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在水里给她吃的,神不知鬼不觉,你自然没见过。”
老头没好气的说完,将话题又扯回去,“并非老头我坏心眼恐吓你,蛊毒积累到最后,你终有压不住蛊虫的一日,你不仅会越来越疯,还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季无鸣沉默看他,“那又如何?”
老头正色,“我帮你将蛊虫引出来。”
“现在不行。”季无鸣断然拒绝。
他掀开车帘出去,燕惊雨刚练完刀,正在帮燕归天搬东西。
季无鸣看他们已经把锅碗瓢盆收拾好,并不打算开火的样子,遂问,“就走?”
“我们同镖队一起走,正好赶上卯时开城门。”南宫晟道。
燕惊雨将东西塞他手里,摸出温好的干粮递给季无鸣,才又将那些东西接了过来,在南宫晟无语的神情里,沉默的继续收拾。
……
到淮阳城之时刚开城门,城外却已经排起了长队,而出城的队伍寥寥。
南宫晟在淮阳也是待过不少时日,不免奇怪的看了几眼。
人一多,和镖队一起进城的好处便凸显出来了,每个地方的城门守卫对镖队都有专门的检查,并不需要跟其他进城人一样排长队,基本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检查。
不过顾从他们押送的货物比较多,一一细查下来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干脆让季无鸣他们的马车率先接受检查进城了。
淮阳城在兖州境内,环水而建水路比陆路发达许多,属于天险之地易守难攻,又因此地是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往来的不止有漠北的商客,西域、南疆商客也是不少,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波斯商人,可以说是边界最繁荣的地方,素来有小洛阳之称。
而淮阳城最好的客栈也叫水一方,却比安阳城的水一方价格番了两番不止,镇远镖局向来出手阔绰大方,顾从也不敢住进来,最后还是带着镖局去了驿站。
南宫晟不同,他憋了一路的钱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自然是毫不吝啬。
淮阳城的水一方不仅贵的离谱,更是安阳城的两个大,房间以天地玄黄划分,天字房为上房,一共八间占据整个三楼。
“南宫公子。”掌柜的一眼就认出了南宫晟这位常客,笑容满面的看向他。
南宫晟阔绰的丢出丝绣的钱袋,打着扇霸气道,“要六间上房。”
掌柜的连忙鞠躬,“抱歉南宫公子,我们的上房只剩下三间了。”
“就剩三间?”南宫晟眉头一皱,往后看了一眼。
两位姑娘肯定是住上房,剩下最后一间,燕归天向来没什么追求,便是破庙也照睡不误,可是一个老头一个小孩的,他怎么好意思跟人抢呢。
南宫晟挣扎:“当真不能再多一间?钱不是问题。”
“这……”掌柜的再三道歉,解释道,“您方才进城想必也瞧见了,近来周边不太平,商客们都不愿意离开淮阳,南宫公子,真的只有三间。”
南宫晟恍然大悟,“我说城门口进城的队伍为何那般长,出城者又是寥寥,原是如此。”
天字房在三楼,地字房在二楼,掌柜的让人暂时接了他的班,亲自带人上去。
客栈一楼搭了台子,新来的戏班总会来这包场表演打响声名,没有戏班的时候,便是客栈特意雇佣的说书先生在上头说书,总是十分热闹。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戏班包场,说书先生难得一连说了四日书。
“西风呼啸摧高楼,雨未及,山已愁。墨云拖雨,浊酒烧入喉。催马疾行莫回头,待相逢,少年游。”
先生念罢定场诗,惊堂木一拍,满堂安静。
有专门赶来听书的,点了一盅酒一盘下酒菜,刚听了两句,便觉得不对,“莫非是我来迟了?《无尽崖》后三回已经说完了?那大魔头可有伏诛?”
同桌人摇头,附耳小声道,“昨儿来了贵客,不让说了。”
如此对话熙熙攘攘并不少,转眼安静的场子就再度热闹起来。
“嚯,也不知是多贵的客,排场这般大。”有人说道。
季无鸣一行刚上楼梯,听到这些,林月知幸灾乐祸道,“就那胡编乱造的破本子,不该说才是对的。”
燕归天点头应允,“确实过于夸大。”
南宫晟却另有想法,“话本本就是编的,有趣便好,遑论真假与否?且说《无尽崖》这出已经算不错了,先前有编排天家的本子,那才是真的胡编乱造。”
林月知瞪着他,只想拿流星锤将他锤爆。
“真是一群小鬼。”老头摇头晃脑的从他们中间挤过,一瘸一拐的直接上了三楼进了房间,对外面的风雨丝毫不在意。
季无鸣转身跟上去,燕惊雨紧随其后。
正在这时,楼下忽然有人闹事。
一彪形大汉抽出大刀砍在桌上,怒冲冲道,“老子今日就要听《无尽崖》,管他娘的什么贵客,你不说,老子就宰了你!”
