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飞檐如翼,插向碧蓝天空。流云如纱,点缀着春日澄澈暖阳。
暖阳落下照飞檐,投下点点光影斑驳。那斑驳光影在沈明河经过的时候,落在沈明河的白衣上,辗转成一片浮动的光纹。
沈明河直直踏了进来。灼灼望着他,叫了一声:“皇帝。”
第32章 看戏
“朕以为摄政王不会主动登门。”迟音在沈明河刚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就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脸上掬着笑,笑得眼睛弯弯,就那么喜形于色地看着他跨步进了门来。
“这倒怪了。倒是不知本王有什么理由不登门?”沈明河边说着快步进来,走到他身旁,一屁股坐下去。那清雅绝尘的脸一点点靠近迟音,到了实在不能再进的时候才勾着唇,捏了捏他秀致的鼻子,幽幽道:“上次还说要全须全缕地护着本王。怎么,都说君无戏言。皇帝却是翻脸不认人了?”
沈明河眉目英朗,波澜不惊的脸上挂着笑,狭长的眼睛轻挑着。那笑容温柔干净,像是化开了冰的水,生生减去了他周身拒人千里的气质,透着股鲜活的明净清雅。
总有人哪怕一个眼波流转,便足以让人为之心神俱动。
迟音鼻尖还带着沈明河方才轻捏时的触感,只望着这样的沈明河失神,心里一软,只觉得惊喜又是感动。就好像有朝一日天道酬勤,终为你点石成金,让你从一文不名一跃而起,瞬时变为富可敌国时候的石破天惊。
当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因为迟音有的是钱,却从买不来沈明河的哪怕一个温言温语。相比之下,后者的来之不易更令人动容。
因为这是他迟音一次又一次剖开真心换来的。代表着沈明河终于妥协让步,对他敞开心扉的一个诚挚的自己。毫无疑问,这个纯良谦雅,好商好量,丝毫不气他的沈明河深得迟音的欢心。
“朕是不是翻脸不认人,得看摄政王想拿什么态度对朕。要是日日都是现在这样子。别说护您全须全缕,哪怕舍生忘死又有何妨?都说美人一笑解千愁,您这张脸,够朕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迟音撑着下巴,望着沈明河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眨巴着眼,故意低哑着声音,用自己的鼻尖轻凑近他的。最后四个字说得婉转又深情,若不是那清泠泠的桃花眼里写满了揶揄,任谁都觉得他在认真。
上次出宫在马车上迟音便发现了,这人就是一个纸糊的老虎,你弱他便强,你强他就弱。看似惯觑风月地凑过来和你调笑,实则比谁都要脸,哪怕就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能让他坐如针毡。
既然是这样,那还谁怕谁啊。最怕有人面如嫩笋一样清新,实则是个看颜下菜的老色批,最喜欢心里稳如老狗地拿人寻开心。迟音这么多年也就不要脸这个优点贯穿前世今生,从未改变。
刚好,就这个优点,治沈明河,完胜。
果然,没一会儿沈明河脸上便浮起一抹红晕。轩轩如朝霞,漂亮得连那清凌的凤眸都挂上了一丝明媚。
到底是沈明河先坚持不住将头撇了过去。轻咳一声,盖过脸去,只给迟音看到一只通红到快要熟透的耳朵。
“哈哈哈……”迟音连自己都没发觉地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儿。咧着一排牙齿,面色绯然。
“放肆。”沈明河低声呵斥一声,指节如玉的手慌乱地端起茶来猛灌了一口。
一通反应激得迟音捂着嘴,笑得弯下腰来,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得意忘形的样子。
怕被打。
待到笑完了才抬起身子,硬撑着脸,歪着头道:“顾行知这是什么意思?你来朕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沈明河这才挫败地回过头来。无奈地看眼仍然笑得眉眼弯弯的迟音,恨恨地拨弄了把他被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才叹气道:“朝上早已经鸡飞狗跳,怎就你这里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不还是咱们摄政王护驾有功?让朕能躲在这里优哉游哉,不谙世事。要朕说,一个两个地斗狠杀伤又如何?至少关朕何事?”
