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悬闭了闭眼,缓缓坐了回去,没说什么。
刘谈提高声音说道:“是国相吗?进来吧。”
然后转头对陆悬轻声说道:“你坐我身边来。”
陆悬眼睛一亮,顿时转移了地点。
原本站在门口实在看不下去才出声的霍光脚步一顿,深吸了口气才忍住了想把陆悬丢出去的冲动。
嗯,一定要冷静,除了要给他家殿下面子之外,最主要的是他大概真的打不过陆悬。
啧,这个野蛮人有什么好的!
霍光重重将文书放在刘谈书案上说道:“请殿下过目!”
刘谈十分自然地对苗瑞说道:“去把我的大印拿来。”
霍光让他过目,那就说明这些文书应该是在霍光那里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他想看就看,不想看直接盖印就行。
至于坑他……霍光要是想坑他也用不着这样。
刘谈在盖印期间霍光一直在盯着陆悬,结果没想到陆悬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就那么歪头看着刘谈,仿佛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等刘谈盖完之后,霍光收回文书开口说道:“昆弥这几天都未曾休息,不累吗?”
还没等陆悬说话,刘谈就惊讶说道:“你回来还没休息过?”
陆悬点头:“嗯,我想见你。”
刘谈脸上一红,偷偷看了一眼霍光,发现霍光盯着陆悬的眼神十分不善,连忙轰人说道:“快去休息。”
陆悬还是有些舍不得,他跟刘谈刚刚说开,还没等到那句话呢。
虽然刘谈的态度很明显,但陆悬也想任性一回,得不到承诺他也不安不可以吗。
霍光盯着陆悬冷声说道:“昆弥,请你跟殿下保持距离。”
刘谈听后耳朵一动,刚要说什么就被陆悬按住了手,陆悬抬头对霍光笑了笑说道:“好。”
然后他居然就真的走了!
刘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悬的背影,脑子里循环的全是:得到了就没什么好珍惜的。
等会,这还没得到呢?
霍光一转头就看到刘谈的目光黏在陆悬身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咬牙说道:“殿下,长堑失守的原因查出来了。”
刘谈一震,瞬间灵魂回归:“什么?”
霍光略有些欣慰,还好他家殿下还知道办正事,便说道:“是赵破奴之子赵安国,怕守城士兵不放他们父子入关,隐瞒身后有匈奴追兵之事。”
不过他原本以为刘谈听了之后会十分愤怒,结果刘谈十分淡定说道:“确定吗?确定就上书吧,如果是咱们防守不力我愿意背锅,现在……让他们父子去死吧。”
霍光说道:“殿下应该再等两天,等水落石出再说的。”
请罪这种事情那么积极干嘛。
刘谈忽然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现在这样正好。”
他记得历史上赵破奴逃回去之后其实并没有被处死,后来还是家里卷入巫蛊之祸才死的,所以这一次可能也会和历史上一样。
毕竟严格来说是左大都尉提前暴露才导致赵破奴失败,不能将失败都归结到他身上。
刘谈倒也没非要置赵破奴于死地,他只想让这个人不要再领兵了,所以接下来就看刘彻的脑补了。
刘谈的信到的比匈奴入侵的消息慢。
毕竟他让人升起了狼烟,然后一城一城传递下去,几乎是第二天中午刘彻就收到了消息。
当时他正在跟太子一起用膳,在得知点燃狼烟的是朔方城的时候,父子两个齐齐一震,刘据手上的酒盏瞬间摔落,溅了一身酒水,他脸色苍白地转头看向刘彻,结果发现刘彻拿着酒盏的手也抖了一瞬。
刘彻将酒盏放在食案上,一挥手,挥退了舞姬沉声说道:“迅速派人查明。”
只是看到狼烟,代表着匈奴入侵,但是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只能一边先做好战斗准备一边等待前线传来的消息。
很快随着大捷露布至京,长安上上下下都放下了心,唯独最尊贵的那三位心是提着的。
在看到刘谈的信的时候,刘据的表情是严肃的,哪怕刘谈写得再怎么有趣他都没有笑。
他看完之后,沉思半晌,抬头看向刘彻,结果发现他爹的表情阴沉的吓人。
第245章 [三更]245
刘据从小到大很少见到刘彻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他印象中第一次是景桓侯霍去病去世,第二次是长平烈侯卫青去世。
只是那两次他从刘彻身上感受到的是惆怅和难过,这一次……大概是愤怒。
刘据本来也很生气,他看到刘谈在信上东拉西扯,什么好说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