顿时喧哗阵阵,说书先生冷汗津津,连道“息怒息怒”,店小二看他这蛮横模样,拔腿就去寻管事的。
“呵。”三楼响起一声轻笑。
就见衣袍翻飞,有人从三楼一跃而下,一掌直接往那彪形大汉脸上劈去,大汉惊住,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根本躲都躲不掉。
眼见着就要被一掌劈死,季无鸣捕捉到身侧“咻”的一声轻响,燕归天从指尖弹出一粒碎银,直接击在那大汉腿弯。
大汉吃痛腿一软,裹挟着强劲内力的一掌和他脑袋擦肩而过,猛地拍在他身后的桌子上。
一声惊天巨响,桌子“咔嚓”四分五裂,大汉摔在地上惊魂未定。
那裹着黑色兜帽的男人直起身看了看手掌,回身望来,露出那半张疤痕狰狞丑陋的脸。
“嚯!”掌柜的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三楼天字二号房的窗户后知后觉推开,金发碧眼的少年郎醉醺醺的趴在窗口,笑着晃了晃空掉的酒盏,慢悠悠的往外吐字,“先前我在安阳,也有一姓韩的说书人给我说《无尽崖》这出戏,我听的不满意,所以他到现在都下不了床。”
“你们——很想听那出戏?”
无人敢应答,韩先生在安阳城的遭遇早就传遍了周围,没成想那可怖的异族贵客竟是到了淮阳。
本来不想搭理这出闹剧的季无鸣诧异的抬头,立刻就看出二楼的那位贵客是个漠北人。
那少年郎满意的笑起来,又对着战战兢兢的说书先生道,“你的定场诗我是头一回听,倒是挺有意思。”
说书先生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抖,“回,回贵客,那是小人自己作的半阙词,登不上大雅之堂,污了贵客的耳。”
“我倒觉得比姓韩的好多了。”
那少年郎说完便一脸无趣的准备关窗,视线一瞥对上季无鸣的。
他愣了片刻,猛地坐起来,抚掌大笑,哪见半分醉意,“阿蛮姑娘!原来你也来了淮阳城,当真是缘分!”
几人诧异的看向季无鸣,林月知狠狠皱眉,手按在腰间的流星锤上。
燕惊雨从少年那身颜色丰富醒目的异族服装上想起什么,神色严肃的挡在季无鸣身前,冷冷的抬头看过去。
“嚯!那凶神恶煞的主竟也跟来了。”少年郎挑眉失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燕惊雨浑黑的眸子一沉,嘴唇抿紧更显得不好惹。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季无鸣凝眉沉思片刻,开口,“你见过我?”
少年郎趴在窗框上,流露出受伤的神情,谴责道:“你竟是不记得我!”
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负心人,众人看向季无鸣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燕惊雨动了下肩膀,将两人的对视彻底隔绝,才小声说了句,“满香楼。”
季无鸣还是没想起来。
少年郎撇嘴,主动道,“那日安阳城水一方,我在满香楼二楼瞧了你一眼,你也是穿着今日的衣服,裹着大氅,惊鸿一瞥顾盼生辉。自此见之不忘,思之如狂,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满心满眼都是你。”
“阿蛮姑娘啊阿蛮姑娘,我想你念你,你却连我模样都记不清,当真好冷好硬的心肠。”少年郎撑着下巴,笑得张扬肆意,表白道,“不过你越是如此,我便越是对你心悦臣服。”
季无鸣神色越来越冷,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反手将大氅下的剔骨刀抽出,刀锋遥遥指着他:“你找死?”
第14章 阿丑奴
14.
谁也没想到看着冷冷清清的美人脾气这般暴躁,大氅之下竟藏着一把用来剥皮碎骨的剔骨刀!
