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花楼面色忽的凝重起来,她行至书架处翻找,而嘴上也没闲着,“十八年前皇帝曾派侯爷出征北骊,当年的侯爷还是个刚刚展露头角的新秀将领,而我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刚被他带入京城跟随我师傅,也就是沐风阁上一任阁主学习易容术。”
那时候正处在新帝登基之初,朝局十分不稳定,皇帝正需要一场大作为来稳定民心,而北骊的一场瘟疫就像是约好了一般,来得正是时候。
当今皇帝在得知这件事后雷厉风行,全然不顾东凛与北骊的姻亲之好,对靖芸公主发来的求救信置若罔闻,亲自率兵攻打北骊。
战争持续了四年之久,最终北骊惨败,丢失城池十座,而沈陵渊的父亲沈迟也因此次战役一举成名被封为长兴候。
不过战争结束后侯爷并没有立即返回京城,而是奉命留在边关处理残局,因此当他返回之日并无宴典礼庆,唯有几个熟悉的人迎接,花楼就是其中之一。
“侯爷回来时,身边便多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还在襁褓中的您。”花楼讲完了当年往事,也找到了一本古籍,拿到了木桌上。
沈陵渊此刻还沉浸在花楼所讲的故事之中,他虽然知道父亲曾率兵攻打北骊之事,沈家也是因此跻身贵族,可这前因后果到底如何,长兴候可从未同他提起过。
思来想去,沈陵渊从中发现了问题:“可即便如此也并不能证明我是北骊人啊?我父亲不是说当年我母亲也跟随着大军一起出征了么?”
“世子。”花楼闻言忽地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注视着他,表情极为挣扎,“侯爷他其实,一生未娶啊。”
“什么?!”
沈陵渊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盯着花楼的面孔半刻,才哽咽的回了一句,“你的意思是,父亲他这些年,一直在骗我?”
花楼侧过头面露不忍,并不正面回应:“世子,我虽不知当年侯爷是否与你母亲拜过堂,但至少我能确定的是,侯爷在东凛的这些年,从未娶过亲。”
沈陵渊内心惶恐不安,他追问“那,那我母亲究竟是什么人姐姐你可知?”
花楼为难:“这……花楼并不知晓,或许只有跟随侯爷征战北骊时的旧人才能得知一二。不过花楼推测,夫人在北骊的地位定是有一定身份的。”
沈陵渊不解:“为什么?”
“您想,若是寻常女子侯爷带回来也就是了,可最后回来的却只有您和大公子。”
沈陵渊垂了眼:“或许是我母亲,她已经死了。”
花楼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其实花楼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就在半个月前,侯突然给属下传信,要偷偷的将您送去北骊,也正是这道命令才坚定了我的想法。夫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且极有可能还活着。”
花楼将那本书的封皮拆除,原来那书的装订处竟还有一个小夹层,她从夹层中取出了一封信交给了沈陵渊。
沈陵渊打开信件,一搭眼便知这是父亲的亲笔,信中的内容更是让他心颤,这不过一页宣纸上,却将如何安全地送他出城,再经哪条路送往边关都写得明明白白,就连需要多少匹马,在哪里换乘歇脚这种事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沈陵渊读过信后,心头不知是何种滋味,他原以为父亲长年在外很少回府陪他。是因为他害的母亲难产而死,所以父亲才并不喜欢他这个儿子,可现在看来,母亲难产根本就是假的,而长兴候对他的爱是一分一毫都不曾少过。
沈陵渊像是不愿面对一般,缓缓阖上了眼睛,不无悲愤:“没想到最后竟真的是我害了父亲。”
“世子,这不是您的错误,您想,这计划如此严密,弟兄们行事又是慎之又慎怎么可能会出现纰漏,再者侯爷的罪名是叛国啊!不过是想将儿子送到北骊而已,定是侯爷的身边出现了叛徒,将整个机密泄露了出去,这才!”
