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隐忧顿罢,两步做一步跟上去,变卦比变天还快:“我须跟着你去,以防你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这话兰渐苏不爱听,反驳他:“我好歹曾是个皇族,就算皇得再废,再跳水,也不至于去偷偷鸡,摸摸狗。何况家里还有只价值不菲的小香猪,这香猪他不香?”
夙隐忧走在他身侧,抽出折扇,展开一摇:“不知你颠三倒四说些什么,还有,你那头猪,要么宰了吃,要么关起来,三天两头跟小爷的丫鬟过不去,当小爷是死的么?”
“这猪他不通人性,回头愚弟试试给他上堂人性教育课,保证让它当您是个活的。”
*
没两日,皇上下达圣旨,七月初三太后寿宴,请浈献王进京贺寿。
接到圣旨那夜,浈献王愁云满面,从厨房愁进茅坑。藩王无诏不得进京,然而史上从无皇帝召藩王进京之例。别说贺寿,即便国丧,藩王都得待在皇帝圈起来的土地里,不得跳出去半步。帝王惧的,是其进京后趁利造反。
他为异姓王,威胁巨大,皇帝惮他久之。两年前太子寿辰召他进京,已让他捏足一把冷汗。结果那次,上天果真让他失去了一个女儿。
此二度传召,不知用意几许,若说是太后牵挂于他,要与他叙旧,理由也过于牵强。帝心难测,千万别说是皇帝他思念兰渐苏这个出嗣的儿子,要亲自和他问问近况。倘若真是这样,那帝心可真就太难测了。
兰渐苏先前从打铁师父处得知,梅花镖之铁来自京城。为追寻真凶,兴致勃勃要随父王进京。
浈献王对兰渐苏深恶痛绝,一脚将他踢出老远。先是死了女儿,再是死了先帝御砚,两件事左右都和兰渐苏撇不开关系。莫说带他进京,带他出府转两圈都心堵喉塞。
择日晴好,浈献王携夙隐忧及一干侍从家仆到港上船,其时正值日中,浈献王腹中饥饿,便让厨子准备几道菜,先在江边用膳,之后再上船启程。
夙隐忧神色闷闷,一桌佳肴食之无味,没吃两口便停筷不动。
随从以为他是舍不得银海楼里那些美人而郁郁寡欢,因此附在他耳畔,悄言提之:“世子殿下,京师美人如云,花楼遍地,待到那里,世子爷日夜有佳人作陪,喝不完的美酒佳酿。”
自来一听美色就春心漾动的世子,此话听毕脸色依然不见大好,叫献媚随从讨了个寂寞。
浈献王取锡刀切下一枚鸡腿,夹到夙隐忧碗中:“忧儿,你最爱吃鸡腿,此鸡肥嫩多汁,你尝一尝看。”
夙隐忧兴味索然,夹起鸡腿送还到浈献王碗里:“父王吃吧,儿子没什么胃口。”
浈献王担忧道:“忧儿,你这是病了?”
夙隐忧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掌着额头闭上双目道:“父王。”
远处一人也喊:“父王!”
桌子被震得一晃。浈献王方将鸡腿含了半头进去,突听到这声嘹亮“父王”,恍惚间误以为听见炼狱恶鬼之音。
兰渐苏抱着一头猪,遥遥从市街口拔足奔来港口。
浈献王肌肤如被线绷,毛孔大张,冷汗一颗颗往外流。嘴里咬着鸡腿未及吐出,二话没说,拽起夙隐忧的胳膊奔上大河船,一脚踹向尚在偷憩的船工:“愣着干嘛,快给本王开船!”
几个船工手足无措,慌忙升锚,起帆,开船。
兰渐苏奔到码头,船已开出数百米水路。浈献王站在甲板边吃鸡腿边嘚瑟地看他,心里好不痛快。
兰渐苏怔望远去的大宝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又一下。气沉丹田:本前烟江大学游泳比赛蝉联冠军,会怕这区区几百米水路?
