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弯着腰洗了把脸,束在脑后的辫子时不时扫过白皙的脖颈。
银月将帕子递过去,容煜擦了把脸,才问道:“今儿这么早入宫,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顾云收回目光,道:“内院得了新消息,臣来给陛下说说。”
银月闻言,即刻带着洗漱的东西东西和下人们退出了内殿。
容煜坐下来,吃了些栗子酥垫肚子。
顾云这才道:“柳副总领的消息,这个黎国的使臣确实不是一般人。”、“让朕猜猜,该是黎国的公主罢。”
容煜道了一句,一块儿栗子酥入腹,心情跟着好了一些。
顾云心下略有些讶异,“陛下知道了。”
容煜点了点头,“朕料到了,哪里有使臣会缠着皇帝逛皇城的呢,一看就是在黎国被宠惯了,无法无天的很。”
顾云叹道:“也是,没见过这么不知礼数的。这样的人都能做使臣,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黎国派使臣前来修习医术,可这使臣连柴胡、地黄都分辨不出,想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容煜用帕子擦净了手上的点心屑,道,“多派几个人盯着露水阁,眼下徐大人家好事将近,朕不想在这时候出什么乱子。”
“是。”
顾云应了一声,目光忍不住又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他总是很奇怪,一个身在皇城消息皆来自内院的人,居然比内院知道的事还要多,还要深……这怎么说呢。
“在想什么?”容煜见顾云不说话,遂问了一句。
顾云摇了摇头,“没什么,臣一大早来还不曾用膳,有些饿了。”
“那一起用膳罢,朕叫阿……叫银月给你再备一副碗筷。”想起来阿四被自己打发到太后那儿,容煜还有些不太习惯。
早膳是红豆膳粥,荷叶鸡以及几盘点心。
容煜昨儿闹那么一出,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太多荤腥。大半只鸡基本进了顾云的肚子,剩下一只鸡腿留给了布菜的银月。
几盘点心都是没动过的,容煜看了碟子里的桃花酥一眼,临上朝前吩咐银月送到秋爽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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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也不知是春困,还早上起得着急没用早膳,大家都不太爱说话。
唯有樊将军还精神着,说了几件南岭的趣事儿。
说是有个身着白衣的卖药郎,常年带着面具在南岭开药铺。军营里有个小将有幸见过这面具下的脸,那真是长得惊为天人,活脱脱就是在世的谪仙。
梁洛川听见这句话,问他道:“樊将军可见过此人?”
樊将军摇头道:“臣自是没见过,再去拜访时已然人去楼空了。那小将本中了梁国的虫蛊,可去他那药铺走了一遭什么病都没有了,你们说说奇不奇怪。”
这话一出口,四下里总算激出点水花来。
“这可真是有大本事的人。”徐大人闻言,不由夸了一句。
白衣卖药人……
倒是从不曾听过这么个人物,大燕之中,居然会有精通蛊术的人。
容煜肃声道:“有如此本事的人,樊将军可要格外注意些。”
这世上的能人异士不少,大隐于市还好,可若是有了立场,投奔任意一国,都是个不小的麻烦,更何况是有养蛊炼毒的本事。
“臣定当竭尽所能查清楚此事。”
樊将军在南岭驻守已久,吃多了那些蛊虫奇毒的亏,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人。
四下里静了一静,向来只爱看热闹的端王开口道:“什么蛊虫,无非是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罢了,偏远小国造势的东西,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端王这一开口,襄王是必然要抬杠的,“王爷人在盛京,不知军中事,把一切想得简单了。”
“你,你难道不是人在盛京么?”
