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足吊了两日,浑身脱了力,捆在手腕上的铁链一松,整个人便摔在冰凉地上。
岳苍蹲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朕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你若敢丢了我的脸,我便将你赏给那些臣子们玩。"容呈不知有没有听清,呼吸温热,嘴唇嫣红。
岳苍心里发痒,伸手用力捏了一把,又吩咐宫人将容呈拖出密室。容呈被带到了另一个屋子里,里头什么乐器都有,像个大型乐场。
岳苍看了看四周,随手拿起手边的琵琶,拨了拨弦,"你要表演什么任你挑,只一样,三日之后,你必须让朕满意而归。"
待所有人都走后,容呈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墙上,嘴里呼出的气是滚烫的。他看了眼这屋子的陈设,和龙乐府里头很像,又不像。少了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
容呈想起自己初入宫时,关鸿风为了让他学的听话,将他送去了龙乐府。那是容呈第一次尝到人间炼狱的滋味。
里面各种折磨人的法子活生生折去了他作为皇室的傲骨,留下的只是苟且偷生的本能。
容呈在龙乐府待了七日,浑身都是鞭痕,手练出了厚厚的茧子,腿也折了,像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不知表演了多少回,关鸿风终于满意了,亲自将他接出了龙乐府。夕阳的昏黄透过窗子射了进来,洒在容呈脚边,他怔怔望着,伸手去触摸。这次也许真的活不下去了。一日过去,容呈碰也没碰那些乐器。若要他为了活着去取悦那些臣子,他宁愿死。夜里,容呈靠着墙,昏昏沉沉的睡,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带去了大殿,殿内坐满了人,岳苍一袭龙袍坐在御座上。
大家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十分可怖,像狼,像鹰,仿佛化为刀子割在容呈身上。一面巨大铜镜悬在头顶,容呈看见自己穿着红色凤袍,薄唇点红,诡异又疯狂。乐声起,容呈不受控制跳起了舞,身姿摇曳,柔软无骨。
再抬头,眼前出现了关鸿风的身影,他手持利刃,刺穿了岳苍胸膛,将他扔到一边,自己坐上了皇位。二人四目相对,关鸿风的眼红了。
容呈心惊胆战,他想停下来,手脚却不听使唤,慢慢往面前移动,离关鸿风越来越近。
那把剑抵在他的喉间。
关鸿风红着眼笑,"下贱乐伎,胆敢离开朕,你不想活了?"
容呈喉咙滚动,他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岳苍还是关鸿风。
"哐当"一声,沾着血的剑被扔到一边,关鸿风将容呈按在御案上,剥去红色凤袍,泄愤般占有了他。乐声停,一室寂静,那些大臣连同岳苍的尸体一起消失不见。容呈猛地睁开眼,发红的双眼倒映着殿顶盘龙的花纹。原来是梦。
盘旋在心口的烦躁散去,只剩下说不明的酸涩。晨光破晓,第三日时间到了。
容呈靠坐在墙角,盯着门口方向,等待杀头般的死刑到来。然而一直到天黑,也没等到宫人带他出去。
容呈敏锐地觉得出了什么事,否则断断不会拖延至此。他扶着墙站起身,来到门口,开门想出去,却被宫人拦住了。容呈沙哑着嗓子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两名宫人对视一眼,无人回应他的话。
容呈也不再问了,他正要转身回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突发疾病,所以取消了宴会。"容呈回头,看见苏洗站在他身后。他皱了皱眉,"突发疾病?"
苏洗看着容呈,眼里有说不明的情绪。容呈未来得及细想,就听苏洗说∶"走吧。"一盏茶的宫人,二人来到了皇帝的宫殿外。苏洗跪在门外,大声道∶"陛下,臣来了。"
"进来吧。"里头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濒死般地咳嗽。容呈听这声音分明是岳苍的,可为何一夜之间如同年迈老翁?他不明所以,跟着苏洗进了殿内。
屋子里死气沉沉,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药味。
岳苍躺在龙床上,已不见日前的意气风华,面灰如土,如同中毒一般,整个人瘦了一圈。容呈心里一惊。
只不过几日不见,岳苍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只见床边的太医站起身,对着苏洗摇了摇头。苏洗面色凝重,"你先下去吧。"太医低头退出了宫殿。
岳苍睁开眼,眼球浑浊,布满血丝,冷冷道∶"一群庸医,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他先是看了眼苏洗,而后直勾勾盯着容呈。半晌,岳苍忽然问∶"可是你给朕下毒?"
