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是你当初有的选,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当你娘子。”
“我啊——”李顽随手摘根草衔在嘴里,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一手放在后脑枕着,懒散道:“找个能照顾我的呗,最好比我大,不要太惯着我,要聪明的,这样说话不费劲,得会做饭,会缝衣裳,人识趣,会来事,不必等着我来哄。”
齐苑:“……”
齐苑忍无可忍:“你小子真是没脸没皮,还好意思说不想亲弟妹的嘴?!”
李顽一个挺身从地上弹起,随手把杂草拍下,嘻嘻哈哈着跟齐苑斗嘴玩儿,把三天后要交功课的事情忘在脑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李顽一路走一路想,他愿意跟曹懿搭伙过日子,跟想不想亲他的嘴有什么关系。
他摸着兜里曹懿月初发给他的零花钱,眨眼间就剩下一半,得买点喜欢吃的,路过集市见有人卖种子,便蹲下挑挑拣拣,一个头两个大,看什么都一样,干脆掏光身上的钱,叫小贩一样来点,买回去给曹懿。
想着时间还早,赶在曹懿到家之前去给他摘丝瓜就行,又去招猫逗狗,街头巷尾走一遭,跟他的姐姐妹妹,莺莺燕燕们挨个打招呼,逗着玩儿,这家拿个柿饼,那家给个糖糕,不一会儿两手沉甸甸,吃完还记得擦嘴,省的曹懿看见又要唠叨他不好好吃饭在外偷吃。
他吃曹懿做的饭都吃了那么些年,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他一边想着曹懿,一边往家走,在院墙外就听见了曹懿训伙计的声音,心中暗道大事不妙:糟糕,曹懿今日怎得提早回来。
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见曹懿站在院中,面色不快地翻看账本,账房伙计孙子一样低头站在他眼前,明显是给骂得不轻。
李顽看出今日不宜捣蛋,猫着腰,想从墙根溜进去。
曹懿却头也不回,冷声开口:“站住。”
他如同背后长眼,对上李顽就像猫抓耗子,狐狸逮兔,一拿一个准,又训斥伙计几句,把人给打发走。
“又去哪里野了?让你摘丝瓜你不摘,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家我一个人的?”曹懿回头看他。
李顽兜里揣淫书,胃里揣零嘴儿,丝瓜晃悠悠地挂在架子上——一个没摘。在气势上平白无故矮曹懿一节,理不直,气不壮,当即讨好卖乖,凑过去小狗般围着曹懿转来转去,说这丝瓜藤是二人一起架的,自然是摘也要一起摘,继而赖着曹懿,非要去牵他的手摘丝瓜。
曹懿知他偷懒,但笑不语,让李顽去打水洗手,自己则进屋脱去外袍,生火做饭。
“你今日回来的好早。”
曹懿温和地“嗯”一声,没在李顽面前说身体不舒服的事情。
近日大伯手下新铺开张,大房二房不管事,管了也是一笔烂账,除每月分红时拿钱,其他杂事都推给上手快心又细的曹懿,新店事多,他已连续半月连轴转,天不亮早起给李顽做饭,做完饭要统账,在店中一呆就是一天。李顽大了还好些,能帮着洗洗衣服,然而缝缝补补这些事是没有耐心做的,还是得曹懿来。
李顽凑近,盯着曹懿眼下的乌青:“瞧把你累的。”
继而抢过面盆,把他往外一推:“去去去,今日我做饭,你去摘个丝瓜。”
曹懿稍感欣慰,摘个丝瓜进来,一眼看不见的功夫李顽就开始作妖,面稀了加水,水加多又和面,反复数次后面团越滚越大,不得成型,淅淅沥沥地挂在李顽手上,二人面面相觑,李顽无所谓道:“……今日不吃面条,吃饼嘛。”
曹懿忍着脾气,没把丝瓜往李顽头上砸,让他一边玩去吧。李顽嘿嘿笑,洗干净手掏出个小布袋扔在灶台上,状似无意道:“给你买的,什么种子我也不知道,就种着玩呗,种坏我给你收拾。”
曹懿低着头和面,又突然不气了,和李顽商量正事:“下月你祖母七十大寿,想好寿礼送什么没有?”
“咱家没钱,心意到了就成,就你种的那些瓜果摘几个送过去呗,你送个值钱玩意,大伯二伯又要猜你收货商的好处攒下钱,少不得要克扣你。”
李顽一脸无聊,明显不放在心上,往灶中添柴,扇风,火星子撩起,差点溅到曹懿下摆上,复又一阵手忙脚乱。
李二磕一个头放三个屁,干的好事不如坏事多,曹懿简直想把他踢出去。
“不成,她一直不同意我把你送去京中读书,怕你受人欺负,得借这次机会让她应下。”
李顽没再接话,嗯了声起身,若有所思地盯着曹懿看。曹懿以为他又要作妖,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滚出去,只听李顽认真道:“你跟人亲过嘴没有?”