这俩人一开口,便不知何时才能退朝了。
容煜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俗人,安静的时候想着热闹,如今热闹得不轻,心底下又觉得安静之时才算好。
如此矛盾,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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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徐公子与方家小姐大喜的日子。
江逸白收拾好之后,在殿外的秋千上等着容煜。
皇帝去吃臣子的喜酒,必然引人注目,为了低调,容煜特地换了一身常服。
素色的锦衣,搭着青色的长衫,衣角用银线绣着若影若现的菊花瓣。
银月特地挑了一只祥云纹路的玉簪,这一身将整个人衬得颇有书卷气。
“朕像个教书先生,可是肚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学问。”
容煜十分可惜地道了一句。
他读的书不少,徐重阳知道的,他未必不知,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不懂书中所言。
就好似从前与几个官家弟子一并参加诗会,总是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便是瞧见山水,也只想说个“好”字。
“朕是不是个很没有趣儿的人。”蓦地,容煜问了一句。
银月闻言,颔首笑道:“奴不知陛下口中的有趣儿是什么意思,却知道人和人不一样,也不是非要满口风花雪月才算得上有趣。”
“你总是说朕爱听的话。”
从小便时这样,但凡容煜有一句话说自己不好,银月总是能说出一千一万的好来。
“陛下说笑了,奴是实话实说。”银月将玉佩系在容煜的腰上,带上油纸伞,送容煜出了殿门。
江逸白正倚在秋千上,院子里种了些花,春日里花开的烂漫,开在秋千旁,开在江逸白的脚下,人与花交相映,不知是花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花。
容煜看着院子里的人,俯首对银月道:“你瞧,那模样的便是不开口也是有趣儿的。”
银月抬眸望了一眼,只弯了弯眸子没有说话。两个人在她眼中,都俊的不得了的,真不知该如何作比较。
江逸白瞧见容煜出来,方才起了身。
“陛下。”
容煜点了点头,问他道:“明丫头呢,徐先生的好日子,她不去瞧瞧?”
江逸白道:“去清澜殿了,该是阿四找他。”
容煜闻言,不由地笑了笑,想来是阿四离开后,想问问宣华殿里的情况。
“怕是回不来,咱们走罢,时候不早了。”
“是。”
江逸白道了一句,站在一旁等着容煜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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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城到徐府的路不远,容煜与江逸白是坐着马车去的。
顾云与银月在外头赶车,两人虽十分熟稔,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几人到徐府上时,徐大人正好出来。
容煜提前派人打了招呼,一切从简,不必行大礼。
徐重阳在府内招待着往来的宾客,见容煜几人过来,忙行了礼,“陛下。”
往日里总是穿着素色长袍的人,今日一身赤色的喜服。
容煜喜欢这样明艳的颜色,红红火火衬得人也格外鲜活。
“朕现在该去哪儿坐着。”
这还是容煜头一次这么参加别人的婚宴,以往要去,总是前呼后拥,坐在比二位长辈还要尊贵的位置,一举一动都得被人瞧着,显眼得很。
徐重阳道:“梁大人方才到了,陛下与梁相坐在一处罢。”
“也好。”
容煜十分爽快地应下,带着江逸白跟着徐重阳往东去。
江逸白能察觉到容煜眉宇之间的喜气,不过看别人成亲而已,哪里值得这样高兴。
来至东侧的大堂,坐位上空空如也,徐重阳四下望了一望,道:“想来是和别的大人去说话了,陛下先在这儿等等,臣去找找他。”
“不急,你先招呼旁人。”
“是。”
容煜目送徐重阳离开,才收回目光。
江逸白看了远处的人一眼,问他道:“徐先生好看吗?”
