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
容煜又唤了一声,他双眉微拧,指尖动了一动。
“玉卿。”江逸白思量着这两个字,没听说过宫里有哪个人叫这个名字。
酒后吐真言,梦里都唤着,难不成是心上人。
江逸白想到此处,神情冷了一冷,转身出了偏殿。
院外的烛火还摇曳着,掺着天上的明月光,将整个地方照得清冷又敞亮。
江逸白坐在石阶上,蓦地看见了阿四的身影。
阿四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偏殿前守着,守着容煜是他从小的职责。
“陛下醉了。”江逸白提醒了一句。
阿四俯身,低声道:“小殿下见笑了,陛下的孩子气,也只在这时候,就由着他吧。”
江逸白愣了一愣,他看着阿四,没再说话。
若不是今夜,他险些忘了,容煜不止是朝堂上,高不可侵的九五之尊,更是在他眼前,拥有七情六欲的,鲜活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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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意掺杂着困意。
容煜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生,混混沌沌做了好些梦。
他依稀见到一个穿着白衣手执利剑的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疼……
一觉醒来,系统的声音响在耳畔,【好感度:+40,恭喜陛下完成醉酒一剧情】容煜不明所以,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系统也疑惑,但他不能说出来。总不能说是因为江逸白伺候了容煜一晚上,好感度才提升了这么多。
想想就不对味儿。
额间冒出些许薄汗,方才梦中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容煜捂住胸口,深呼了一口气。
一剑穿心的感觉太过真实,到现在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散开来的衣衫下,隐隐露出淡粉色的疤痕。这个痕迹跟了他很多年,是一支毒箭,一支险些要了他命的毒箭。
放箭的刺客已经自尽,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查出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梦境与往昔交织在一起,容煜的头有些痛。
不多时,江逸白带着食盒走进了偏殿。
容煜看见他,心下有些疑惑,“朕,怎么会在偏殿。”
“陛下喝醉了。”
“喝醉了……”怪不得剧情完成了,他看了江逸白一眼,颇为谨慎的问道,“朕昨日,没有失态罢。”
江逸白把食盒放在桌上,看了他片刻,才道:“陛下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他并不打算把容煜昨日酒后的姿态说出来。
“是么。”容煜沉默片刻之后才放下心来。
睡了好,睡了安生,不然出了差错,会被史官记在史书上的。他可不想多年后看到起居注上,写着什么酒后失仪的言辞。
容煜起身,伸手整理自己敞开的衣裳。
江逸白看着他略显慌张的动作,忽觉这人有趣儿的很。
他突然很好奇,小时候的容煜是什么样的。
“朕就走了,你自己用膳。”
容煜道了一声,转身出了殿门。
阿四正俯身站在殿外。
“陛下。”阿四唤了一声,道,“眼下时辰还早,陛下可要用膳?”
