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是裴印堂一手操办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裴印堂成长了不少。
裴大将军前些日子回了府,早已进宫见过皇帝太后。
初闻裴三和谭杏儿的事,老将军气得直接把裴印堂狠狠揍了一顿。
先不说是谁的过错,把人家良家女子闹大了肚子,光是这件事传出去就给他丢够了人。
裴印堂心里委屈,但是眼下证据确凿,百口莫辩。这头挨打,那头在太后面前还要带着笑脸。
实在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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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当日的气氛很好,百官们早早到了寿安宫,正殿的乐师已经开始奏乐。
容煜带着江逸白在长乐宫门口等着太后,太后很喜欢江逸白,容煜便干脆把江逸白带在了身边。
江逸白披着雪白的斗篷,立在雪地里。兔子似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容煜抬手呼啦了两下他的脑袋,低声道:“若是觉得冷,就回马车里去。”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起来,江逸白的身子才刚好了一点。
江逸白摇了摇头,就那么站着,静静等着太后。
整个大燕皇宫,太后是江逸白觉得最亲切的人。她尊贵、美丽,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有一个温柔高贵的母亲,还有一个万人之上的哥哥,如果容煜的皇弟还活着,应该是全天下最惹人羡艳的。
江逸白悄悄抬眸看了容煜一眼,然后又匆匆别过脸。
一刻钟后,太后一行人才出了宫门。
內侍们提着香炉走在前头,秋秋搀扶着太后的胳膊。
满头珠翠和凤穿芍药的罗裙,将整个人衬的雍容华贵。
太后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往年都是坐着马车去的,今日倒想走走。”
“儿子陪着母后。”
太后闻言,浅浅笑了笑。
已经很久没这么舒心过了,从前过生辰,总能想起来些陈年旧事,如今想想,还是该往前看。
死了的人无有办法复生,活着的便要好好守住大燕这片疆土。
一行人缓步往寿安宫去。
寿安宫的人不少,百官们都是带着东西来的,给太后娘娘过寿,都是可着最稀奇好玩儿又贵重的东西送。
往年就过寿的这段时日,都是百官们竞相献宝的时候。
奇香暖玉,珍禽异兽,只有太后想不到的,没有百官们送不出的。
去年驻守南岭的樊将军别出心裁,送了太后一对吊睛白额虎的幼崽。
太后怕的厉害,赏了些银两,只让容煜将虎崽收在御兽园,便再没有看过。
只希望今年这位樊将军能留个心眼儿,别再送这些个猛兽了。
第16章
刚踏入寿安宫的大门,百官们便齐齐整整地道了一句,“太后万安。”
太后免了众人的礼,被容煜扶着,穿过大殿缓缓坐下。
待容煜也坐下,百官们才依次入了座。
江逸白被阿四带到了下头,与几位世子坐在一起。
容煜说了些客套话,备了东西的臣子便开始挨个儿献宝。
“臣这一对玉如意,出自有名的琢玉匠,苏锦城之手。”
“臣这珍珠手串是南边偶然得来。”
“臣这……”
容煜一看樊将军站起了身,心下跟着沉了一沉。
只见他提着个不大的笼子,想来该是八哥儿鹦鹉一类,不是什么大家伙。
身姿挺拔的人往殿上一站,行礼后,道:“臣这一只猎鹰,乃是精心驯服的。”
红布被扯开来,一只雀鹰立在笼中。通体的鼠灰色,脑袋和肚子上有些白色的羽毛掺杂着,精神的很,也漂亮的很。
果不其然,还是猛禽。
也算是有点长进,好歹今年不是狮子老虎这样的大东西。
太后瞥了一眼,忍着心下的不适,随口道了几句,便让樊将军赶快入座。
御史大夫送了几个模样好看的小姑娘给太后。
容煜看这架势不像是给太后送的,到像是给他。
今年除了东西,送人的还不少,歌姬也有舞姬也有,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长乐宫地方才多大,怎么能住的下这么些个人,装不下就得分给各宫。太后与皇帝母子情深,头一个就得是宣华殿。
大臣们算盘打的都还不错。
臣子们送完了,便是女眷们。
容瑰郡主送了太后一幅名画,乃是已故方士张文义的真迹。
太后真心喜欢这些个文墨东西,便问容瑰郡主想要什么赏赐。
