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容煜看他这一身的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对江逸白来说,半个月肯定是不够的。
灯火明灭,江逸白的心也浮浮沉沉。南岭是险要之地,哪怕有顾云陪着,有樊将军护着,只要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就永远不会放心。
容煜看江逸白颇为坚持,只道:“那就等半月之后再说罢,你得答应朕一件事,不可强撑着,为了这一遭,毁了自个儿的身子不值当。”
“臣遵旨。”
江逸白的唇弯了一弯。
有那么一瞬间,容煜觉得他与江逸白还如从前一般。
或许那一次,只不过是少年人的冲动。
心底下时时骚动的,等得到了,便会觉得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也正是为什么,皇祖当年在宫外邂逅了一个又一个美人,接进宫中的却少之又少。
眸光暗了一暗,容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儿女情长不是他该思量的。
“歇息罢,朕陪着你。”容煜道了一句,走了几步,将罗帐放下。
“好。”
绣着白梅的罗帐遮住些光。
江逸白十分听话的地下,胸口处疼的厉害不能盖被子,便侧过身把被子搭上,静静看着容煜。
容煜看江逸白也不阖眼,问他道:“怎么不睡?”
“舍不得。”
江逸白低低道了一声,他怕眼睛一闭一睁,容煜便又不理他了。他不想与容煜闹别扭,宁愿容煜揍他一顿,打他一巴掌,怎么都行,就是不能不和他说话。
特别是同所有人说话,就是不理会他。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的一个人,容煜也不忍心在这时候怪他。
“睡吧,睡够了,病才能好的快一些。”
哄小孩儿似的,容煜轻轻拍了拍江逸白身上盖着的被子。
烛火晃了一晃,江逸白调整了姿势仍旧看着容煜。
容煜知道他的脾气,也就没再提醒,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今晚的月亮该是圆了,月光也格外温柔。
大火之后本来余惊未定,可是在这四下漏风的阁楼里,心里头却异常平静与暖和。
“陛下能给臣讲个故事么?”蓦地,江逸白道了一句。
“故事……”容煜愣了一愣,问他道,“你想听什么。”
“只要不是朝堂上的事。”
今天晚上,他不想听这些。
容煜想了想,脑子里蹦出来慕容冲的故事,可是又觉得不大合适,遂又想了一个比较好一些的。
“天上的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有七个女儿……”
“为什么是七个?”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顿了一顿,道:“可能是图个吉利。”
“九九归一不是更好?”
“这不重要。”容煜又把开头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道,“有一天七位公主一起去天河边看人间的风景。”
江逸白听到这里,又道:“西王母与玉皇大帝不是夫妻。”
“你知道?”容煜问他。
江逸白点了点头,“书上这么写的。”
“你怎么还看这些?”容煜问他。
江逸白道:“博览群书,这是先生教的。”
“先生,徐重阳?”提起这个容煜又想起那春宫图的事,遂对他道,“你别什么话都信他,有些书该看,有些不该看。”
“那,什么书不该看?”
