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玩命奔跑至后厅,莺莺燕燕们花前月下的地方别有洞天,泉水叮咚,凉亭边的光影若隐若现、忽暗忽明。
绕过石山,恰巧在光线最暗的地方撞到一人,胸口闷疼。
聂欢随口说了声抱歉,还想接着跑,却被反手拉着胳膊躲在石山后。
那人说:“阁下是在躲什么人?”
聂欢不会风雅,但人家好言好语,他也不愿失了风度,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他自喉咙里挤出句,“莫非阁下也在躲什么人?”
“哪能躲一辈子。”,对方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聂欢有些不耐烦,顺着抓他的胳膊看去,依稀可见此人衣着打扮十分得体,还披着件披风。
“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他心想只要框到这厮的名字,就可以出去对花名册。
那人沉默良久,没有要说的意思。
聂欢拔出腰间飞刀,猛地将人推在墙上,冰刀直抵男人脖子,冷冷说道:“说出你在花名册上的名字,本大侠可饶你一条小命。”
“……”
哟呵,骨气得很,他一手持刀继续抵着人家脖子,另一手则去解人家披风……
男人身形一顿,有些紧绷。
“老实点,这才是脱你件衣裳,信不信我全给你扒了扔前厅去。冲你这身板,要真脱光了扔出去,得有多人抢着要。”
“……”
打劫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估计不用在道上混了。聂欢把男人的披风胡乱穿在身上,一掌劈向他后脑勺。虽说暂时没了功力,但蛮力还在,打晕人不在话下。
哪知聂大侠人才跑出院子,暗黄的灯笼照射下,追他的武士迎面而来,他猛转身就要另寻他路,却听后面的脚步声慕然停住!
“盟……盟主,我等捉拿杀手聂欢,不知盟主在此,盟主赎罪!”
众人“砰”一声跪地,那狠劲儿,膝盖骨都怕断了。
盟主???聂欢真想仰天大笑三声,人生第一次打劫,竟抢了个厉害角儿的东西。
他背对着那伙人没出声,辉了辉手,示意那帮粪草快走。
后面的人迟疑不决,聂欢才要假装转身,那伙人竟以逃命般的速度跑得无影无踪……
“哇喔”,聂欢冷笑,只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背影,就吓得这帮人屁滚尿流,不愧是盟主!
见,还是不见?聂欢捶死挣扎半天后,终是决定原路折回。
才进院子,便见一人安静地站在泉水边上,仿佛就等着“劫匪”折回去。
此时他手里多了盏油灯,一步步朝这边由来,走路无声,踏水无痕!
没了披风,他一身白衣显得人影修长,生得韵致,两眼好似琉璃瓶,立体的轮廓工笔画般的俊美,言简意赅来说,就是好看,好看得过分。
聂欢勾嘴笑得耐人寻味,眯眼说道:“叶盟主,十二年不见,没想到你这么会演。”
叶澜双沉默了好一会后,不轻不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怎么不是说话的地方?怕人知道你杀了自己部下?”,聂欢把叶澜双的披风随手扔在石凳上,一屁股坐下去。
叶澜双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披风,琉璃般的眸子深邃,眉眼一闪而过的颤动:“说话讲证据,明明是你杀了他们。”
聂欢:“放狗屁,我到的时候你那几个心腹已经死了,而且是中毒,我要杀谁还需用毒?”
“那谁知道,既然都说不清楚,你查?”,语气何等平稳,何等泰然自若。
相较于聂欢湍急的口吻,叶澜双显得心平气和得太多,从他口中讲出来的话,仿似缓缓流淌的溪流,不争不抢,随遇而安。
偏偏就是这水波不兴的话语让聂欢觉得大有猫腻,甚至是个坑!方才看不清他是谁时,还能持刀打劫,这会静下来,却又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但聂欢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中,早就让他学会把所有的喜怒哀乐,化成脸上的满不正经和嘴上的东拉西扯。实在受不了的人,杀便是,总之不给自己添堵。
“你什么意思?聂某是个杀手,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让我帮你查?算盘打错了吧?”,聂欢正色说着,又扭了下披风坐垫。
“有钱便是爹?”叶澜双反问。
不待聂欢揶揄,叶澜双冷不伶仃扔过来一张羊皮纸。
聂欢展开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怒骂血凝宫里姓花名夭的黄脸婆不是人,居然就这么把他卖给姓叶的。
那是一张与血凝宫的交易单,金额高得吓人,点名雇他做一个月的事,具体事项居然待定!?能有这张一式两份的单子,说明雇主正是门边的叶澜双叶大盟主……
有两种单聂欢必须执行:一是自己接的单,二是宫主花夭替他接的单。
在血凝宫,杀手段位越高,得到的分成也就越多。而杀手的段位却是靠多年血拼出来的,要么杀的人价值名声和震慑力足够大,要么就是杀的人足够多。
自由这些许年,他都快忘了还受制于谁,忘了花夭黄脸婆的命令他不得不听。一如鸟儿再自由,飞去飞来也逃不过苍穹的束缚;苍穹再大,却也大不过宇宙;宇宙再辽阔定还有比它更为雄壮的未知事物。况且,他自觉连只鸟都不如……
那夜,聂欢终是被叶盟主“请”去了澜双剑阁。
天底下用自己名字当派别名称的真不多,再狂妄自大的人应该也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如此境界,可想而知叶澜双有多不满脸。
一路上聂欢都在腹诽姓叶的。
十二年前南莱山庄和北鸣剑阁两大世家一夜之间被屠戮干净,唯独两位少爷不知所踪,无人知其死活。
苍狼教和药仙谷以及血凝宫都想争夺中原这块肥肉,历经了几年的厮杀纷乱,众人争得头破血流,万万没想到,这块肥肉竟落在当时名字都没听过的叶澜双手里。
他忽然的崛起,接任中原霸主时,年仅十九。
而叶澜双曾经只是个马夫——聂欢的马夫!