将小香猪夹在腋下,兰渐苏稍微做了个不失体面的热身运动,然后纵身翻进水中,单手往行船潜游而去,身姿流利恰如海中游鱼。
还夹着头猪。
游到船头,兰渐苏顺着船壁轻功飞上,甩了一甲板水。
他怀抱小香猪,透身淋漓,精硕胸膛隐现湿领前,濡湿发下眼角笑弯弯:“父王,兄长,儿子放心不下你们,还是来了。”
夙隐忧双手抓着折扇柄,两眼发直。浈献王口中鸡腿垂直掉下,神色死寂,几欲往生。
“船工,或许,有没有烧煤的火钳?一钳能给本王敲爆天灵盖的那种。”
船工暗道:好一个父慈子孝。
船行两日,离浈幽已远出千里。
浈幽地处南方,空气湿润多雨,住在浈幽兰渐苏连敷面的黄瓜都省下不少。京都尘多,气候干燥,兰渐苏恐惧飞尘,出王府前拿纱布做了几个简单的口罩带在身上。口罩裹在防水布里,入江时未被浸湿。眼看船已驶进通京渠,即将入京地,兰渐苏取出一个纱布口罩戴在脸上,口鼻遮得密无缝隙。
偏头见夙隐忧盯着他看,兰渐苏问:“哥哥要来一个?”
夙隐忧扭开头:“未有疫疾,如此古怪得紧。”
兰渐苏笑笑不说话,口罩挡住了笑唇,只余一双弯成月牙的流情凤目。可惜流出来的情对的不是人,而是对他脚旁的猪。他蹲下去调戏这头跟他如影随形的猪,亲热地喊着:“崇崇~崇崇~”
夙隐忧疑道:“分明是只猪,你怎么管他叫‘虫’?”
“是尊崇的崇,不是虫子的虫。”
“这又更奇了,你没事情去尊崇一只猪?”
兰渐苏不好告诉他真相。他前世的顶头老板,名字里有个崇字。品味差,话又多,定下的承诺反悔得比小说女主从讨厌男主到爱上男主的速度还快。天下苦崇狗久矣。今生兰渐苏养了只猪,不觉中便将它取名为崇,好全了他前世对崇狗的满怀胸臆。
直言含义,夙隐忧多半又觉他说话颠三倒四,因而兰渐苏含蓄告知:“我以前上头人的名字。”
“你上头……”夙隐忧话到这儿,舌头险打上个麻花结,不就圣上?可再一想,圣上名中不带“崇”字。太子名讳兰崇琰,与二皇子生来为敌,自幼不合。夙隐忧心想是了:“你与太子关系确实不好,但而今你二人身份悬殊,你这般挖苦太子,不怕让太子知道,给你苦头吃?”
眼看夙隐忧解错意,兰渐苏索性将错就错:“弟弟今生的苦头只嫌没吃够,不嫌吃得多。太子若真有心要赏我两碗苦头,这点小罪名他怕是看不上。”他摆了摆左手,大咧咧躺在夙隐忧面前的摇椅上。崇崇猪迈着小短腿跟到他身旁,蜷起四肢趴伏在地。
夙隐忧目光便又移落在兰渐苏双眼上。这张脸,以往所见次数寥寥,未曾细看,更不必说直视他的双目。此刻临近暮色,海上红霞浮涌,天色青去流红,红色之中裹着团团紫云。兰渐苏正对船舱外,瞳孔倒映天光,好似五光十色都在他双眼中盛绽异彩。
愣了半刻神,夙隐忧猛打了个颤。兀自咬紧牙关跺起脚,对自己说:住脑!住脑!住脑!
兰渐苏见他陡似癫痫发作,抖了一地香气,微一吓:“兄长在抖什么?”
夙隐忧踩踩船板:“试试这船板好不好。万一穿了怎么办?”