容瑰闻言,脸红了一红,道:“容瑰只求侍奉在太后左右。”
“今日倒是奇了,竟没什么想要的,往日里……”太后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她看容瑰抿着唇,突然明白了容瑰的意思,“是哀家的疏忽,瑰儿今年都这个年纪,还陪着我一个老人儿做什么。”
这一句话,叫下头坐着的臣子都竖起了耳朵。
太后没有女儿,多少年来都是拿容瑰郡主作亲生的公主抚养的。若是能娶容瑰郡主,往后的路不是扶摇直上,也是一马平川了。
容瑰没有多话,只跪在殿道:“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梁洛川闻言,起身附和道:“启禀太后,今日是您的寿宴,不如喜上加喜,叫咱们也热闹热闹。”
太后看了梁洛川一眼,道:“盛京的好男儿不少,倒是不必如此仓促,若是郡主有意中人倒是可以喜上加喜。”
容瑰羞红了脸,低声道:“瑰儿不想嫁的太远,若是能留在盛京就已经欢喜至极了。”
她言罢,抬眸瞥了一眼右侧坐着的裴印堂。
裴印堂还在饮酒,被她这么一看,心下悸了一悸。
娇羞中透露出一丝杀气,不愧是能大燕的公主。就这么一遭,终身大事可就草草定了。
众人中,不知是谁蓦地道了一句,“今日之喜少不了裴三公子的功劳,依老臣看,就裴三公子如何。”
容瑰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裴印堂忙起了身,道:“林大人酒吃多了,竟……在太后面前胡言起来。”
林大人随口说的话,却被一旁的裴老将军听进了心里。
裴亦起身,拱手道:“老臣得容瑰郡主作儿媳,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太后若不弃,裴家愿生生世世护着郡主。”
“爹……”
这事裴印堂还没来得及跟他老爹商量,怎么他老爹今日如此激动。
裴家三公子是什么人,太后是知道的。把容瑰交给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她不会不同意。
这一群人联合起来蹿腾,一定也有个缘故在。
“瑰儿意下如何?”太后问了一句。
容瑰静了片刻,道:“还要问裴哥哥的意思。”
这一句裴哥哥叫的千娇百媚,柔情似水。
百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裴印堂的身上。
裴印堂自是不能怯场的,他走走上殿前,撩了袍子跪在容瑰郡主的身侧,肃声道:“裴印堂若得郡主作妻,定然生生世世爱护,不让郡主受半点委屈。”
这几句虚情假意的话说的十分响亮。
明眼人都瞧出来不是凑巧,是早有情义在其中。更明白的,便知道此事与安阳侯府脱不开干系。
郎有情,妾有意,算是皆大欢喜。
今日这寿宴还是裴三亲手操持的,人都瘦了好几圈。
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后最喜欢听这些个浓情蜜意的话,一高兴,所幸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一对儿金童玉女赐了婚。
前半场忙着祝寿,后半场就是忙着恭喜裴印堂与容瑰郡主。
人群里唯有安阳侯格格不入,一人默默饮酒。
若不是安阳侯有妻女,容煜都觉得,今日安阳侯的此番作态,是为了裴三娶妻而黯然神伤。
殿上的人笑了笑,静静看着底下的百官。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裴印棠身上。
前朝的事是不允许传到后宫的,但通过阿四的只言片语江逸白大抵知道前因后果。
利益往来,皇室中没有什么情投意合。
空筹交错,歌姬和乐师的声音不绝于耳。
晚些时候太后先回了寝宫,容煜留下来给几位大臣们说了会儿体己话。
裴印堂起了身,端着杯子给容煜敬酒,谢他多年来对裴家的看重。
容煜本不打算饮酒的,不过看裴印堂这一脸强颜欢笑也就没有拒绝。
三公子不容易,此番娶妻也是为了能查清安阳侯的事。
三两杯酒入腹,喉中烧的厉害。
容煜没多少酒量,一点点就足以上头。
脸上泛起了些薄粉色,容煜看着裴印堂的目光有些恍惚。席间的舞姬也再没有多少心思去看。
待众大臣离去,容煜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起了身。
阿四正打算扶着,容煜甩开了他的手,含糊道:“朕没醉,不必跟着,你去殿里找找朕的玉佩。”
说罢,人就踉跄着出了寿安宫。
廊间灯火昏暗,容煜定了定神,分辨清楚了,才往宣华殿的方向去。
一路吹着冷风,缓解了不少身上的燥热。