容呈这才明白苏洗那个眼神的意思,他冷淡道∶"我若是下毒,你便活不到今日。"岳苍凝重不语。
他也知道,容呈没有机会近他的身,更没机会给他下毒。更何况,是不是中毒,连太医都诊断不出来。他心里一动,忽然看向苏洗。
苏洗心里一颤,猛地跪倒在地,"陛下,这事绝对和臣无关!"
岳苍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也不知信没信,咳嗽着闭上了眼。容呈被带回密室时,苏洗还在殿内跪着。
他曾是岳苍的枕边人,又是被迫成的男宠,最有可能下手的人便是苏洗。可容呈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苏洗若是想杀,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大可以在以前替岳苍搜罗天下美男子时,让男宠找机会下手。更何况,岳苍一出事,苏洗必定是第一个被疑之人,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可这宫里还有想谁要岳苍死?
容呈头昏脑涨,懒得再想,无论是谁做的,都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正巧赶上这个时候,自己不用像个戏子般到台面上被人当猴儿耍,更何况,若是岳苍死了,也许他还有机会离开香阳贡国。这夜,容呈终于睡了个好觉。
许是盼着岳苍的报应,连在梦里都梦到这疯子死了,七窍流血,痛苦而亡。容呈是笑着醒的。
门口摆着送来的饭菜,他摇摇欲坠走过去拿起,听到外头传来宫人嚼舌根。
原来宫里的太医迟迟治不好岳苍的病,皇帝开始广招名医,却顾忌一国之君中毒之事传出去,会令朝廷动荡,百姓不安,便谎称是后宫里最得宠的男宠中了奇毒,只要有能者能治好他的病,重重有赏。
容呈靠在门口吃着冷饭,冷冷地想,希望没人能救岳苍,就这样让他病痛而死。翌日,开始有名医入宫看病。
然而宫内却流言四起,说是治不好病的太医,岳苍为了防止泄露他中毒之事,一律杀死,再谎称将名医送出了城,其实尸体全被投入了皇帝宫殿后院的井内。
容呈坐在门后听着这话,想来再过不久,岳苍就杀不了人了,毕竟他也活不了多长。容呈开始数着日子,等国丧那日到来。到那时,他就可以趁乱逃跑。
容呈在墙上刻下笔画,一天天过去,然而他盼着的事情没发生。
听外头看守的宫人说,有位从北边来的名医替岳苍诊治,颇有成效,假以时日,陛下也许能痊愈。容呈听到这个消息,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原以为岳苍必死无疑,不成想如此命大,竟撑到了这时,还招来了有手段的太医诊治。这夜,一轮明月悬于穹顶,昏暗夜色如一块黑布,吞噬枯树。
容呈靠着墙角,昏昏沉沉间睡觉,隐约听见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奉陛下旨意,命我替里头的人诊治是否得了传染病。"
下一刻,密室的门打开,外头有人踩着光走了进来。
容呈艰难地睁开眼,模糊视线里,一个高大人影来到面前,仿佛在看着他。他抬起头,在看见来人后,不敢相信似的睁大了眼,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潘太医背着光站在他面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身后。容呈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原来潘太医就是那位替岳苍诊治的名医。
第56章 如何向皇上交代
容呈呼吸急促,"怎么是你?"
潘太医回头看了眼密室外的宫人,压低声音,"是皇上让我来的。"容呈顿了顿,"关鸿风他...他也来了?"
潘太医点头,跪在容呈面前,手虚虚地搭在他的手腕上。外人看来,这位名医是在为容呈看诊。
"皇上发现你不见后,把宫里翻了个遍,还因此杀了两个奴才泄愤。"潘太医小声说∶"后来玉泉山死了个太监,皇上猜到是你做的,派人搜遍了京城,还是没有消息。"
容呈沉默片刻,"那他怎么猜到我在这?"