兰渐苏说:“不怕,我水性好,真沉船了带你逃出生天。”
夙隐忧撇过头,视线与他移过来的错开:“你既然水性这么好,半个月前怎么坠湖昏迷?”
半个月前原主坠湖一事本就疑窦丛丛,谁知是不是运气不好叫人暗杀成功?这点考量说出来,夙隐忧多半不信。兰渐苏遂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淹死的人通常死于水性好。”
甲板处,浈献王坐在大圆桌旁的罗圈椅上,似山沉稳的背影岿然不动,已有两日没说话,定在那里成了一幅瑰丽名画。船晃两晃,他的身板就跟着笨板地晃两晃。生人不知,兴许以为他在潜心问道,或者练什么气功,入了化境。
夙隐忧睨一眼兰渐苏:“父王因你在那吃了两日呆。”
兰渐苏拣了陶瓷碗里一颗李子吃:“父王有点自闭,给他点安静的空间。不过我瞧兄长心情就不错,两日来每一顿都能吃两大碗饭,也是因为我在的缘故?”
夙隐忧眼角跳了下:“小爷那是!那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寻欢纵乐!”
兰渐苏含着李子核笑:“那就奇怪了,船上既不见美男,也不见美女。兄长不是非美色不屑一视么?”
夙隐忧凝视他的脸,于情场中甜言蜜语之技炉火纯青的他,几乎要奔出一句:不是还有你一个?
话溢到胸腔中,打了两个肥滚,好在让清醒过来的脑子拦住。夙隐忧暗说好险,这句戏言要是出来,场面便不好收拾。
屏风后面,一位女子隐约探出半张盘小瓜子脸。兰渐苏轻拍了下自己的嘴道:“哦,是我眼拙,未瞧见兄长身后那位国色佳人。”
夙隐忧扭头看了看,除却一面山水地屏,什么也没瞧见。
“差点叫你骗去,我身后哪有人?”
山水屏风后那位露着小半张脸的美人,走了两步出来,双手斜拉一条手绢,遮在嘴前,眉眼转动得令人销魂。
“兄长竟也爱同我开玩笑?你身后那位……”兰渐苏话打住,张大口刹那怔呆,李子核从口中掉下来,一直滚到那位佳人裙边。佳人裙下无影,连一只脚也没有。
兰渐苏吓出异域文:“oh my ghost。”
这二皇子的体质,当真不同寻常。
作者有话说:
科普名词:【跳水皇族】指资源很好却怎么都红不起来的艺人。文里代指出身很好但却混成废物的原二皇子。
(开始正常更啦~~~感谢大家支持新坑~)
4 第四回 本王老命拿去
进京以后,理藩院领事、吏部尚书及一干人马于入京关驿站等候已久,接见浈献王一行人。兰渐苏与夙隐忧同乘一辆马车,路上聒噪不断。一会儿说“世子哥哥,你看得见河边洗衣服的大娘吗”?一会儿又“世子哥哥,你看见那挑担的大爷了吗”?一会儿又拽世子袖口,“世子兄长,树上那小孩要朝你撒尿”。
二手兰渐苏头一次发现这双眼睛的灵通之处,预备做个鬼眼测评。成为他测评工具人的夙隐忧,沿途被他的噪音快磨破一双耳膜,终于不大耐烦起来:“你是三岁小孩刚学会说话么?”