多年来聂欢有无数次机会见到此人,却都有意无意地躲过。不论儿时如何如何,伙伴已成往事,时光依旧如流。
刚才有多趾高气昂路上聂欢就有多怂,他希望叶澜双不要在意他那句“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好在那人也确实没提,一路上都很安静。
澜双剑阁位于逍遥城最顶端,宛如一颗镶嵌在山间的绝世明珠,又好似一条静卧在山间的巨龙。重檐翘角顺着岩石蜿蜒盘旋而上,镂花门窗层出不穷,风吹楼角风铃叮当作响。
聂欢看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地方出神片刻,“上流人士们居住的地方,就是讲究哈。”
这话明显是在讽刺,叶澜双听罢面露苦涩,他淡淡地问:“什么算是上流人士?”
聂欢呵呵一笑,满嘴讥讽:“你啊,发达成这样,住在这么明光闪闪的地方,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便是上流人士。像我这样的杀手……自然归类为下流人士。”
叶澜双嘴角抽了一下,他静静盯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后背的手捏成拳,指甲渗入手掌,连疼都感觉不到。
绕过弯弯绕绕的垂花门楼,聂欢嚷道:“先说好,我确实收了别人的钱杀你那三位心腹,可最终人不是我杀的,即便是我杀的,我也绝不会说出雇者是谁,这是规矩。
你雇我查真凶事先也没问我会不会,当然,即便会我也不会接你的单!”
叶澜双“嗯”了一声,便没了后话。
……真够惜字如金的,聂欢:“叶盟主不惜重金聘请我一个月,是要做什么?先说好,聂某卖艺不卖身!”
这下前面的人终于停了
,叶澜双转身,暗红色披风,领口上有圈白色鬃毛,讲究得一尘不染。双眸深沉入大海,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很多年前聂欢就是被他这样的乖巧模样蒙骗。如今再看,止增笑耳罢了。
行至一处曲径通幽处,房间隐没在蔓藤之下,堪称人间仙境。
叶澜双领头推开客房门,对聂欢做了个请的姿势。
恍惚间,聂欢眼里闪过一个瘦小精干的身影,也是每天这样为他开门关门。叶澜双以前明明比自己矮很多的,怎么忽然就蹦得这般高了……
脑中场景陡然一转,冰天雪地的残街上,就是这个瘦小精干的人,在自己被人一刀刀活剐的时候,他……走了。
聂欢喉咙一痒,眸中闪过森森冷意,他急忙退下台阶,正色道:“我就是个杀手,哪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叶澜双开门的手顿在空中,脸色沉得比夜幕还要黑,却很快恢复如常,他喊了声:“聂欢!”