潘太医说∶"皇上派人去查了那名使臣,发现他曾是赤国丞相之子,和你又是旧相识,而如今他是香阳贡国的人,自然只能是将你藏在这里。"
容呈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手心渗汗,漆黑的眼睛紧盯潘太医,"难道皇帝中毒是你做的?"潘太医没瞒着容呈,将来龙去脉说了。
岳苍为了壮阳,常年喝鹿茸牛鞭,偏又要最好的食材,城中没有,所以每次都要从外头运进来。潘太医得知后,便找机会在鹿茸牛鞭上动了手脚。
西域的奇毒一般人解不了,关鸿风猜到岳苍会广招名医替自己诊治,便让潘太医借着治病的由头进宫来,找机会将容呈救出去。容呈听完忍不住笑。
难怪潘太医会出现在皇宫里,原来这一切早就策划好了。
"此地不宜久留,"潘太医说∶"我要尽快带你出去,皇上还在外头等着。"
容呈短暂地沉默了下,看见潘太医从袖口中掏出一粒黑色药丸,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潘太医低声说∶"这药服下去后,会有七窍流血的症状,可暂时骗过外面的人。"容呈目光越过潘太医,望向门口的宫人,趁其不备,张嘴吃下.药丸,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发作了。
新鲜刺眼的血滴滴答答砸在袖口上,潘太医脸色一变,转头对外头的宫人说∶"不好,这人得了急病。"
门外两名宫人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要知道,这些日子是他们守着密室,吃食也是他们送的,若是这男宠被传染了,那他们.…...宫人们急了,央求着潘太医也给他们看诊,瞧瞧是不是也被传染了。
潘太医安抚他们,待他把容呈处理了,便回来替他们诊治,但是不可大声宣扬,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宫人们被吓唬住了,不住点头,不敢再瞎嚷嚷。
毕竟这些日子里死了不少太医,都是因为瞧不好病才送了命的。他们只是奴才,命比蝼蚁还不值钱。
潘太医说∶"皇上吩咐,得了传染病的人一律拖出城外去烧了,你们去替我寻一辆推车来,我把人送出去。"很快,推车寻来了。
潘太医把容呈放上推车,盖上白布,脸上的血很快渗了出来,染成了一朵朵梅花。他推着车来到皇宫门口,被看守的禁军拦住了。
潘太医说∶"这人得了急病,救不活了,陛下派我将他送出城外烧了。"
守卫略一迟疑,"可我们并未收到旨意。"
潘太医冷静地说∶"我在陛下身边伺候,是陛下亲口对我说的。"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陛下,不过若是耽误了时辰,这病传染出去,恐怕这罪名你们担不起。"两名守卫对视一眼,伸手掀开白布,瞧着容呈满脸是血的样子,已然重病缠身,半死不活。斟酌片刻,他们还是放行了。
潘太医推着车将容呈送了出去,成功出了城。
城门被远远甩在后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对推车上的容呈说∶"起来吧。"
白布缓缓掀开,容呈睁开眼,脸被血染红了,睫毛也沾着血珠子,可肌肤却白如雪,一时间潘太医看恍了神。容呈坐起来,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回头望了眼身后,已成功出了城。潘太医回过神,心虚似的转开眼,"恐怕事情很快就会败露了,我们快走吧。"
容呈点点头,从推车上下来,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脚碰到地时踉跄了下,幸好被潘太医及时扶住。
"皇上龙颜大怒,你……."潘太医看了眼林子方向,迟疑了下,"你回去后还是顺着皇上一些,认个错,免得吃苦。"容呈没吭声,被潘太医搀扶着往林子里走去。"站住!"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容呈回头,只见苏洗站在远处,手里拿着长剑,怒瞪着他们二人。潘太医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挡在容呈前头,"龙伎,你先走。"他头也不回地说∶"进了林子有条小路,直走,皇上在那里等你。"身后的容呈没有应声,潘太医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容呈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潘太医急了,"龙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容呈忽地推开他的手,朝苏洗走去。
"龙伎!"潘太医在身后着急地喊,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林子,心急如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苏洗看着来到面前的容呈,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是一伙的。"容呈点头,"是。"
苏洗恶狠狠瞪了一眼不远处的潘太医,"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奇病,而是你们搞的鬼?"容呈没解释他也是事后才知情的,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的沉默在苏洗看来就是承认了,冷笑道∶"陛下若是知道你敢给他下毒,他一定会杀了你。"容呈淡淡道∶"他杀不着我,我要走了。"苏洗说∶"我还在这里。"容呈笃定地说∶"你不会。"苏洗气笑了,"你凭什么认定我不会?"
"因为你恨岳苍,"容呈说∶"你不喜欢男人,他却强迫你成了男宠。"
苏洗恼怒至极,"放屁!"
容呈看着他∶"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苏洗紧紧握着剑,青筋显露,他咬牙道∶"我走了,关鸿风不会放过我,岳苍也不会放过我。"容呈沉吟片刻,"你帮我杀了关鸿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没人的地方去。"苏洗脸上有几分松动,良久,他摇头,"我不,我不要放弃我如今的权势地位。"容呈没有再劝,语气越发平静,"我要走,我不会留在这里给他折辱。"苏洗却将利剑抵住了容呈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