“不了,收拾一下,上朝去吧。”
昨儿晚上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吃了点儿什么东西,早起倒是不觉得饿。
阿四应下,吩咐人准备了步撵。
偏殿,若水将桌上的食盒打开来,浑圆的栗子酥齐齐整整摆在里头。
“小殿下,这些……”
“留着吧,宣华殿不缺吃这个的人。”
江逸白道了一句,换了衣裳往长乐宫去。
大燕的皇宫很大,可是四方的天,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江逸白走在容煜上朝的必经之路,目光一步比一步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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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瑰郡主与裴三的婚事定在了腊月初八,郡主被封为公主,赐公主府。
册封当日便是裴府迎亲之时,从皇城至裴府。往后住在何处,由二位新人自己说了算。
皇城嫁公主,便是容煜说的大喜之事。这让许多人大失所望,不过热闹这种事无分大小,不瞧白不瞧,去裴府吃喜酒的一个都不少,甚至比裴印堂预想的要多。
容瑰公主在长乐宫梳洗打扮,由太后娘娘和容煜亲自送进花轿,可见其荣宠。
“我的瑰儿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给姑母说。”太后握着她的手,有些舍不得放下。
“姑母放心,瑰儿这就走了。姑母和皇兄就别送了。”
凤冠霞帔,粉面含春。
容瑰转了身,一眼看见了花轿旁立着的顾云。
天下谁人不愿娶她容瑰公主呢,这个木头,也不知最后会栽在谁手里。
盖头盖在头顶上,容瑰这才俯身进了轿子。
顾云向容煜行了礼。
容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声道:“这一段路,就交付于你了。”
“臣定当不负所托。”
顾云说罢,让下人们起了轿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外去。
热闹过后,心里有些落寞之感。
太后看着满城的喜庆颜色,问容煜道:“瑰儿都被你打发出去了,容儿什么时候让我听个好消息。”
“母后,咱们回宫再说。”
容儿这个称呼,怎么可以在下人们面前说呢。
太后看着他,浅浅笑了笑,没在外头多言,搭着秋秋的手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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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容煜才离了长乐宫。
若水和江逸白正站在宫门口,往来的宫人们不断给江逸白行着礼。
他国的质子在燕国原是没什么地位的。可是江逸白不同,他住在宣华殿,在下人们眼里,住在容煜寝宫的人,在小皇帝耳边随便吹吹风,就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这份尊重背地里多的是议论,有人说江逸白做了容煜的男宠,更有人说不过容煜闲来养的一条狗。
诸多说法,江逸白听进耳中,却不在乎。容煜对他如何,他自己知道便好。旁人只需知道,他在容煜心中有点份量,这就足以让他在皇城立身。
雪落无声,容煜远远便看见宫门口的人。
打从上次醉酒之后,容煜就觉得江逸白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更亲近了些。
按理说对他示好的人多不胜数,可是容煜唯独却放纵江逸白。
或许是因为那一双坚毅的眸子。
他想看看长大的鸡崽儿,到底会不会便成凤凰,更想看看这个藏着野心的孩子,能走到哪一步。
“雪下起来了,怎么不回去。”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道:“日日都这样下,总要出来透透气的。”
“透气,宫里太闷?”容煜问他。
江逸白看着他,道:“已经很好了。”
语气十分平静的一句。
这句话是实话,江逸白活了十二年头,在西云时除了祭祀这种大场面,是从来没有从长泽殿出来过的。
阿四瞧容煜的目光一变,就知道容煜一定是在可怜江逸白。在容煜眼里江逸白做什么都可怜,生病可怜,落水可怜,吃东西可怜,没吃东西也可怜……
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怜,住在宣华殿,走路都用人抬着,他怎么就这么可怜!
阿四想着想着,神情都狰狞起来。
第18章
“那改日朕带你出宫去玩儿。”
果不其然,容煜顺着江逸白意思道了一句。
阿四心下叹气,不得不说江逸白这孩子,确实很讨人喜欢。
江逸白有些惊讶,“真的吗?”
“君无戏言。”
容煜想刮一刮江逸白的鼻子,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绕过他,往殿内去。
【好感度+10】
最近江逸白这好感度涨得厉害,容煜觉得小孩儿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腰间的玉佩被余晖照得玲珑剔透,垂下的流苏随着人的动作而摇曳。
江逸白的目光落在容煜的腰上,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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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不常对人许诺,但是只要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腊月十五退了朝,容煜回殿内换了一身劲装。
银冠将墨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留下长长的尾巴。祥云纹的锦靴登在脚下,下一刻就能提剑上阵一般。
江逸白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容煜这一身。
往日里总见容煜穿着宽大衣袖的朝服,今日这一身,俊朗利落,实在叫人挪不开眼睛。
“陛下这是要去何处?”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道:“换身衣裳,朕带你去猎场散散心。”
“猎场?”