“这……”江逸白这么直白地问他,容煜倒不知该怎么回,这要他怎么说呢,春宫图这几个字他是说不出口的。
容煜静了一静,索性忘了这个问题,装糊涂道:“你说的对,玉皇大帝与西王母不是夫妻,这个故事不好,朕换一个话本里写的,没有神仙。”
江逸白细细听着。
容煜缓声道:“说是盛京有一个戏子,喜欢上了个穷书生。”
“戏子是不会喜欢穷书生的,他们只喜欢达官贵人。”江逸白又道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容煜问他,这戏子书生是话本里常有的,他出宫时,听见说书人总说这个。
江逸白认真道:“话本里都是假的,神仙不可能喜欢凡人,戏子不会喜欢穷书生,正如同皇帝不会喜欢臣子。”
“你怎么知道皇帝不会喜欢臣子,朕要是说喜欢呢。”容煜只想着堵他的话,未及思量便道了一句。
江逸白没有反驳,只笑着摇了摇头,“是臣错了,原来是会喜欢的。”
“你……”
容煜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诸国之间,称帝的可不就只有他一个么。
指头敲在江逸白的脑壳上,容煜的脸色沉了一沉,“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开朕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不是两个人同时在榻上,小白还是挺乖的:D感谢“魔法天女茶茶、”,的营养液~
第65章
人不大,胆子不小,越发的欠打。
江逸白由着他敲了两下脑袋,也没躲闪。
两人在帐中,心比燃着炭火的屋子要暖上几分。
“陛下从前受过重伤么。”江逸白看着他,问了一句。
容煜没有马上回答,想了片刻才道:“有,朕六岁那年受过一次箭伤。”
“是陛下胸口上的么?”江逸白与他在一处,总能瞧见这块疤。虽然时至今日已然淡了许多,但这样的位置总会让他忍不住去想当年的情况究竟有凶险。
容煜点了点头,道:“那年是朕从黎国回来初登大位,在登山祭祀之时遇刺,来的刺客很多,手段也很凶残。那一次,朕身边死了不少人,苏将军护着朕离开的时候,一支飞箭刺入了朕的胸膛,那时候张翎还是太医院的学徒,因为伤势太重,太医无人敢治,所以是他帮朕处理了这伤。”
“一定很疼罢。”胸口这样的地方,又是六岁孩子,怎么忍得住呢。
容煜点了点头,到:“疼,朕这辈子都记得。那是一支毒箭,刺入体内,要取出来很麻烦,还得仔细清理。这样的痛楚,麻沸散根本没有用处,从头到尾,都是苏将军和一个护卫按着朕的手脚才能处理的。张翎处理了两个时辰,朕就硬生生哭喊了两个时辰。”
那时候他只有六岁,第一次他觉得作为一个活着的人是那样痛苦。
两个时辰,生不如死。
他宁愿自己是一颗不会说话的大树,起码感觉不到疼痛。
江逸白看着容煜,掩在被子里的拳头攥紧了几分。
“幕后之人找到了么?”江逸白问他。
容煜的眸子沉了一沉,“没有,刺客全部自尽,死无对证。有人说是三皇叔指使,但三皇叔到死都没有承认,种种诡计他都认了,唯独这一件他不认。”
“陛下相信他?”
“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没有理由再瞒着朕了。”
容煜说话之时,眼眸中略有几分黯然。
他没想到,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原来都盼着他死。
皇位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东西,能叫兄弟离心,手足相残。
“你那日说的话,是真心的么?”容煜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话。”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眸光晃了一晃,低声道:“西云王的事……”
“你说这个。”江逸白用手支起身子,道,“真,真的不能再真,倘若有半个字是假的,就叫臣被大火烧死。”
容煜忙将手放在他唇上堵了一堵,“朕最不信这个,老天爷的事,没人知道。”
“陛下不信?那您凑近点我给仔细说说。”江逸白十分认真。
容煜闻言,往前倾了倾身子。
蓦地,脸颊处微温。
容煜反应过来,才发现江逸白的唇轻轻啄了他一下。
“你……”
一巴掌落在江逸白脸上。
“放肆。”
力道不重,容煜也下不去狠手。
江逸白扬了唇角道:“陛下舍不得。”
容煜略略蹙了眉,道:“等你好了,朕重重罚你。”
“好,臣等着。”
只要容煜高兴,怎么罚他都行。
这么一来,容煜便不再与他说话。
江逸白也不再闹,老老实实躺下睡觉。
容煜歪在对面的矮榻上歇息,时不时醒来看看江逸白的情况。
有些事丫头们可以代劳,但两个人都不会将能做的事托付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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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理将军与内院一行人,在三日后回到盛京。
容煜亲自摆了宴席,宴请几位功臣。
当日江逸白没有去,苏将军便随口问了一句。
容煜说人受了些伤,还在殿中躺着,苏将军连着叹息了好几声,才开始说其他事。