容煜点头道:“徐先生本就一表人才,这一身便更加衬得仪表堂堂。”
“陛下是专门来看新郎官的?”江逸白又问了一句。
容煜转过头看着他,故意道:“还有新娘子。”
“是么……”
容煜总是很会说话,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叫江逸白心里的醋翻江倒海般汹涌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小白心很大的,大概刚好装下一个醋缸:D感谢“会喵喵叫的鱼”的地雷~
感谢“琴酒”,“believer”,“婷子”,“章鱼肉丸子”的营养液~
第33章
容煜见江逸白不说话,也就不再去逗他。
他自己个儿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鲜艳的颜色。按照大燕的规矩,帝后大婚,是要穿玄色的礼服。玄色贵重,也威严一些,可是把成婚变成一件过分肃穆的事情,他不太喜欢。
尤其是两国联姻,就好似一纸契约,把两个本来不相干的人绑在了一起。各自都不欢喜,却还要相敬如宾,在外人面前扮和睦。
“朕也想如徐卿一样,八抬大轿娶一个美娇娘。”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江逸白闻言瞥了容煜一眼。
殊不知容煜口中这个美娇娘,也不过是一个代称,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两相欢喜就好。
·
方府在城东,与徐府隔着的距离有些远。
迎亲的队伍一早出发,到了方府又等巧儿姑娘按着规矩,与娘家人说了好些话,才开始抬轿子。
吉时将至,迎亲的队伍还不曾到。
徐重阳安置好宾客便去门口等着花轿。
两位新人都没到,坐在堂上的人便聊了起来。
时不时有臣子路过容煜这一桌,总要行个礼,再唤一声陛下。
容煜每每要与梁相说几句话,便被打断。到最后索性不说了,直接吃起了喜糖和喜饼,顺道与路过的人说上几句客气话。
这喜饼的味道熟悉的很,像是同心斋的,内院靠着这么个点心铺,可赚了不少银子。改明儿得给柳暮雨说说,往别地儿开家分店,银子也有了,人也安排了,一举两得。
蓦地,府外传来鞭炮声。
堂里堂外的人躁起来,不少人起身往府门外去。
梁相还在安安静静嗑瓜子。
容煜直接拉过了江逸白的腕子,“朕带你看热闹去。”
“热闹……”
江逸白话未说完,便被容煜拉着往人流中去。
锣鼓声,鞭炮声交杂在一块儿,让人再听不见别的东西。
容煜踮了踮脚,在一众脑袋顶上,看到了徐重阳接巧儿姑娘的场景。
虽盖着盖头,但仍能觉出是郎才女貌,天赐的良缘。
江逸白是半点心思不在这一对新人身上的。容煜这般抓着他过来看热闹,两个人的距离仿似近了好些。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能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若是觉得吵,便堵住耳朵张开嘴。”容煜记得江逸白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地方,便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愣了一愣,容煜以为他没有听到,便凑近几分贴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
温温热热的气吐纳在耳畔,容煜说罢之后对他笑了笑。
薄唇勾勒出敲到好处的弧度,江逸白的耳朵有些发红。
·
新人拜过高堂之后,特地来见了容煜。
两人对容煜行礼,临送入洞房的时候,巧儿姑娘解下手中的红绳,让徐重阳放到了容煜手中。
两只玉质的珠子穿在红绳上,泛着些微弱的光泽。
“这是……”
徐重阳和声道:“姻缘线,讨个吉祥,臣与巧儿祝陛下能早日遇见自己中意的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确实有这个规矩。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把姻缘线给他,容煜笑了笑,让银月把带来的金锁拿来赠予二人。
等两人离开,喜宴才算是开始。
晚宴摆在青玉堂,时候虽不早,但宴席不散徐重阳便不能真正地入洞房。
“陛下,臣敬你一杯。”徐重阳头一个敬的便是容煜。
容煜向来是不饮酒的,但是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破一回例也不算什么。
正要举杯,忽发现面前的酒盅是没有酒的。
桌上的酒壶已经被丫头拿下去添新酒了。
江逸白面前还有一杯,因着自己也不饮酒便将自己这一杯让给了容煜。
“朕祝徐卿与夫人恩爱长久,情谊不移。”
徐重阳浅浅笑了笑,举杯道:“也愿陛下江山永固,春秋一统。徐家永远为陛下效忠。”
春秋一统,这大概是每一个帝王心中所想。
容煜饮尽了杯中的酒,两人又说了好些话,才分开。
私情与衷肠相交杂,小家与大家相缠。身在庙堂的年轻人,没有哪个不想着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这份热血与忠心,容煜希望自己不会辜负。
桌上的菜上全后,江逸白给容煜的碗中添了些菜。
往常最喜欢吃东西的人,今日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胃口。
这一桌人少,坐着的不过四五个。
梁洛川放下筷子,问容煜道:“老臣等了这么些年,不知还能不能见到陛下娶妻的那一日。”
容煜闻言,不由笑道:“梁相是要长命百岁的,何愁等不到呢。”
“长命百岁,臣可等不到那一天。”
活那么久做什么呢,该走的时候,就得走了,大燕从来不缺青年才俊。他一个老人儿白白占着丞相的位子罢了。
容煜觉得梁相确实在说笑,四十几岁的人,精神好得不得了,成日里说的话,活了七八十年一般,动不动就伤春悲秋,越发有些多愁善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