刀身比平常的剔骨刀要长三寸,轻薄锋利,泛着森冷寒光。
掌柜的常年在柜台里算账,哪见过这阵仗,直吓得腿软,跌坐在台阶上。
季无鸣一抽刀,林月知和燕惊雨最先反应过来,先后按住自己的武器。然而不等他们动作,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那半张脸毁容的黑衣男人运起一掌狠辣的当头拍来。
高手间交锋本就瞬息万变,男人猝不及防一击,众人都没来不及反应。
季无鸣眼底森寒一片,手腕一提横刀去挡。
一掌一刀相接,一刚一阴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碰撞在一起,两人同时被对方的内力震退。
季无鸣撞在楼梯扶手上,楼梯踏板狭窄,他不免踩空,身形不稳的一晃,黑衣男人见状再次运起一掌,欺身逼近。
燕惊雨手腕一抖,袖中短刀横劈而去,侧身将来者不善的男人拦住。
青衣少年沉下的眉眼凶狠非常,浑黑的一双凤目蓄满杀意,让人看着直打怵。
林月知隔了几阶楼梯,啐了声“混账”,直接踩着扶手高举手中大锤劈头砸过去,只是终究慢了一步。
流星锤的锁链铮鸣,她怒不可遏娇声暴喝,“吃老娘一锤!”
黑衣男人避无可避,硬受了一锤,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被逼退数步。
“哼!老娘可还没死呢,岂能让你等小儿逞威风!”林月知半蹲在扶手上,因为刚才季无鸣受袭自己没能及时阻拦气恼的很,脚下一蹬挥着流星锤,张牙舞爪的就要扑砸而去。
“……”黑衣男人双手一沉摆出起手式准备迎击,也是丝毫不惧。
“——阿丑!”冷冷的一声从楼上不轻不重的落下。
黑衣男人浑身一僵,林月知也被燕惊雨一把抓住后衣领悬空拎了起来。
“竖子,休要阻我!”林月知脾气上来完全是不管不顾,扭头就咬过去。
燕惊雨眼疾手快将刀翻转,刀背往前一送,被一口叼住。铁腥味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林月知不甘心的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却挣不开青衣少年的钳制。
燕归天和南宫晟都沉着脸,忽而见到这一幕,瞬间有些绷不住,笑又笑不得,表情不由得有些扭曲。
季无鸣已经站稳收刀,让燕惊雨将人放了下来。
他瞥了眼林月知的侧腹,“你打不过他。”
算是解释了燕惊雨拦住她的原因。
林月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不甘心,又咬着后槽牙不得不承认。
她如今旧伤未愈,能以一当十打过不入流的匪盗,可若上擂台比武的话,对上顾从都不一定能百招之内获胜。
这个黑衣男人打眼一瞧就知道内力深厚,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她对上,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是我莽撞。”林月知低头认错。
季无鸣没责备也没宽慰。
林月知武功高强,在宫中地位是仅次于他的护法之一,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她若是意识不到错误,那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她若意识到了,便不用人废话,自己会尽力改正。
季无鸣垂眸理了理衣服。
那少年郎从窗口探身望下来,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是我这家奴无礼,阿蛮姑娘可有大碍?”
季无鸣头也没抬,反而是燕惊雨黑憧憧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凶神恶煞的像一头盯住猎物的恶狼。
忽而有人喊了“邓捕头来了”,就见几名衙役分开人群直闯进来。
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便是朝廷招安的绿林好汉邓捕头。
“谁人在此闹事?”邓捕头声若洪钟,瞧着倒是威严。
掌柜的已经定了心神,也没想到捕头们会来,往常报官都不定来的!
他“哎哟”一声麻利的爬起来,飞速跑下去招呼官家,当然也不忘让其他下人给季无鸣这伙不好惹的家伙们引路。
季无鸣提步上了三楼,听到楼下的说话声。
“邓捕头,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掌柜的谄媚的迎上去,一边给人奉茶一边解释,“哪有什么闹事,不过就是客人们发生了些口角,已经讲清楚了。”
邓捕头看他一眼,“果真?”
不好惹的已经都上了三楼,掌柜的往周围一指,倒是十分坦然,“您瞧瞧。”
邓捕头便没再说什么,只道,“我在附近巡查,听闻这里闹事,便来瞧瞧,没有更好。”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探听道,“怎么还巡查?城里也不太平了?”
“是有些不太平……”邓捕头话头顿住,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
在掌柜的百般讨好之下,才压低了声音透露了些许,“淮阳城外的乱葬岗出了怪事,一夜之间多了十多具死状可怖的新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吸干了血,县官派了不少兄弟去查……”
季无鸣停在天字一号房的门口,被楼下的交谈分去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