“自然关你的事。”沈明河挑着眉认真道。“顾行知是本王的人,日后还有大用。”
“那也是关你的事。”
“本王的事就是你的事。”沈明河不假思索,佯装抬着袖子,盖了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才接着道:“顾行知为安国公舍身,若是折戟于此,只怕安国公也过意不去。”
迟音寻思这人倒也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就算是想置之度外,只怕也要被他这句话糊住心神,屁颠屁颠去效力了。
“你说是朕的事,那就是朕的事。怎至于搬出别人来?”迟音哼一声,问他道。“只顾行知又有何需要帮的?跟个狐狸似的老谋深算,还需要你出力?”
“顾行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沈明河说到这里收了笑,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斟酌道:“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家的沈二公子就那般厉害?”迟音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让人不知道他是在夸还是贬。
“沈家四方杂厝,盘根错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你若是想知道,本王日后慢慢与你说。只要明白,厉害的并不是他。沈信这人喜欢自行其是,最是自命不凡。现在只是他刁难。只要快刀斩乱麻,趁着沈家暂时鞭长莫及,顾行知尚且有劫后余生的可能。”
“怎么快刀斩乱麻?”迟音眨眨眼,愈发气定神闲了。“看来摄政王早就想好了?”
“那是自然。”沈明河敛了眉静静道。突然问起了他。“你觉得顾行知此举该如何脱身?”
只迟音还没开口,便被沈明河自己打断了。“算了。难为你作甚。待会儿见机行事。”
迟音下意识就觉得沈明河有事情没跟他交代。
……
天空湛蓝,日头朗朗,白云流过一片又一片。
迟音下马车的时候望着眼前的秋月阁挑了挑眉。早就听闻京城最大的花楼是秋月阁,却没想到第一次逛却是被沈明河带来的。
“你知道这是哪儿?”沈明河眼神一闪,率先下来,直对着他玩味儿笑。
迟音脚步一顿,低头望着他。忽略旁边沈落那跃跃欲试要看戏的模样,歪着头故意问道:“朕甚少出来自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过看您,好像对这里轻车熟路,秋月阁听着倒风雅,倒不知道这里是干嘛的?”
“不知道就算了。”沈明河听完瞬间收起神色,默不作声扶着他下马车。
“朕不知,您不能告诉朕吗?该不会是个茶楼吧。”迟音假笑着,边跟着沈明河走边说道。
“本王不知。”沈明河木着脸,不假思索道。
放屁!
他自然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当年逛秋月阁的时候不知道多拉风头!
人人都说摄政王色若春华,风姿仪俏。比秋月阁的头牌都艳,他一去秋月阁,不知道多少人趋之若鹜,想要自荐枕席。
若不是沈明河残暴名声在外。后边真的血溅了几次花楼,还不知道,沈明河能有多少个红颜知己。
怎么,现在开始装正经了?装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了?
果然,千万不能相信男的。
迟音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不含糊。随着沈明河准备进去,桃花眼一眨,清凌凌道:“早知道您是来请朕来这儿的,就该把安国公叫上。若是这里茶水好喝,咱们下次来约上他可好?”
到时候定然要让所有人知道沈明河他不光自己逛花楼,还带着他逛。
沈明河推门的手一顿,突然转过头来,神情幽幽:“皇帝,有些时候人不能好奇心太重了。”
“还有,安国公日理万机,整日为了您提心吊胆。为了您好,也为了他好,臣建议您不要告诉他您来过这里。”
“朕不接受你的建议。”迟音哼一声,扬着脸叫嚣。“朕就要下次来。”
“皇帝,莫要得寸进尺。若有下次,你约谁,本王就打断谁的腿。”
“若是自己来,那干清宫所有人的腿都留不住。听明白了吗?”沈明河眸色淡淡,话一落音,有如刀剑一抬,眨眼间让四周恢复寂静。
行,你赢了。迟音摸了摸鼻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骂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还是霸道蛮横不讲理的好。
回神间沈落已然憋笑着推开门。
秋月阁不愧是“天下第一楼”,内里雕梁画栋,颇有些古韵情味。只现在整栋楼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堂桌上酒盘乱摆,遍地狼藉。散发着一股一言难尽的味道。二楼楼梯栏杆皆挂了帷幔,随着开门,风一涌入,旁边装饰的轻纱吹起,在阳光穿过的灰尘里袅袅娜娜,颇为诡异。
“人呢?”迟音冒着头往里看,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想看到什么样子?”沈明河冷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率先踏门而入。带着迟音一行直上二楼。
到了正中,还没使眼色,王小五便狗腿地趴下,利落将那四周的椅子擦了擦。
“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音侧脸看沈明河。
沈明河等王小五将椅子擦完后才屈尊坐下。一手放在茶几上,轻敲着道:“看戏。”
“看戏好啊。看那儿一出啊。”迟音嘴上敷衍着。跟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却被沈明河一阵逡巡,然后幽然道:“皇帝,今日你不能坐在这儿。”
“那朕坐哪儿?”
