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双恍若未闻,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他从不信命,所以别人的诅咒对他而言不过是水过无痕。
“你信他招供的那些鬼话?”,齐庆提着药箱出来,问道。
“不信,他背后有人指使。”
出了暗室,日光刺眼。管家跑来给他披上毛毡披风,说门外有人闹事,请愿讨伐雪凝宫,诛杀江湖害虫聂欢!
叶澜双默不作声点着头,慢条斯理系好带子,吩咐手下风吟去抱文书,自己先去了前面。
聂欢听着众人的骂声,趁着头顶的参天大树遮住光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石山上补瞌睡。
十三岁以后他睡觉都是一根神经给跟周公下棋,另一根则用来耳听八方,就怕一不留心别人把他头给卸了。所以下面的谩骂声一停,聂欢立马惊醒。
只肖微微侧头,就见一人从林间小道缓缓走来,原本争吵不休的人堆自动退到两边,低头行礼。
来人走得不急不忙,哪怕身后被猛虎恶龙追也是那个速度。最显眼的当属他那件披风,最让人为之一振的依然是那张堪称人间尤物的脸。
惊鸿一瞥就知道叶澜双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些故事发生在他们……各自奔波的这十二年里。
聂欢以手为枕翘着二郎腿,挑眉,“哇”了一声,冲下面吹着长长的调子。
叶澜双掠过各路牛鬼蛇神的脸,直接往高处看,茂密的榕树下有个不正经的人,嘘着不着调的口哨。
他目光灼灼看了须臾,低头时嘴角微微扬起。
直到有人出言打破平静,那抹不经意的笑意才忽然散去,叶澜双面色如常问道:“严堂主,何事?”
严忠嚷了半天,声音最大,这会被点名,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盟……盟主,聂欢昨夜在逍遥城杀死三位长老和几十个武林人士,次等祸害不除,武林难安。”
“你看见的?”,叶澜双语气不温不火,却让人有种无法辩驳的压力。
严忠忽然没了底气,“就……就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聂欢为非作歹也不是一两天了,前些年那么多人死在他手里,所以……”
“严堂主若是能耐,你去杀他便是。再不济我这盟主给你当,你来指挥?”,叶大盟主话尾上扬,以退为进,无人再敢造次。
严忠埋头,“属下不敢!”
叶澜双:“那就好。”
他扫了眼衣衫不整的范二娘,只是一眼,范二娘就知道自己被识破了,识相地把衣裳规规矩矩穿上,锤头退回人群堆里。
不是什么人都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的,这位盟主十九岁登上宝座,二十三四就稳定中原傲立群雄,靠的可不是这张脸。
叶澜双示意风吟把文书发下去,众人一看是三大护法的造反证据,当即瘫坐在地上。
“凡是来为三大护法请愿和意图煽动……暴/乱的,以谋反论处,带下去。”
叶澜双淡淡一句,数十名幻影现身,将一行人浩浩荡荡押了下去。
聂欢居高临下看了场好戏,不得不说叶澜双雷厉风行,虽是寡言寡语,却句句都在点上。
三言两语怼得那泼人大气不敢出,看来他这中原盟主也不全是靠脸——还靠摆谱,噎死人不偿命那种。
他们引起暴/乱了?真的该死?不至于吧……
聂欢出神片刻,场上的人所剩无几,他耳根子终于恢复清净。
见叶大盟主立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他心血来潮择了堆绿叶撒下去,恰巧落在叶澜双发丝和披风上……
聂欢哈哈笑起来,说道:“红配绿,赛狗屁。”
侯在一旁的管家简直难以置信,正要出言阻止,被自家主子投来的冰冷眼神怔住,只得识趣地退场。
叶澜双微微仰头,对挑衅滋事还洋洋得意的人道:“你确定要这样?”
聂某人本想着从石山上来个旋风般的落地,谁曾想起步时被榕树枝拌了一下,他索性将计就计,脚背使力,倒挂在榕树上,头往下坠时猝不及防从姓叶的脸庞擦过……
叶澜双被他蹭过的地方正火辣辣地发着烫,他眉眼一动,饶有兴趣打量着这只……“倒栽葱”。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看不惯的话你撵我滚啊!”,聂欢心说:甲方主动毁约,佣金概不退还。
叶澜双第二次勾嘴一笑,手中鹅卵石飞出……“碰”一声打在树杆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密密麻麻的叶子像下雪一样飘然而下。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任何准备,聂欢勾脚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他心下一紧,未及反应,人载进了某人怀里。
不等那只“泼猴”发作,叶澜双将他立正放在地上,再看人已走出很远。
行出些许距离,他第三次扬起嘴角,沉声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聂欢在看见那枚石子时脸色骤然一沉,那晚救自己的人是叶澜双?为什么要救他,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不是吗?
