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七皇子爬到白夭的脚边,拉着白夭的衣角,仰着头不清楚地唤道。
白夭从思绪里抽出来,俯身抱起七皇子,温柔地问道:“小皇子是爬累了吗?饿不饿啊?想不想吃奶呀?”
“他刚才是叫你哥吗?”丹阳像看见什么新鲜玩具一样,两眼放光地看七皇子,用食指轻轻戳了下七皇子肉嘟嘟的小脸蛋,戳出了一个小坑。
指尖还留着柔软的触感,丹阳觉得特别神奇,道:“原来小孩子这么软乎的嘛!”说着又去戳七皇子。
“他偶尔会发出几个音节,具体说什么还真不知道了。”
白夭无奈地看着丹阳幼稚的举动,七皇子也是配合他这个三嫂,不仅不哭,还张开手让丹阳抱,脾气特别好。
元和帝寝宫内站满了御医,几乎是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这里了。屋子里都是御医们讨论元和帝病情的声音,萧淮宇听着头大,去屋外透气。
此时已近黄昏,暖黄的夕阳缓缓下坠进了黑暗,昏黑色逐渐变深变沉,当真是日薄西山。
萧淮宇的身形渐渐隐在黑暗中,连面上的五官都辨别不清了,徒留一身压抑。
“在想什么?”萧淮安把手中的披风递给萧淮宇,萧淮宇接过,披在了肩上,带子也懒得系。
“谢谢哥。”萧淮宇喷出一口白雾,紧接着又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白雾全都乎在了他的脸上,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声音压抑的很。
“在想,原来皇帝临死之前也是挣扎在病榻上啊,像是普通人一样畏惧生死,死命地要大夫保住他。可悲啊。”
“为他难过?”萧淮安看着眼前无尽的黑,眼中难辨情绪,只是声音依旧温和。
“难过?不,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萧淮宇的声音发冷,他甚至冷笑了一声,“想起以往总总,我就丝毫没有那种情绪。我记得也是这种天气吧,冷的吓人,我被萧淮宁和老五骗到结了冰的池子上玩,结果掉进了水中,差点没被冻死。”
“父皇怎么处理的,哦对,说是小孩子不知轻重,就当是长了教训。一人一巴掌,当真是不偏不倚啊。后来我才想明白,寒冬腊月的冰面怎么能轻易就碎?还只碎在我站在那一块?不过都是萧淮宁的计策罢了。”
“那时候我就懂了,什么对母妃愧疚啊,爱我们啊,不过都是嘴上说说罢了。”
萧淮宇低低地笑着,声音悲凉,“如果他真有自己说的那么爱我,怎么舍得让我去边关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它不会因为我是皇亲国戚,就绕过我啊。”
“辛苦了。”萧淮安握住萧淮宇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他知道弟弟这些年过的辛苦,他都知道。
“不,哥,不是我辛苦,是我们都辛苦了。”萧淮宇难得有些哽咽,“我们是靠着彼此,才活到了今天的。不是靠元和帝的宠爱,才活到今天的。”
“我不会为他难过,一点都不会。他做皇帝不是最好的,做丈夫,做父亲也是失败的。”萧淮宇目光冷静,说出了心中一直想说出的话。
【作者有话说:开启完结倒计时啦~】
第一一五章 回光返照
元和五十年除夕,元和帝驾崩,享年五十三岁,为帝宽厚仁德,谥号仁,入大楚宗室祠堂,享子孙永世供奉。
后妃柔嫔霍氏女,深得帝王宠爱,特准入皇陵陪侍。
皇七子宥继任为帝,因其年幼,由皇长子永安王安为摄政王,暂代朝政。
——《大楚史》
凡大楚境内,均需服国丧三年。普通百姓一年内不得饮酒、婚配、逛勾栏瓦肆。三年内需着素色。
大楚皇室宗亲,则是三年内不可饮酒作乐,不可婚配,需着素色。
元和帝是除夕的早上走的,常青如同往常一样进去侍候,就见元和帝自己坐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神都要精神百倍。
常青心里面“咯噔”一下,暗道完了,这是回光返照了。
“安儿和宇儿在哪里?朕要见见他们。”元和帝脊背挺的笔直的坐在床上,连花白的发丝都让常青梳顺,带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九龙戏珠的金镶玉冠。
“两位殿下就在偏殿用早膳,奴婢这就去叫。”常青说道,他转过身,脚步都比平日里快了不少,就怕是最后一面了,别再见不到了。
常青出了寝殿,还没走出几步,就见萧淮安和萧淮宇结伴而来。
“两位殿下。”常青小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醒了,要见两位殿下。”
“父皇醒了?”萧淮宇诧异,元和帝已昏迷了有半个月了,偶尔的醒来也认不出来人,只是一味地喊着要找他们的母妃,说着一些愧疚道歉的话。
“对,很清醒。”常青垂下头,补充道。
萧淮安眉微微一皱,和萧淮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大事不好的信息。
“常总管,你让人去通知朝中三品以上的。”萧淮安话一顿,改口道:“不,四品以前,全部进宫。”
“奴婢这就去办。”常青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行了礼,就快步离开。