恍惚之间看到了宣华殿的宫灯。容煜走进去,拐了许久才到了殿门口。
大门是紧闭的,容煜推开门往内殿中去。
江逸白是跟着太后一起提前离开的,陪太后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宣华殿。
人刚从药池沐浴回来,刚换了寝衣,便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江逸白以为是若水取炭回来了,只低声道:“内府的炭好,原是不用日日去拿的。”
话音刚落,便瞧见容煜红着脸进来。
“陛下……”江逸白蹙了蹙眉,往后退了几步。
容煜只当是自己的地方,揉了揉脑袋往榻上去。
江逸白闪了一闪,容煜直接坐到榻上倒了下去。
这是喝醉了,江逸白走近看了看。
容煜一边解衣裳,一边嚷道:“阿四,吹灯。”
阿四自是不在的,这会子还在路上找人。
容煜平日里清醒,醉起来就难说。喝的多一些便直接睡过去,喝的少一点,话便异常的多。
他觉出来四下仍是大亮,便勉强撑起身子自己去熄灯。
外袍解了一大半,里衣也松松垮垮的。
往日里没仔细瞧过,今日才得以细细端详。
容煜的样貌不比那些个质子要差,原本如炬的眸子涣散了些,上挑的眼尾因为酒气带着些桃色。
人生的白,酒意体现在身上便愈发明显。红唇翕张,没骨头似的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站定身子。
“我来吧。”江逸白看他走的费力,便亲自走到灯畔,吹灭了临近的灯。
烛火照亮的屋子,熄灭一盏便少了许多光。
容煜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榻上,却并没有躺下,只坐在塌边定定看着江逸白,“阿四,朕饿了。”
“……”
这人的要求还挺多。
江逸白从柜子里取来吃剩的点心,放在塌边,“吃吧。”
“嗯……”容煜哼了一声,伸手去拿。
江逸白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眼睛亮了一亮。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黎国的君王想要留容煜在黎国做质子了。
往日里容煜高高在上,不曾有人敢说过什么。如今看来,这人的肌肤生的白嫩娇滑,倘若真临幸了宫里头的哪位,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第17章
容煜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打量,吃过东西后便将盘子推到一边,看了一眼远处的人。
目光散乱,醉眼迷离,其中风情非言语所能定论,也远非画笔所能勾勒。
他往后坐了坐,靠在墙上抱住自己的双腿,呢喃道:“朕想念父皇了,你没有见过朕的父皇,他是个很好的人,对百姓和臣子们都很好。可惜性子太善,对旁人没什么戒备心……”
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委屈。
江逸白觉得今日是撞鬼了,面前的是容煜本人没错,可所做的事,实在有损君王之威。
哪有一国君王会哭唧唧的,说自己想念父王呢。
“你……”
江逸白此前只听人说,大燕的君主是个战无不胜,杀人如麻的煞神。今日这般,反差实在太大,难道平日里的威严,都是端出来的架子么。
容煜坐在榻上,自顾自说了好些话。
什么想吃母后做的栗子酥,想听南岭画舫上姑娘们弹的琵琶小曲儿,想见一见从前猎场放跑的小鹿,想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江逸白是不想听这些的,可偏偏殿里太静,容煜的话便很容易钻进耳朵里。
不得不说,容煜想做的事也太多了。
一连说了好些话,容煜才迷迷糊睡下。被子都没撑开,就那么横在榻上。
江逸白耳朵里满是容煜方才说的废话,这会儿脑子里都是栗子酥。
栗子酥他是吃过的,好吃归好吃,但也用不着人这么惦记着。
江逸白摇了摇头,费力将人摆好,然后给容煜盖上被子。
临近的灯火有些暗,昏昏黄黄的,将人的眉目勾勒到极致温柔。
江逸白看着容煜,晃了晃神。
这是他第一次伺候别人,好歹容煜还算听话,也没有酒后乱性做什么过分的事。
待把人安置下,江逸白才有空歇息一会儿。
他在桌旁用手支着脑袋,不多时眼皮便开始打架。
睡不知了多久,容煜朦胧间说了一句话。
“玉卿……”
江逸白抬眸,听了许久才听见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