曹懿想也不想:“没有。”
“跟温如晦也没有?”
曹懿瞪他一眼,让他有话直说。
“不说算了,今日齐苑说亲嘴像吃糕,我没亲过,就问问嘛。”他突然凑近,盯着曹懿的嘴看,喃喃自语:“糕是软的,嘴也是软的,糕是香的,难不成嘴也是香的?正好你在,让人家试试嘛。”
曹懿手还插在面盆里,故作镇定地站着,知道这时要是躲开不叫李顽看,他定是不罢休。李顽这人有点毛病,非要和人反着来,越不叫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就算暂时作罢,日后也要找个机会成倍找补回来,只得顺毛摸,他试过后觉出无趣,便不会再提。
从前在京中时,曹懿跟着那群公子哥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虽没做过,却是什么阵仗都见过,李顽虽心眼多,可在他面前还是略显青涩,看一眼便知是年纪到了,开始思春。
李顽按着曹懿肩膀,不叫他动,非要跟他亲嘴试试。
十六岁的少年已和他出落得一样高,却整日一副吊儿郎当靠不住的模样,突然认真起来,曹懿甚是不习惯,被李顽这样专注地看着,曹懿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李顽的亲娘定当生得标致,不知他眼睛像谁,李家这个不得宠的老二,便是靠着这双眼,也能骗到不少人。
二人气息交融,李顽却没有真的亲下去,约莫停在一指宽的地方。
“曹懿,你怎么不躲啊。”
第9章
曹懿被他问得一愣,心想,是啊,自己怎么不躲。
然而被李顽这样按着要亲嘴,那感觉就像是从小养大的狗儿发了性,抱住他的大腿不住耸动,怪异却又舍不得打,只得两眼一黑,硬着头皮轻轻踢开,可他不敢推李顽,怕他倔脾气上来,不让他亲,就一转头做出更出格的事。
曹懿面色不变,茫然而又诚恳道:“躲什么?你我本就是夫妻,夫妻间亲亲嘴乃是再常见不过。”
李顽哦了声,觉得有道理,按住便要亲下去。
曹懿又赶紧补充,煞有其事道:“可这夫妻和夫妻也有不同,你我是老夫老妻,你见过哪个老夫老妻没事亲两口的,那都是新婚夫妻做的事情,况且你我这些年互相扶持,我待你如同亲弟弟,你要想亲,我便站着给你亲,委实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看见你大哥,也会想亲他不成?”
被他这样一番唠叨,李顽一个头两个大, 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没了兴致,叫他去亲他大哥,那他情愿去亲刚从茅厕里出来还对他喊打喊杀的先生。
李顽就纳了闷,曹懿怎得不是个哑巴,曹懿要是个哑巴,他一定亲下去。
他逃似的抱头就走,怕被曹懿抓住,下一句就问他功课如何,却没看到曹懿暗自松口气。
待到晚饭用过,曹懿给李顽洗衣裳,看见画本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嗤笑一声,在李顽眼中栩栩如生的东西在曹懿眼里就变成一本糙纸。
他也是从李顽这个年纪过来,自然明白少年人对情欲的好奇心。
当年在京中时跟着一群朋友喝花酒,什么东西没见过,有的人兴致来了,按住舞姬胡闹一番都常见。曹懿头一回看见羞赧,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们耸动交合的动作,半遮的衣衫下隐约露出两个白花花的,叠在一起的屁股,见多也就那么回事,倒是温如晦坐在一旁不自在,自此之后再无跟他们一起玩过。
曹懿止住念想,不再回忆天差地别的陈年往事,回头一看,见李顽坐在灯下托腮发呆,眼中带着憧憬神色,时不时傻笑,又一摸后脑,笑得腼腆,曹懿心知肚明,估计是和哪家姑娘好上,这小子动凡心了。
李顽最知道曹懿,曹懿也最知道李顽。他心里念着昭昭,清楚三天后是什么日子,虽无非分之想,却又心生亲近之意,一时犯难,这去了该如何,难不成叫他跟齐苑一样,把昭昭当成丫鬟般按住亲,或是当成曹懿般去拉人家的手?