刘谈给他写信告状是经常的事情,并且十分理直气壮,这样一个人在信里突然岁月静好了,那就代表着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刘彻看完信之后抬头看向刘据说道:“你去安排一下,北境国大捷,俘虏敌军三千,斩杀近万,并且寻回大军一万七千多人,虽然北境王不在,但庆功宴也还是要有的。”
刘据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大捷是真的,但庆功宴的重点应该在最后一句。
刘据立刻去安排了一下,而刘彻把上书和信摆在一起看,半晌才哼了一声:“小混蛋,翅膀硬了,竟然还敢报喜不报忧。”
刘谈在奏疏上也没有写太多有关赵破奴的事情,只是平淡叙述,仿佛是个莫得感情的数据机器,只有最后的请罪是真心实意。
不过刘彻跟他的重点不一样,他一眼就看出这其中隐瞒的一些事情。
赵破奴是怎么跟他的兵失散的?刘谈又是怎么击退的那些人?这些他都没写。
刘彻第一反应就是刘谈在护着赵破奴,他一直知道刘谈对于有军功的武将都很有好感,甚至就算公孙敖他都没有太过逼迫,这一次说不定也在为赵破奴遮掩什么。
就在刘彻猜测的时候,卜凡在旁边说道:“陛下,当利长公主求见。”
刘彻抬头,眉眼舒展:“当利?她怎么来了?让她进来吧。”
对于女儿从过去的阴霾之中走出来,刘彻还是很欣慰的,尤其是最近当利长公主越来越像当年那样明媚活泼。
只不过当他看到当利长公主一脸焦急进来的时候不由得微微倾身问道:“怎么急成这样?”
“父皇,阿谈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当利长公主难得有些慌张:“他派来的人刚刚跟我说今年冬天的蜂窝煤怕是要供应不上,要双倍退定金,这是怎么了?”
刘彻一瞬间脸色变得十分下人,饶是当利长公主在他面前一向随便此时也不由得噤声。
很快刘彻就调整好了表情,安抚当利长公主说道:“谈儿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不用担心,钱够不够?”
当利长公主摇头:“阿谈没让我出钱,他派人把今岁糖铺的收益送了来,不仅够定金,还算上了给我的分红。”
当利长公主刚说完,那边刘据急匆匆赶来,见到当利长公主喊了一句:“阿姐。”
然后他转头看向刘彻说道:“父皇,阿弟刚刚给我送了钱,说是今岁铜矿的分红。”
当利长公主惊呼:“他也给你送去了钱?”
刘据愣了一下,面色也不太好看,他有些惶急地看着刘彻:“父皇,阿弟是不是……”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这么急急忙忙将钱财散出去,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兆头。
饶是刘彻也忍不住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安抚儿女们说道:“霍光给朕写了信,上面没说什么,应当没有大事,当利且先回去。”
当利长公主抿了抿嘴,带着满心的焦虑走了。
刘据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刘彻说道:“朕记得,谈儿的煤矿矿场,在朔方城西南方向。”
刘据点头:“是。”
刘彻抽丝剥茧:“蜂窝煤无法供应,矿场出了问题,匈奴……竟是深入至此吗?”
刘据稳了稳心神说道:“父皇,儿臣走一趟朔方!”
刘彻没说话,他低头看向那份文书,尤其是最后两行字,哪怕一再告诉自己刘谈应该没有出什么事,但当分钱和请罪两件事情放到一起之后,也带上了些许不详的意味。
至尊父子一时之间都没说话,但是却飞速安排人去打探朔方城如今如何,当然重点是北境王身体如何。
原本这件事情应该是保密的,可当利长公主出去通知各家退定金,哪怕什么都没说,也让稍微得到了一点消息的人忍不住发散一下思维。
一时之间对于长安中对于北境王身体是否康健的讨论竟然成了见面必谈的事情,哪怕谁也不敢说太明白,可隐晦的说也传播很广。
在这个情况下,刘彻为了遮掩长堑失守这件事情还要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上,皇帝和太子看上去跟平日里别无二致,但细心的人总是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沉重。
一时之间宴席上眼神乱飞,现在大家已经知道北境王打退的是乌师庐,本来还以为大汉又一位沙场天才横空出世,难道……这位也……
也巧了,押送赵破奴的人比刘谈派来送信的慢一步。
正开着庆功宴的时候,刘彻得到了消息,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都差点挂不住,将酒水往御案上一放,轻描淡写说道:“先押入天牢。”
传令宫人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却又迅速折返:“陛下,赵破奴说北境王殿下托他给陛下带了几句话。”
刘彻眸光一闪:“把他带上来!”