“这儿。”沈明河敲了敲茶几后。指着被帷帐遮起来的地板。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河小心眼不讲理,只能自己逛花楼,不让迟音逛。问就是腿打断!
第33章 不乖
“哪儿?”迟音愣了。
“这儿。”沈明河继续指了指地板。抬头给沈落递了个眼神,沈落便把王小五拿着的披风一抽,亲自屈腰替迟音在脚边铺了块地方。
“你让朕受这委屈?”迟音不可置信极了。沁着水汪汪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怜。
四周静寂。沈落轻不可见地咳嗽一声,凑上前去隐晦地拉了拉沈明河的衣袖。
地位高的人坐上首,这种事情小孩都知道。而今沈明河好端端地坐着,却让迟音硬生生比他矮一大截。谁都觉得这是在折辱他。
沈明河神情却极为认真,注视着迟音,不自觉地攥了攥手,还是清冷着脸,声音低沉道:“今日你不宜现身,其他地方太远了。”
“什么?”
沈明河的呼吸一沉,只一挥手,跟着他们上来的侍卫就隐在了暗处儿。连带着把王小五都藏了起来。只剩下沉落大咧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皇帝。”沈明河这才凑近,目光闪烁,在他耳边轻道:“这是在宫外。”
“唉?”迟音瞬间回神,片刻间便理解了沈明河的意思。
因为在宫外,所以不能离他太远,省得出现意外。而这次自己又不宜正大光明地现身,可不就只剩这里了。
迟音心下了然,却仍旧缄默望着他。眼里无晴无雨,抿着嘴,恬静又平和。一副我理解但是我就是不接受的样子。
他想看看若是自己执意不肯,沈明河到底该怎么办。这人对付别人的时候从来都是语带风雷,凌厉落拓。可一旦对上自己,就讷言讷行,一副老实人不善言辞的样子。两相比较,倒不知道哪个沈明河是真的。
“皇帝,你便忍忍?等回宫不管你想如何,本王任你处置。”沈明河有些犯难,没想到迟音还是不答应。只能拧着眉毛,又望了眼四周,过了一会儿目光还是停留在自己脚边,觉得这处儿最是安全妥当。
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只得叹口气,谦然回望着他。“抱歉。”
表情实在可怜。
迟音到底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出了声儿。笑容在嘴角漾开,并最终到了那双秀致潋滟的眼里。
“不过是坐在地上,不用再苦苦思虑了。”迟音微微抬起下巴,得意极了。大度扬着脸,边说着边往沈明河脚边坐。“只不过摄政王历来能言善辩,怎么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全?说一句本王担心,很难吗?”
沈明河的目光仍旧宁静,却唯有面对迟音的时候没了那份对人的疏离淡漠。现在一双凤眸寂然一眨,在迟音说话的时候微怔,随后蒙上了一层羞恼,片刻又转为无奈。随后叹道。“您可真是我的祖宗。”
迟音心想,谁是你祖宗?你把你祖宗供在地上?还不是拿捏住了朕,知道朕心软,看不得你这般窘迫样子。
可惜沈明河并没有听到,仍旧俯下身子,犹豫问他。“你知道你今日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就把手给我。”沈明河神情庄重,一板一眼的样子显得格外纯良。
迟音不知道他这纯良无害是真的还是演的。下意识递了只手过去,刚伸过去便被沈明河握在手心里。摆在了自己膝盖上。想拽回来都拽不开。
“……”好的,知道了,演的。
迟音在心里腹诽。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哐当”一声,门突然被破开。
接着便是鱼贯而入的脚步声。
迟音下意识想要起身望去。却被沈明河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迟音看到沈明河对着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只得耐心吸口气,抿着嘴坐在那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说好的来看戏,躲在这儿能看个屁!
呸,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