兰渐苏趣味颇深地捻了一绺头发丝:“在兄长面前,愚弟永远三岁。”
马车颠簸,夙隐忧身体跟着心脏一晃。他将折扇握在手中捏紧。想不到兰渐苏成日净会神神叨叨,居然深藏不露,撩人段位高出他不少。
倘若兰渐苏是个香艳美人,阴柔小倌,夙隐忧此刻已将人搂入怀中,情意蜜蜜回他一句“那小爷今后好好宠你,疼你”。
但此人是个健硕男儿,前废物皇子,他的庶弟,前几日还轻薄了他的屁股!撩拨小倌佳人的话,到他身上有千百种说不出口的理由。
兰渐苏前世和同性朋友常爱这么调笑,因此全不觉得和同为男人的夙隐忧说这话有什么不妥。
掀起帷裳,兰渐苏这次赏起京都风景,记忆里的烟尘景象一一应合起。苦夏风炙,街道上枣泥糕的香味,也闻出了几分热乎乎的熟悉。
鼓楼墙边站着一只杏衣女鬼,瞧见兰渐苏长得好,挥袖卷了枝石榴花丢去。
不设防一枝石榴花入怀,兰渐苏望见女鬼笑得连连娇媚,不觉打出两个寒颤。
他索性借花献佛,花枝送进夙隐忧手中:“花衬美人,这支花衬哥哥你正好。”
夙隐忧握着花枝,耳根子蓦起一层和石榴花不异的红。脸骤冷下来,把花扔回兰渐苏身上,微凉了音道:“兰渐苏,你可千万别招惹我。”
兰渐苏眼睛迷茫地朝他眨,奇怪起来:“我又何处得罪兄长你了?”
夙隐忧挑眉道:“你究竟是真不解其道,还是有意为之?若你是有意招惹我,代价你付得起吗?”
不想古早玛丽苏霸道总裁语录,源来久远。兰渐苏不禁哑然。马车陡一颠簸,“霸总”夙隐忧的身子,失重朝前倾去。兰渐苏欲扶住夙隐忧双肩,却没扶稳,两张嘴唇猛磕在一起,触了片刺疼湿凉。
兰渐苏心想大事不好,山崩海啸,天塌地裂。夙隐忧这位骄纵小公子,千金“大小姐”,这回还不拎着他再去浈献王面前哭个三百回合?
夙隐忧就着这个姿势贴着他,仍不发作。
兰渐苏脑袋稍微往后移了两寸,望着夙隐忧沉沉的眼神:“意外,忏悔,我大胆。”
“大小姐”要哭要嚎,要骂要打,他兰渐苏大不了听着受着就是。
夙隐忧眼神阴鸷,突然掐住他的脸,寒声道:“我说过你付不起代价。”
兰渐苏两边脸肉被他捏出一团,动了动唇:“兄长……”嘴便立刻被夙隐忧吻住。
兰渐苏神志骤然一恍,只觉马车复又颠簸起来,待他醒回神志,夙隐忧的舌头已然长驱直入,缠绕它的舌根,香津流连。石榴花踩在他们脚下,衣服摩擦微响,嘴巴是蜜枣味的甜。
兰渐苏不住发懵。他前世不是直男,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隔一段时间一个情人。但是对自己兄弟出手这种事,他打断手都不会做。
夙隐忧在情感上、血缘上都不算他的兄弟,甚至连名义上的兄弟也十分牵强。于是能不能对他下手这个问题,答案便成了个复杂数。“不可以”占据百分之四十,“可以”占百分之四十。另外的百分之二十是“老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夙隐忧舌头在他口中绵缠挑弄,抓着他脸的手,逐渐变得温柔,慢慢往下抚去。吻得甜腻,嗓音便也微哑:“以前的确不知,你也算个极品。”
兰渐苏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位百花丛中过的世子,吻技诚不输名。他倘若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豆蔻丫头,叫他这番技巧娴熟直攻不怯的逗弄,恐早缴械投降,拜倒在他的玉靴之下。
夙隐忧吻他吻出一层薄汗,身体往前靠去些许,与他紧密相贴。马车的微晃让他们交织的唇舌带起异样的颤感,滋味反而微妙。
似兰渐苏这般较他强壮些的男子,夙隐忧是头一次尝试,下的功夫就更多一点。他纤长细手抚着对方的脖颈,锁骨,抚到胸口时,便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