容煜问了南岭的境况,得知南岭中人近来生意人越发多了起来。
人口繁杂的地方,除了各国的细作多,正儿八经来经商的生意人也不少。
苏将军把酒杯放在桌上,对容煜道:“南方一带织布养蚕的人最多,听当地人说,尤以一种青鸾丝织出的锦缎最佳,只可惜这种丝少,不能做太多衣裳。”
“少?朕记得樊将军说过,南方有多少织锦的,就有多少养蚕的,怎么会少呢。”容煜问了一句。
苏将军闻言,叹了口气道:“臣听南岭一户人家说,这吐青鸾丝的蚕尤其金贵,必须食用兀江畔的桑叶,吐出的才能叫做青鸾丝,奈何这兀江在黎国,南岭中人买不到多少。近些年黎国皇室大量征收青鸾丝,这青鸾丝制成的锦缎便在南岭更为少见。不少达官贵人们就喜欢这个,寸丝寸缕价值千金呢。”
“原来如此……”
去年南岭供了几批绯色的青鸾锦,今年便改成了各色的鹅鸿锦。他还以为是偶尔换换图个新鲜,原来这其中已然有了这么大的变故。
容煜开口道:“锦缎这样的东西,名声大过真物件,朕瞧着今年绣庄送的鹅鸿锦也不错,没什么比不上青鸾锦的地方。”
苏将军闻言,“诶”了一声道:“陛下有所不知,东西虽然差别不大,但是物以稀为贵,同样都是锦缎,你有我无便就成了差别,穿在身上也更彰显身份。”
“身份,用这种东西显身份。”容煜弯了弯唇角,道,“这倒是有意思,下次接见百官朕倒要瞧瞧宫里头都供不上的东西,是谁用在了身上。”
苏将军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又敬了容煜一杯酒。
这次容煜只喝了一点点,在身子不舒服之前就先推了旁人敬的酒。
一晚上几乎都在苏将军身侧议事,也就没人再敢过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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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散了席,容煜乘着步辇回殿。
大冷天不备轿,还乘着没遮没掩的步辇,一阵风吹来,很快就打了一个喷嚏。
阿四听见这一句,心底下一惊,“哟,可了不得,陛下刚从热乎的屋子里出来,再着了凉。”
容煜闻言,不由笑了笑,问他道:“你怎么不盼朕点儿好的。”
整日里竟说这些丧气话。
阿四见容煜这么说,一边走一边道:“奴才这不是担心陛下么。”
莫说打个喷嚏,就是晚上容煜批折子揉一下眼,阿四都会去换盏更亮的灯来。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贴心的内侍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晚呤”,“31738276”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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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容煜看他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笑了笑没再说话。
步撵路过长乐宫,这地方容煜从前几乎日日过来,忽然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心底下必然是不痛快的。
“停下,朕要进去看看。”
容煜道了一句。
步撵被放在宫门外,容煜起身,抬眸看了看斑驳的匾额。
大燕冬日里气候干燥,容易失火,柱子上墙上都涂了隔火的料子,加上宫人们日夜巡视怎么会无缘无故起了这么大的火。
刚迈进大门,便看见顾云走了过来。
“参加陛下。”顾云俯了俯身子行礼。
“起身罢,可有什么眉目?”容煜问了一句。
顾云握了握腰侧的刀,道:“四下里查看过了,能烧的东西都烧干净了,也看不出什么,若是论火势,正殿不重,倒是偏殿,也就是陛下所在更为严重一些。”
“偏殿。”
偏殿地方大的很,若是烧起来,没有及时发现也是有可能的。
顾云又道:“内殿与偏殿虽相隔不远,但也有回廊隔着,若是火势从偏殿传来,想必等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若是两个地方同时起火,未免也太巧合了些。更何况,太后节俭,偏殿无人之处不常点灯,宫人们打扫也都在晨起,反倒是正殿太后所居,更容易纵容火势才对。”
“你的意思是?”
顾云道:“这事儿若真查下去,也只有烛火燎动,烧灼罗帐帷幔一个说法,依臣所见,不如先用这个说法。”
“你这是要给那纵火之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是,当日在内殿之人,皆有纵火的嫌疑。臣虽不知是何人,但肯定脱不开这几位。偏殿放着不少太后平日的珠宝与玩物。宫人们救火大多去的是正殿太后所在,火势虽大,细算起来受伤的也只有小殿下一个。敢问陛下当日为何要去偏殿呢?”
容煜闻言,细细思量了一番道:“那晚太后让秋姑娘去取一件白狐披肩。朕看着天色愈发沉,偏殿人又少,便同她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