江逸白只当是宫中的猎场,不曾想马车直接带着两人出了皇城。
顾云在外头驾车,容煜与江逸白坐在马车中。
“往日里一直听说上北苑是打猎的好地方,今日朕带你去瞧瞧。”
容煜说罢,抬手掀了掀小窗的帘子。
街上的人不少,偶尔有叫卖声传入耳中。容煜此行只有三人,一辆马车并不显眼。
江逸白靠在马车一角,静静看着容煜的侧颜。
这人的眉宇和神情,一笔一画勾勒下来,不用刻意描摹修饰,都可以入画。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却不自知的人。
江逸白收回目光,忽觉自己有些肤浅。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注意一个人的样貌了。
容煜放下帘子后,从小柜中取出一个纸包丢给他。
江逸白低头把纸包打开。
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桂花糕。
容煜道:“今日还不算热闹,等八月十五灯会,朕再悄悄带你出来。”
“嗯。”
江逸白应了一声,心下也有些期待。倒不是有多想看灯会,只是想让容煜带他出来,去哪里都好。
容煜笑了笑,又去翻了包点心垫了垫肚子。
马车停在端王府外。
今儿个端王不在,是端王世子容巡接驾。
容巡今年十六,比容煜小一些。圆园的小脸上还有未脱去的稚气,深色的发带将头发束在脑后,尾端垂下的地方坠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容煜一下来,容巡即刻恭恭敬敬行了礼。
叮叮当当的玉佩和铃铛响在一起,顾云忙把人拉了起来,“都说了是不要声张,人还大街上,非得人尽皆知么?”
容巡这才反应过来,忙压低了声音道:“臣思虑不周,几位快些进来。”
容巡这孩子模样周正,挺好的一个少年郎,只可惜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行事考虑异常的不周全。
因着是提前打过招呼要去猎场的,几人没再多言,另备了马车直接往上北苑去。
上北苑是皇祖时建下的猎场,地方离襄王的府邸有三十多里地。
地方辽阔,风景绝佳。
下人打开了马场的锁,让几人进去挑选。
江逸白不是头一次见到马,但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好马。
面前的骏马高他许多,各个毛色鲜亮,惹眼的很。
容煜拍了拍面前枣红色的马,翻身骑在了马背上。
江逸白仰头看着他。
容煜骑着马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来对着江逸白伸了手,“上来么?”
江逸白点了点头,容煜直接将他拉了上来,两人共乘一匹马,往猎场上去。
枯折的百草覆了一层雪,马蹄踏在白茫茫的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江逸白这是第一次骑马,靠在容煜怀里,身子僵得很。
容煜牵着缰绳,让马的速度放慢,就这么信马由缰地走。
顾云很快带着容巡追了上来,两人的马一白一黑。
“怪不得裴三说这地方好,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单是策马而行便觉得心中与天地同宽,要是改成良田,容煜都觉得可惜。
容巡叹道:“看落在谁手里了,我爹不爱走动,只有娘亲会来照看,这地方除了娘亲来的这几日,其余的时候只能搁着生灰。”
容煜看了远处一眼,道:“待皇叔回来,与他说一声,不如将这地方租给朕,朕派人看护打理,每年再给皇叔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都快赶上皇后的年俸了,容巡看了一眼这荒草一片的地方,只觉得一文不值,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当真?”
“当真。”
容煜宫里头人少,再加上国库充盈,手头的银子是不缺的。只有外头的大臣见容煜成日里几件衣裳轮着穿,才觉得小皇帝一穷二白。
容巡道:“我爹倒是不会不同意,只是这地方和襄王有些渊源,前些时候还在朝上闹过,陛下当真不介意?”
“自是不介意。”
往后裴府热闹的很,襄王可没功夫再管这么个地方。
“驾!”容煜拽着缰绳,策马向远处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缩了缩身子,容煜把速度放慢了些。
“怕了?”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摇头,但身子还是缩在人怀里。
容煜蓦地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缰绳放进了江逸白的手心。
“我,我不会这个。”江逸白低声道了一句。
“朕教你。”
容煜握住他的手,扯动了缰绳。
高头大马信步在雪地上,容煜的目光落在前头。
江逸白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烫,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在雪地上策马而行的一天。
从前在西云小小的长泽殿,心便是小的,如今在大燕茫茫一片的雪海中,心便是大的。
就好似突然明朗,足以装的下天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