萧淮安和萧淮宇来到寝殿的门口时,萧淮安顿了脚步。他记得不久前,他还在里面说过,那是元和帝活着见他的最后一面。
现在,真到了可能是真的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似乎是心软了,做不到放狠话时那般心硬如铁。
“哥?”萧淮宇手都搭在门上了,刚要推,见身边位置是空的,一回头,就见几步外一脸沉思的萧淮安。
“怎么了?”萧淮宇问道。
“没事,进去吧。”萧淮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选择进去,见元和帝最后一面。
他在心中自嘲的笑,真的和小家伙呆久了,学会了些他身上的心软良善。换做没有遇到小家伙的他,怕是真的会履行当日的话了吧。
算了算了,再怎样说,没有元和帝的偏心,今日活着的人,尤为可说。就当是还了这些年的偏爱之情了吧,他萧淮安也装回人。
元和帝穿着玄色龙袍,胸口,袖口和衣摆都绣着龙纹,比之元和帝旁日总穿的龙袍,在绣工上多了几分的洒脱大气。
这是元和帝珍藏许久的龙袍,平日里轻易不敢穿不敢碰的,生怕哪里碰坏了。
这件龙袍是霍宛送给元和帝登基为帝时的礼物,每一针每一线都是霍宛亲手做的。
也不怪乎元和帝视若珍宝,毕竟,人已经没了,只能睹物思人了。
元和帝端坐在软塌上,背挺的笔直,不肯触碰靠背,生怕把衣服弄皱了。
他先是见到了萧淮宇,眼中迸溅出了兴奋的光,只是还有些遗憾。等萧淮宇走了几步,露出身后的萧淮安,元和帝的眼睛才真是亮若星辰,似松了口气般,脸上的笑都是满足的放松的笑。
“安儿,宇儿,你们快坐到父皇身旁来。”元和帝招手,让两个人过去。
两个人看着元和帝的神情,都察觉到了这是回光返照了,怕是真的不好了。
心中那些个不满也都暂时收了收,乖顺地坐到元和帝的两侧。
元和帝干枯的手,一手握着萧淮安和萧淮宇的一只手,笑的异常的满足。
“今儿个腊月几了,是不是要过年了?”元和帝笑呵呵地问道。
“今天就是除夕了。”萧淮安垂下目光,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今儿就是三十了?”元和帝先是诧异,然后说道:“这日子过的真快啊,朕这还记得昨天还是桂花飘香,这一晃神就要过下一年了。”
“日子过的太快了,一晃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朕还记得宇儿小时候一到除夕,就管朕要压岁钱,给了之后还要歉少,要朕给换金子。”
元和帝目光温柔地回忆着过往,似乎那些对于他来说,温暖的岁月就在面前。
“嗨,那时候不是小,不懂事嘛。哪里知道银票虽然薄但多了也值钱。”萧淮宇挠了挠脑袋,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就算是他也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好意思。
“宇儿小时候就是个皮猴,哪里有安儿乖啊。”元和帝叹了口气,再看萧淮安的目光中甚至多了些愧疚,“安儿一直很懂事,都不需要父皇来抄什么心。”
“也是,都是父皇的错,是父皇忽略了你们了。”
萧淮安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父皇是皇帝,心系天下,不该为了小情小爱牵挂太多。”
元和帝一窒,笑容苦涩,他当然听得出来萧淮安还是在怪他。临了临了了他才明白,他做皇帝平庸无能,只守得住大楚先辈留下的国土。
这里面很大一部分功劳还是他三儿子的,做父亲也是失败至极,明明儿女众多,他却没有一个亲自教育过,甚至还认为自己对大儿子足够疼宠。
这一世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君,他都是失败的啊。
元和帝又拉着两个人说着以前的事,以前他们能说的很少,很快说完了后。又开始关心萧淮宇和丹阳的小日子,让萧淮宇好好的对人家丹阳。
萧淮宇听到元和帝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丹阳了,才算是把中秋上那档子破事翻篇。
元和帝关心完萧淮宇又转到了萧淮安,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发愁。
“安儿,你与白夭还没有成婚吧?这回是父皇坑了你们了。”
萧淮安怎能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他是元和帝亲子,需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不得婚配。
“圣旨朕已经写好了放在常青那里了,都是按安儿你的意思办的。”元和帝见萧淮安没接话,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这皇位不坐便不坐吧,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能和心爱的人和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朕单独给白夭留了一份聘礼,咱老萧家娶儿媳妇,总不能亏待了人家。”
萧淮安闻言一愣,惊讶地看着元和帝,“父皇?”