被喊的人半张脸埋在树阴下,心道以往这样的情绪是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的,他今晚失态了。
如此想来,聂欢嬉笑如常,满不正经勾嘴道:“叶澜双,怎么?这么想邀我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叶攻,聂受
第3章 惊鸿
叶澜双甚至都没等“客卿”进门就大步离去,像真怕被留下来暖床似的,走得飞快。
应该是被恶心到了,聂欢觉得今后一个月都可用这招,怎么混账怎么来,最好膈应到叶大盟主主动请他滚,而且钱还不能退。
次日清晨,聂欢腰间挂着刀囊和酒葫芦,洋洋洒洒走在林阴小道上,随便逮个门童就让人家下山给他打酒,叮嘱一定要玉米酿的,便宜又辛辣那种。
小童眼瞅着那位相貌不凡的客卿,虽然痞了点,但人好看说什么都有理。
聂欢也是天亮听见嚎叫,才知道燕行也被虏上山了,他啃着自带的干饼,正要去找嚎丧一夜的伙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各种嘈杂的谩骂,男女老少皆有,跟游街似的。
“门主?,四大护法一夜之间死了三个,我们要讨伐血凝宫,把聂欢剥皮抽筋……”
好家伙,好家伙,聂欢寻得处石山一跃而上,半靠半躺着看好戏。一夜过后,他的功力终于回来了。
这时,人群中出了个老鸭似的尖叫,忽然撕开自己脖子边的衣裳:“聂欢老贼不是人,你们看看我身上这些痕迹,良家妇女都能下手,淫贼!门主啊,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为达目的,这大姐血本下得真足。聂大侠脑仁疼,太阳旭秃秃地跳,他二十五岁一只花,怎么就成老贼了?
别说他聂欢从做杀手那天便立誓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淫/乱,就是要淫,这等姿色……他从何下手?如何下得了手啊天爷?
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哗众取宠借机泼脏水的行当,多年来这样事数都数不完,一瓢和一千瓢没有区别,他见怪不怪。
与此同时,澜双剑阁暗室里,一蓬头垢面的人被吊在墙上,衣衫褴褛,浑身是血。
叶澜双端坐在暗室另一头,满屋的灰尘,他月白色的长袍却是纤尘不染。手里把玩着几颗鹅卵石,面色如霜花冰冷,眼里没有半分温度。
“门主,该说的我都说了,没做过半点离经叛道之事……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叶澜双手中鹅卵石已飞出,从对方膝盖上对穿而过,能听到骨头碎裂声……那人疼得脸拧成一团,惊恐万状地盯着泉涌而出的血水。
“四护法,你们私底下那些勾当,当真以为本座不知?”
叶澜双抬眼,没有怒意,但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却听得人浑身发麻,一如地狱之光,照到谁的身上,谁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四护法半百年纪,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你既知道我们那些心思,杀便是,何须多言,老夫叱咤半生,死了也不亏。”
叶澜双恍若未闻,又一颗石子飞出,打在另一方膝盖骨上,骨裂和惨叫声同时传出,他淡淡道:“密谋造反?不足为惧。”
“那你到底想怎么?你不惧怕我等造反,这般残忍对付一手把你扶上盟主之位的元老,又是几个意思?”,四护法怒发冲冠,拼尽全力朝这边怒吼。
而座位上的人选择性没听到,抬手示意,一旁默不作声的偏偏公子提药箱上前,居然给四护法止血包扎!
不过只是片刻,那厢惨叫声更大,更凄惨,嘴里冒着泡,他不停地扭动身躯想蹭墙壁,臂膀粗的铁链被挣得叮咚作响,“痒,你给我用了什么药,药……痒……”
叶澜双不答,手中石子像风一样掠过,直击那厢咽喉,却又巧妙地错过致命处,故意偏了一下,四护法的脖子瞬间就像刀不够块砍头砍到一半,人没死却受尽折磨,自己能看见劲圈上的血肉模糊。他瞳孔骤然放大,生非生死非死,话都说不来。
“此药名叫‘回天’,可以救命也可让人痛不欲生。你若再不识相,药敷在脖子上,能让你瞬间脑中犹如有万千蝼蚁爬过,一寸一寸啃食着你的头盖骨,嘴巴,眼珠……”
叶澜双说罢,药箱公子就要给他脖子敷药,四护法捶死的眼眸忽然清醒过来,上身已似被蝼蚁啃食生不如死,若是大脑也这般,他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终于妥协,回光返照般长叹息道:“雇聂欢杀三大护法的人是我没错,因为他们三人枉顾礼义廉耻,他们活该死。在尸体上下毒,以及埋伏在竹林外的杀手和暗间的黑衣人,都是我为杀聂欢而准备的人!”
叶澜双神色陡然一转,离开座位影子一般去到他眼前,不杀人已胜过杀人。
墙上的人忽然变得语重心长,他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些年你以权谋私为姓聂的做过些什么我等心知肚明,掌门若再一意孤行,盟主之位必将不保!就算我没把他杀死,今后还会有无数个我们这样的人,势必铲除江湖害虫聂欢!!!”
越到后面叶澜双越是淡漠,淡漠到你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事,他面不改色转身,淡淡道:“给他敷药,让他好好体验。”
他一步一个脚印踏上黑暗的扶梯,身后是响彻暗室的嚎叫:“叶澜双你言而无信,你让我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不得善终,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