原本宴会的热闹喜庆就是表现出来的,大家见至尊父子不想多提,也不敢表现出来。
而这一份表面热闹随着赵破奴的到来也渐渐消散。
赵破奴形容狼狈,跟觥筹交错的大殿格格不入,他也是没想到此时此刻贵人们居然正在宴饮。
在他走进来的时候,各色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有惊讶、有不满也有失望,但是最让他害怕的还是皇帝眼中毫无情绪的冰冷。
赵破奴跪下说道:“罪臣赵破奴,参见陛下。”
刘彻直接问道:“北境王让你说什么?”
赵破奴心头一颤,伏地说道:“殿下说他不才,不能效仿卫霍,却也绝不会让匈奴踏进中原半步,不过是……不过是……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赵破奴说完之后,未央宫里一片安静。
众人回想起之前的猜测,再听到这种类似遗言一般的不祥之语,不禁心头涌起悲壮之感。
刘彻声音低沉问道:“北境王……现在如何?”
第246章 [四更]246
赵破奴虽然没有见到陆悬天降神兵,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细节,比如刘谈亲自驻守矿场,比如那场足以让人腿软发抖的爆炸。
赵破奴不知道爆炸的到底是什么,但猜测也跟矿场有关系,因为他看到刘谈带了投石车和大量的蜂窝煤。
众人听完之后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定了蜂窝煤的会被退定金,并且还双倍赔偿。
刘彻看着赵破奴说道:“乌师庐是如何越过长堑的,你自己说。”
赵破奴一抖,伏地痛哭:“罪臣愧对陛下信任!”
刘彻沉声说道:“说!”
赵破奴原本心里还带着些许侥幸,可刘彻开口,他就不敢不说。
只不过他把原本赵安国身上的罪责引到了自己身上,想要留儿子一条性命。
刘彻听后没有半分意外,不得不说,他对赵破奴十分了解,对刘谈也很了解。
刘谈这么着急担责一看就知道是在为别人遮掩。
刘彻起身说道:“带下去吧。”
他说完就走了,没有发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让人闻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赵破奴心下一片冰凉,刘彻若是发怒,若是当场惩处代表着还有一丝回转的余地,然而这样的态度就代表他不想多说,甚至不想再多看他们父子一眼了。
刘彻走了,刘据就得留下来收拾这一摊子。
而刘彻走在外面,越走越是生气,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转头说道:“去跟廷尉说,赵破奴兵败逃逸,又引匈奴入关罪加一等,夷三族。”
卜凡听后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刘彻若是一直不说,那回头牵连到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但凡有关系的都得完蛋,现在他开口了就代表只追究赵破奴与其子的罪责,其他人关系不大就不会被追究。
刘彻张口就抹杀了许多条性命,但他心里依旧仿佛窝着一团火。
他刚回到未央宫就听到了皇后来访的消息。
若是平日,他大概是不会见陈阿娇的,但他一想刘谈肯定给陈阿娇写了信,便改变了主意开口说道:“让她进来。”
陈阿娇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却难得没有上来就大声质问,而是问道:“谈儿现在到底如何了?”
刘彻轻飘飘看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样子?谈儿好得很。”
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只是这么久没传来消息,想来大危险是没有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那几封信看上去倒是笔迹没什么问题,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办法隐瞒。
陈阿娇微微抬高声音:“我什么样?儿子生死未卜,我还能什么样子?”
“不许乱说!”刘彻皱眉:“当母亲的怎么能这样咒自己的儿子?”
刘彻倒是没有讽刺陈阿娇不是刘谈的生母,实际上在这座宫廷之中,就算是生母也不可能比陈阿娇做得更好。
陈阿娇眼眶一红:“刘彻,你看看你选的都是什么人!你让他们去,还不如让谈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