“以往是朕不好,说上说着什么都由着你,心里面却还想让你随着父皇的心思来办。只想着你是未来的太子,未来大楚的太子妃和皇后绝对不能是男子。”
“可归根结底,男女又怎样呢?大安的皇后不仅是男子,还是外族,耽误他们国力强盛了吗?是朕太古板了,害的你现在都没有成婚,也害了白夭那孩子背了娈宠的名头。”
萧淮安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元和帝迟来的道歉,让他难得不知所措起来。
“夭夭不在乎那些,我也不在乎的。我与父皇想法其实也是一致的,夭夭终究无法生出萧家血脉,我断不希望我们这一支是断在我手里的。”
“而且,夭夭的性格并不适合做皇后,我不希望他活得那么累。”这一句话才是萧淮安的心声,白夭性格善良绵软,在这吃人的皇宫中,就算身居后位,也终究抵不过暗箭伤人。
而他如果是皇帝,就无法时时刻刻照看他。终究有护不周全,被人钻了空子的时候。
他绝对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朕不如你,真不如你啊。”元和帝眼眶微红,抖着唇,声音颤抖。
忽地,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眼中的光芒大盛。他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萧淮安和萧淮宇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前缓慢地走着。
“宛宛,你是来接我走的吗?”元和帝看着站在光中,向他伸着手的温婉美丽的女人,眼泪顺着脸颊就留了下来。
“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终于来了。”
“还好我等到你了,宛宛。”
萧淮安和萧淮宇就看着元和帝步履蹒跚地向前,伸长了手像是在够什么一样。
两个人脸一白,迅速地站起来,快步上前想要扶着元和帝。只见,元和帝伸长的手像是握住了什么一样。
紧接着,整个人缓缓向后倒去。
萧淮宇倒吸一口凉气,一步冲上去抱住元和帝,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放到元和帝鼻子下面。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半晌,才红着眼睛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对萧淮安说道:“哥,父皇,去了。”
萧淮安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巨响,怅然若失地感觉袭遍了全身,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是难过的,想嚎啕大哭的。
他从来没以为元和帝走的时候,他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事实证明,他真的非常难过,这种难过只比母妃走的时候少了一点。
“阿宇,我们,没了娘,也没有爹了。”萧淮安声音颤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呜呜呜——”萧淮宇抱着元和帝,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说:原定计划是萧狗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元和帝,后来想了一下萧狗和夭崽在一起这么久了,如果不能被感染一点的话,似乎也没意思了。
而且元和帝也只是更爱自己一点,对萧狗兄弟还是偏爱的。
这回真快结束了~】
第一一六章 摄政王
“陛下驾崩了——”
太监站在龙鳞殿外一声长喝,紧接着钟声响起。
沉闷而悠长的钟声先是响九声,停顿两个钟声,接着又想九声,再停顿,如此反复敲响九九八十一声。
钟声是由普渡寺来敲响,整个鹿京的百姓都能听到钟声。
在外殿等候的大臣们,听到太监唱和完都齐齐跪在地上,用袖子抹着眼泪。
萧淮安先进了外殿,他目光沉沉,面上是说不出来的沉重,看着个个悲痛欲绝大臣,哭得比死了亲妈还难过的大臣们,有些说不出来的讽刺。
萧淮宇红着眼眶走在后面,神情恹恹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