花楼上前一步,讲到一半已经眼泛泪花,再不忍说下去,故而转了话锋,“若是让我知道了那叛徒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沈陵渊闻言心中一梗,略抬了眼眸,直视花楼道,“其实,我知道叛徒是谁。”
第6章 谋划
新厦,东凛国都,传说是由远古巫族部落建立,位于九煌山脉之中,城内有古阵守护,历史悠久,易守难攻。
千年来东凛多次遭受外敌入侵,最终都靠着这座古都化险为安,因而东凛的皇城就坐落在这座古镇的正中央。
此时正值夜晚,宫内鲜少有人在外,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身材魁梧之人形色匆匆穿过大理石铺就的广场,看他所往方向,应是当今陛下的寝宫,忆语阁。
阁中。
“起来吧。”幸帝于书桌后负手而立,背对黑衣人,“这次多亏了爱卿,朕才知道他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黑影起身行礼道:“臣即是凛国子民,断不能允许此等叛国之事发生,这是我应该做的,陛下抬爱了。”
“嗯。”
皇帝应声转过身,借着微弱的烛火唯能看清一双老眼浑浊,“你举报有功朕不能不赏,但爱卿身份特殊朕又不好明面赏赐……”
黑影拜下:“臣但凭陛下安排。”
“不知爱卿可有兴趣加入夜麟?”
黑影猛地一抬头,“臣,先行谢过陛下。”
“不必。夜麟专为朕做事,不能见光只能行走于黑暗,朕还觉得委屈了爱卿,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黑影跪地大拜:“能为陛下办事,臣万死不辞。”
皇帝颔首道:“既如此,朕往后便仰仗爱卿了。”
“臣,谢过陛下。”
“爱卿请起,虽主谋已除,但长兴候隐匿在京城的暗桩仍存,还需要你为朕一一拔出才是。”
“是,臣,必当尽力!”
-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之日,天空万里无云,唯有阵阵凉风吹过。
花楼今儿不知去做了些什么,穿了一身男士便服还带着纯黑的斗笠,此刻刚从后门进阁,脚下步伐飞快,阁中姐妹更是一个也没搭理,径直向戏台子后走去。
青衣望着那形色匆匆的背影满脸疑惑:“花楼姐姐这两天是怎么了?不让我们出去也就罢了,连高公子这么重要的客人都拒之门外。”
“还不是那天那个独眼小屁孩闹腾的!”桃红又出来作妖了,“你们说他不会是花楼的私生子吧!”
“这可不能乱说!”橙衣忙堵上了桃红的嘴,三人目送花楼进了台后。
橙衣这才解释道,“如今禁军正围城搜捕长兴候余孽,姐姐是怕我们受到波及这才下令闭阁的,好容易有几天清闲日子可过,你们还不好好珍惜,万不可再嚼舌根了,不然被姐姐发现,有你们好受的。”
桃红似乎很是不忿,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平日里橙衣就最得花楼宠爱,如今倒是学着她的口气教训起我们来了!”
这话说完,桃红正欲求得认同,却见青衣盯着她背后忽的脸色一白,她心下一惊,回过头。
只见花楼姐姐站在戏台子旁边,一双锐利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处理了桃红,花楼这才进了屋,一脸歉意地对沈陵渊抱拳道:“花楼管教不严,让世子见笑了。”
沈陵渊微微一笑:“私生子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大事,花楼姐姐,我让你留意的事情可有动静了?”
“您果然听见了。”花楼闻言俏脸微红,但正事一点都没耽误,“回世子,属下已经查明,今日会有三队马车前往侯府,其中太子府送出了两人,届时只要我们提前埋伏即可偷龙转凤,代替他们入府。”
“这些日子姐姐辛苦了。”沈陵渊倒了杯茶给花楼,“可姐姐真的没有必要陪我冒险。”
花楼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花楼之所以还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知道世子您还在,若是我连您的安危都保护不好,花楼往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侯爷!”
沈陵渊眉峰微敛:“可这毕竟是我自己坚持……”
“世子不必再劝了,就像我尊重您的决定一样,花楼也不相信晏清少爷会做出叛变这种事,定是要前往侯府一探究竟的。”
“我又何尝不是。”沈陵渊望着花楼重重地叹了口气:“可那天我与骁哥伏在屋顶,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沈晏清带着缉拿我的禁卫部队前往侯府,铁证如山。再者你不是也刚收到消息,他已经,入主长兴侯府了。”
“我……”花楼顿时语塞,在沈陵渊找到她这来的第二日她便得到消息,沈晏清已经入主长兴侯府荣享世袭,花楼现在也是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再为他辩解的了。
两人因着沈晏清的背叛行径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一时无言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窗口传来,两人对视一眼,花楼忙走到窗边悄悄掀开一小缝,只见黑压压的铁甲禁卫军已经赶退路人向此奔来。
花楼忙捂住嘴避免惊叫出声,继而蹙起峨眉,美目半转,心思瞬时百转千回。
“怎么了花楼姐姐?”