他脸上闪过一丝薄凉的冷笑,一脚蹬在树干上,没掉的那半边瞬间秃成光杆司令。
第4章 包养
那一年,拖某二人的福,才四月榕树叶就掉了个精光。
午间聂欢的胃又烧又疼,他按着胸口一路狂奔而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长年饮酒让他对那股辛辣产生依赖,看不见自己的酒壶就心心念念牵肠挂肚,半天不喝人便萎靡不振,若是再久点,那就是要他老命。
燕行一再告诫他,那种烈酒一但上瘾,十个有九个死于胃出血,不想早死就必须戒酒。
然对聂大侠而言,戒酒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下山打酒的小门童久久不来,聂欢一路辗转才得知人被叶澜双扣了,连酒壶都被他没收了!!!
欺人太甚,霎时间聂大侠眼里的杀气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全身散发出的唳气猫见了都要撞墙!
他凌空一脚踹开叶澜双的门,楠木雕花大门直接破碎成渣。
“叶,澜,双!”
被连名带姓喊的人恍若未闻,端坐在窗前娓娓说道:“回帖,此事中原江湖武盟接了,不日启程。”
风吟领命出去,其淡定模样跟他主人一样。
待人离去,叶澜双一副屋里什么时候进了别人的表情,慢慢悠悠道:“何事?”
“你凭什么扣留我的酒壶?”
“你受雇来做事,喝酒误事。剑阁中有别的……”
“我喝什么酒是老子的自由,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吃喝拉撒上!”
即便是污言秽语,叶澜双耳朵刀枪不入,自动过滤,他再次拿出那张一个月的“卖身契”,用一种老夫子教学的口吻说道:“你撕?三倍违约金。”
聂欢:“……”
他大概算了一下,以他现在的不稳定收入,违约金得还上几千年。
这辈子造什么孽,当初要从坟堆里把这人刨出来,那时叶澜双只有八九岁,全身的逆鳞,一副嫉恶如仇要喝人血的样子。聂欢比他虚长两岁,为救活此人,没少不舍昼夜地榻前伺候,足足大半年才把他那身逆鳞抚顺。
虽说后来没少拿他消遣,但救命之恩总在吧?白眼狼马夫做了武林盟主,这么嚣张。早知今日,当时就该让他永埋地底。
怒火中烧和水平如镜的两双眼睛较量许久,聂欢龇牙道:“你到底想怎样?”
“近来复明岛匪寇猖獗,朝廷大军南下交战屡次被困山中,明日你随我视察!”,叶澜双把“卖身契”揣回怀里,云淡风轻说着。
“聂某是个杀手,干的是要人命的勾当,不会锄强扶弱!”,他果断推辞说。
叶澜双:“杀敌军也是杀人,不违背你的初衷。”
聂欢眯着眼睛,忽然冷笑起来。
小马夫以前不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尤其是冲破他的心理防线后更是百依百顺。
他记得有次自己情绪过激,骂了句“你怎么不去死”,结果小家伙竟真的拿了厨房大婶的除草药,一口闷下,差点死成。
这人啊,不遇见熟人还好,遇见熟人而且还是个比自己混得出息的,总忍不住去想那些岁月。
忽而间聂欢就像泄了洪的河水,死气沉沉的,他一语不发转身时说道:“使唤不起你澜双剑阁的人,我自己下山买。”
“不许!”,叶澜双还是否决。
这可真就找死了,聂欢猛然转身,风一般的速度掐着叶澜双的脖子甩在窗棂上,鼻息相对。
“叶澜双,聂某发起酒疯是会杀人的,我忍你很久了!有钱了不起么,我不接你的单,你便直接绕过我给花夭下单,怎么?成功者的炫耀?”
叶澜双听罢脸色不是很好,他也不是任由屠宰的人,只是刹那便翻身将聂欢抵到侧面的墙边。两个都不是吃素的,胸口撞胸口,响声颇大。
聂欢恢复功力后与他几乎不分伯仲,叶澜双没占到多久先机就被揪着衣裳砸在桌上,“啪”一声四分五裂,木桌成渣……
人落地的瞬间,聂欢本想抽身,哪知叶澜双猛力一拽,扯着他一起摔在地上,并在纠缠不休滚地无数圈后死死把聂欢压住!
