芝丝毫没有为难魏禹,干脆地把他放进去了。
李木槿觉察到什么,问:“阿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李仙芝擦着红缨枪,笑?道:“我家三妹妹这不挺聪明的么。”
李木槿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而是担忧地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阿姐,姐夫这么多天都没来找你,是不是杨家那边根本就不想你回去?”
“我管他们想不想,我既嫁到了他家,那个家里就得有我一片地方,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除非一纸和离书,我和杨家再没瓜葛,不然,谁敢拦我?”
李仙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霸气的话。
李木槿竖起大拇指,“阿姐,你知不知道,如?今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以你为榜样。”
从前娘子们的榜样是李云萝,然而,自从李玺和魏禹联手给她们上了一课之后,娘子们对从小被灌输的“温良恭俭让”产生了隐隐的质疑。
李仙芝笑?了一下,压下眼底的复杂,“最好别学我。”
她一路走来,从不肯低头,不肯妥协,不肯服软,渐渐地夫妻离心,婆家不容,若非还有年少时的那丝情谊,恐怕在杨淮出事后,杨家的休书就已经拍到她脸上了。
也是因为这份情谊,她才愿意回去。
“夫妻过日子,哪有一上来就事事顺遂的?都得磨合。”李仙芝看着?李玺的屋子,喃喃道。
屋内,李玺已经睡着了。
做梦还在抽抽噎噎地诉委屈。
“第二次了……”
“不原谅!”
“绝不原谅!”
“混蛋书昀兄!”
“喜欢你……”
魏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第84章 掰了掰了
魏禹俯身, 亲了亲李玺的额头。
很轻,怕把他吵醒。
谁知,李玺还是醒了, 眼睛睁得老大,神情警惕, 和平时迷迷糊糊赖床的样子完全不同。
直到看清是魏禹,他才由惊慌转为心安。
刚要伸手抱抱魏禹, 突然反应过来正在吵架, 小福王很快绷着脸, 转了个身, 用后背对着他。
魏禹有一瞬间的愣怔。
方才李玺的反应,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只有经历过危险,或常年保持警惕的人才会那样。
他没想到, 李玺一个人睡的时候,这么没有安全感。
魏禹心疼地抱住他。
李玺想要甩开他, 再骂两句。
只是, 刚刚扣住他的手腕, 就发现了他手上的伤。
书房里发生?的事, 胡娇已经告诉他了,并着重说了魏禹为什么会受伤。
不是已经给他送药了吗?
为什么没用?
李玺有点心疼。
却不能表现出来。
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你?不包扎是要用苦肉计吗?”
魏禹笑着哄他:“我成功了吗?”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李玺腾地坐起身, 扯过床头的小药箱, 涂药粉,裹绷带,再打一个巨丑无比的蝴蝶结, 搞定。
完了还要再强调一遍:“你?听好了,我这不是因为心疼你,只是不想让你?奸计得逞, 知道吗?”
“知道了。”魏禹噙着笑,抬起扎着“蝴蝶结”的手,顺了顺他的小卷毛。
李玺没打他,理由是:再打破了怎么办?反正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无花果送来两人份的晚饭。
李玺纳闷:“我不是吃过了吗?”
虽然只是“勉勉强强”吃了一些吧,但也?不少了。
无花果清了清嗓子,“一点都不偏心”地说:“阿郎是吃过了,这不魏少卿还没吃吗?别说吃饭,魏少卿从宫里回来之后一口水都没喝。”
看了眼“蝴蝶结”,一脸心疼,“这还带着伤呢!”
李玺一听就心疼了,把饭往魏禹跟前一推,“吃!不吃就是想用苦肉计勾引我!”
魏禹笑笑,吃了起来。
尽管没胃口。
魏少卿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一举一动,可以到太学给学子们做教学模版了。
李玺拿眼瞅着,头顶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小黑玺:再吃一口就把他赶走!
小白玺:唔,书昀兄吃饭的样子有点好看,再看一会儿好了。
小黑玺: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好不容易躲过了苦肉计,难道要被美人计打败吗?
小白玺:可是真的很好看啊,再看一下下好了,就一下下,好不好?
小黑玺:行?了,两下下也?有了,快赶!
小白玺:唔……
小黑玺:赶!!!
李玺一个激灵,瞬间小黑玺附身,凶巴巴道:“好了,你?吃也?吃完了,赶紧走吧,不要打扰我睡觉。”
魏禹放下饭碗,说:“我是来道歉的。虫虫,抱歉,今天的事完全是我的错,你?说得对,我不该不顾你的想法,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
说着,便深深地揖了一礼。
“虫虫,你?可以原谅我吗?”
李玺绷着脸,“不可以。”
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哄好的!
魏禹点点头,诚恳道:“没关系,我会继续道歉,一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表白、成亲,我不会再让你提第三次,下次换我来说。”
“那我就拒绝你?!”李玺还在记仇。
魏禹宠溺道:“好,拒绝三次,四次,五次,六次,都没关系,我会一直表白,一直求婚,直到你同意,好不好?”
李玺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别以为这样我就能轻易原谅你?。我跟你?说,不可能,我还在生气,咱们并没有和好,知道吗?”
“可以不和好,但,不要气到自己,好吗?”魏少卿温声哄。
啊啊啊!
小白玺快要撑不住了。
小黑玺还在努力挣扎,“我要睡了,你?可以跪安了。”
魏禹没走,想趁机跟他说清楚。
“虫虫,你?有没有考虑过,手中没有足够的权柄,如何守护我们的感情?”
“或者,将来别人登上皇位,打压福王府,逼得我们狼狈不堪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争取?”
“还有,十年、二十年之后,等到我们年华逝去,感情不再像年少时那般纯粹炙热,你?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皇位?”
这些都是很残酷的问题,却也很现实,魏禹原本没想血淋淋地揭开,他想先为李玺争取到,哪怕到手了,他再考虑要还是不要,也?比将来想吃后悔药却没有要好。
只是,没想到会伤了小虫虫的心。
李玺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他没那么幼稚,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变心,永远把魏禹看得比皇位还重要。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想做圣人,只想跟魏禹成亲,和他一起守护福王府,保护姐姐们。
一旦他娶了一个男王妃,就不可能再做成储君了。宗正寺不会答应,圣人也?不会。
但是,如果他先成为太子,甚至一国之君,再和魏禹成亲就容易多了。
就算宗正寺叽叽歪歪,顶多掰扯几个月,他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同意。
李玺的神情渐渐软化。
魏禹知道,他听进去了。
他半跪在李玺面前,郑重道:“虫虫,你?允许我为你争取一次吗?也?是为了我自己。”
李玺:“你?也?想做圣人?”
魏禹:“我想做虫虫的宠妃。”
李玺扑哧一笑,又立即绷住,“我还在生气。不过,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一下。”
魏禹点头,“在虫虫考虑好之前,我不会再自作主张。”
“算你?识相。”李玺抿着笑,“现在可以跪安了吧?”
魏禹笑着做了个跪安的手势,又帮他理了理被子,这才出了门。
扭到的那只脚走路不大自然,虽极力掩饰着,还是被机智的小福王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