沈陵渊也起身,向前迈了一步,却见花楼转过身挡住窗户,嘴边含笑,绝代风华。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那高公子因着前几日的闭门羹找上门来了,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看来花楼这次真的不能陪您一起了。”
沈陵渊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我早说过,你不用陪我去冒险。”
花楼转过身,不语,行至书架前转动书架上唯一的花瓶,只见原本一体的墙壁忽的震颤,竟是一个旋转门映入眼帘。
“世子,此门后的隧道可以直通燕雀第四街后一条暗巷,那里很隐蔽几乎无人能发现,太子府的车队将在晌午出发,世子此行可一定要小心啊!”
沈陵渊点了点头,推开旋转门走进地道,他点燃火把后回过头,本想对花楼说句道别的话,来感谢她这几日的照顾。
可花楼却已提前触动机关,旋转门在沈陵渊眼前缓缓关闭,耳边再无嘈杂,一片寂静,唯有一张绝美的笑颜停在沈陵渊的脑海中。
将沈陵渊送走之后,花楼又将那花瓶往反方向旋转,这回是带著书架的整个面墙壁颤动,不一会那榉木制的书架便从这小房间内消失了。
做完这一切,花楼缓缓吐出一口气。
外面如期传来‘哐’的一声。
一听便知是沐风阁的大门被什么东西暴力砸开了,紧接着就是熟悉的尖锐叫声,还有橙衣微弱的反抗。
“这位官爷,我们阁今日不开张,你怎么能硬闯呢!”
那禁军副官蛮不讲理:“少废话,本将军是奉圣命缉拿长兴候余孽花楼,你们若是谁敢阻拦格杀无论!”
这回副官带领的禁军不知是得了谁的命令,除了着装整齐外便似那刚下山的土匪,所过之处几乎片甲不留。
终是寻到了那戏台子后方的静室,还不等一脚踹开,却见一红衣女子推门而出,她神情肃穆,身姿款款,仿佛不是被擒,只不过是要出趟远门罢了。
至此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花楼被禁军带走,沐春阁内已经七零八落甚至招牌落地,只剩下一片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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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燕雀第四街巷处,一个人影艰难地从一口枯井中爬出。
沈陵渊双脚刚落地,还不等他喘口气的功夫,只听耳边‘咚’的一声,后脑勺一沉,沈陵渊只来得及吃痛一叫,便如枯叶一般瘫倒在地。
“老师果真料事如神。”
一女子自井后走出扔下手中木棍,极为自豪,她拍了拍手道,“你们两个出来吧,把这人抬到马车上去带回府,不得有误!”
两个彪形大汉立刻现身,恭敬地对着女子行礼道:“是!”
若是沈陵渊还醒着,便会发现,打晕他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他在集市上遇见的那个,胆小如兔的卖蜜饯少女。
而当时唯唯诺诺的小姑娘此刻正指挥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哪还有当初受惊吓的那副楚楚可怜模样。
三人步履矫健,行动速度不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沈陵渊抬进马车,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枯井旁边的院落内。
忽的传出了一声孩童的惨叫。
一个壮汉猛地回头,望着那虚掩着的院门,“这…”
那蜜饯少女微微眯起双眼,“这事与我们无关,上马车,走。”
“是。”
两个壮汉不敢忤逆她,恭敬的答了一声便驾马离开了。
第7章 伶人
“嗯……”沈陵渊叮咛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楚式的镂花刻金床板,似乎,有些熟悉。
“你醒了?”
一清脆的女声响起,沈陵渊寻声侧头一看,是一不大的女孩子,身穿一身白纱裙端着一盆水走来。
沈陵渊坐起身,抬手捂住了刺痛的后脑,戒备地望着来人:“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小姑娘放下水盆来到床边道,“我叫红环,至于这里,是长兴侯府哦!”
“什么!”沈陵渊闻言立马从床上翻了下来,独目撑得滚远,怪不得他觉着熟悉!
沈陵渊望了一眼少女,又抬头看了一眼床板,这床是西楚当年送来的珍品,皇帝赏赐,长兴侯府独有的刻金镂花床。
“你,你这是怎么了?”红环向前迈了一步侧过头,跟着他看了看天花板。
沈陵渊现在可没空搭理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他还记得自己是刚从密道中出来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