叶澜双眸里说不上是火,但至少有不快。
两个大男人,跟没学过武功似的,屋里所有家居连带墙壁被肉身撞得稀巴烂。外面的家丁缩头躲在角落面面相窥,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去劝……
若不是胃疼,聂欢能反抗的,就是烧得厉害,在叶大盟主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击压下半点动惮不得。
他告诉自己,再忍一个月,大家天高任鸟飞,往后能躲就躲,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得,那晚我压你,今天你压我,扯平!”,聂欢嬉笑如常,仿佛刚才短暂的交锋就是场游戏。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家丁婢女们蹲在墙角反复琢磨。
聂欢两手过头被死死禁锢在地,两腿只差被姓叶的膝盖压扁……
叶澜双居高临下看着他,眸中眼神意味深长,碎发落在聂欢脸上,挠得他又痒又难受。
一句话都没有,叶澜双把聂欢两手并在他一只掌下压着,另一只手忽然将他下巴抬起……
聂欢皱眉,满嘴跑马车:“叶盟主是从你三个护法那里学到经验了么?这是想实战……”
他话没说完,那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噻了颗东西进他嘴里,那玩意儿入口即化连吐的机会都没有。
聂欢面漏杀意,“你给我吃了什么?”
叶澜双不语。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运功挣脱束缚,左勾拳右勾脚,叶大盟主明明能应对,却没所作为,脚和手一落空,整个人彻底严丝合缝地砸在了聂欢身上……下巴抵着下巴。
嗯???,到底谁吃亏,聂欢心生狐疑。
“掌门不好了……额……”
管家这个时候气喘吁吁站在门外,见满地狼藉,偏生两人体位十分刁钻,是个人都会忍不住脑补出一副春宫龙阳销魂图。
“都说了来日方长,就你瞎着急,被撞见了吧?”,聂欢逮到机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试的恶心他。
叶澜双:“……”
不愧是中原霸主,起身后脸上没有半点异样,从容地问道:“何事?”
管家:“是另一位客卿,适才丫头们送饭,给多少他都说不够……一个人吃了足足十个人的饭菜……”
聂欢不等他们龟速一样把话说完,人已如窜天猴飞出。
一路上随手揪得个门童带路,门童脚步不及他快,被拖得嗷嗷直叫,敢怒不敢言只求这尊大佛赶紧离开!
聂欢赶到时,燕行左手抓鸡右手抓鸭,不分头脚,只顾往自己嘴里塞,桌上几十道菜被一洗而空,地上全是呕吐物,血占大部分。他边吃边吐,血从口腔鼻子里冒出来浑然不知,犹如恶狗扑食,模样比牢狱里放出来的亡命徒还夸张百倍。
嘴里碎碎念念道:“我不吃了,给我解药,我会好好杀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给我解药,好撑……”
好在他住的庭院偏远,并没几人看见他这般模样。
聂欢满眸充血,大骂“谁他娘的给他这么多”……但那也仅仅是自己的情绪宣泄,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毒发的时候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聂欢上前抢过燕行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张开双臂牢牢把他窟主,”燕行,清醒点,清醒点燕行,忍一下就过去了,忍一下。”
燕行面目狰狞,血和食物混杂在一起吐出来,痛苦地挥手乱抓,力道大得出奇,他挣脱聂欢的手,狼狈捡来地上的肉,始狼吞虎咽往脖子里噻。
此情此景,聂欢脸上出现了他进逍遥城的第一个无奈,他起身,提着燕行便往门外扔去……燕行有过短暂的晕厥,清醒过来发现周边没有食物,便要把头发往嘴里噻。
聂欢骂了声娘,再提起他,砸在树上。又是短暂的晕厥过后,燕行欲吃自己衣裳……
面对如此场景,绕是他再能喜笑颜开,这会儿也禁不住苦涩起来。武功绝学出神入化,这时已救不了一个毒发的朋友……和他自己。
别无他法,他还要上前提人,忽有阵风侧耳擦过,再看时一根银针稳打稳扎在燕行脖子上,燕行瞳孔骤然放大,人一动不动,像死不瞑目似的,聂欢吓了一跳,还没看清来人腰间飞刀已出,对方忙闪身躲在叶澜双身后。
短刀落在叶澜双手里,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觉重如千斤,有点捏不动。
不等叶澜双将自己置身往事的漩涡中,手中一空,聂欢自顾自夺过飞刀,冲他身后人问道:“你是谁?”
郎中哼了一声,很明显不像回他。
叶澜双望着聂欢,回道:“齐庆!”
齐庆:“嗯?问你了吗你这么积极。”
药仙谷第二十八代传人,前起死回生谷主齐侯之孙!聂欢听过没见过,这种人物都能被收入麾下?他不信叶澜双没有出卖自己的美色。
“救他!”,聂欢言简意赅。
齐庆呵呵一笑,“凭什么?”
聂欢无心玩笑,双眼微眯,杀气已从他每个毛孔里泉涌而出。
叶澜双披风下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又说:“我打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