李顽心中悸动不已,但又实在别扭,想不到除开曹懿,他再拉别人手的模样。
眼见三日之约将至,李顽下了学,正要去赴约,路过街边水洼看见倒影,下意识一照,看哪里都不好。
衣服忒脏,头发忒乱,还两手空空,想起昭昭,又下意识笑起来,觉得还是要庄重些好,当即脚步一转,往家走去,想着换身新衣裳,昭昭给他带吃的,他就投桃报李,只是要借曹懿种的花草瓜果一用。
回家一看不得了,被子下隆起,盖着个人,破铜锣嗓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随时要撒手人寰。李顽心想莫不是曹懿走前屋门没锁,哪个没眼色的乞丐鸠占鹊巢。凑近一看,却见里面躺着的是曹懿,正脸色绯红,拼命捂住嘴,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
李顽吓了个半死,再记不起什么昭昭不昭昭,倒了碗水,扶着曹懿坐起,喂给他喝。
曹懿没咳死,险些被李顽一碗水灌下去给呛死,当即喉咙一腥,呕到半边铺盖上,连带着早上喝进去的米粥,吐个一干二净。
这一吐倒吐个清醒,气若游丝地躺在李顽怀里,“我今日不舒服,钱在桌上,你去自己买着吃……”话未说完,又开始咳嗽,刚吐完的喉咙辛辣酸胀,李顽贴上来,不顾曹懿满口浊气,像儿时曹懿那般,贴着对方的额头,叫道:“怎得还烧起来了!”
曹懿浑身冷汗,裹住被子打颤,恍惚间看见李顽抓着钱往外跑,再回来时一阵叮叮咣咣,翻箱倒柜,不多时扶着他起身,一碗苦药往他嘴里灌。
李顽哄他:“吃糖不。”
曹懿有气无力:“你当我是你?把我放下吧,小病而已,睡一觉就好,玩你的去。”
李顽哦了声,嘴里嘀嘀咕咕,曹懿烧着,听得不甚清楚,隐约见只听见个昭昭、有约什么的。李顽把他放下,掖好被子,见外头天色还早,不知昭昭是否还在树下等着,扒拉出曹懿前几日给他裁的新衣,又回头一看,见曹懿躺在一堆狼藉里,旁边卷着床呕过的铺盖,发着酸腐臭气。李顽心想,要是这时撇下曹懿走了,未免也忒不是个东西。
他收起新衣,把脏铺盖拿去洗,这下连带着床铺都干干净净,李顽再无借口,脚踩在门槛上,回头看曹懿,突然想起齐苑的那句话。
——若要自己选,定是选个温柔似水,看一眼便要疼她的。
平日里曹懿对谁都带着三分笑意,说话客气温和,可却外热内冷,好像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如今病了倒是看着可怜。
床上躺着的人又咳两声,眉头紧皱,面如金纸,李顽再看一眼便彻底走不动道,哪里都不想去了。
以前是曹懿照顾他,今日伺候人的换成李顽,他打盆井水,两块布轮流拧干搭额头上退烧,任劳任怨地守曹懿一夜。
翌日一早,李顽双眼无神,眼下乌青,把曹懿那些熟了的瓜瓜果果摘个一干二净,拿筐拖着去给昭昭赔罪。喊姐姐人家不理,喊昭昭人家不应,李顽没辙,哭丧着脸撒娇:“知道错了,以后定不叫你等。”
昭昭杏眼一瞪,呸了声:“还想有以后?不来就是不来,本姑娘既不对你死缠烂打,也不欠你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昨日真有事,曹懿病了,我得照顾他。”
“照顾便照顾,难道连出来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李顽一愣,这一句话的功夫他还真有,出来买药,煎药,多得是空闲时间,从东街到西街,就那么大点地方,怎得就没有机会?可曹懿平时如铁打,万事不叫李顽操心,如今病来如山倒,叫李顽看见,真是什么心思都没了。
昭昭见他一提曹懿就魂不守舍,登时明白自己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他娘的是滩脑子转不过来弯,没开窍的死水,听着李顽一叠声道歉,也不愿同他再计较,没好气道:“快滚!”
李顽心中一阵怅然若失,落水狗般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
“等等!人走,筐留下,不与你计较了。”
李顽可怜道:“那你以后还搭理我和齐苑不。”
“叫声姐姐便应你。”
李顽一听有戏,当即嬉皮笑脸,缠着人叫姐姐,得到昭昭保证,以后还把店里卖不完的点心拿给他和齐苑吃,这才满意离去。路上一仔细琢磨,才明白自己错过什么,心中忍不住失落,然而走了没几步,便被街边卖镇纸的吸引去了注意力。
曹懿有镇纸,还是温如晦托人从京中带回来的,上面刻着两只呆头呆脑的鸳鸯,李顽非要睁眼说瞎话,说曹懿你看这两只面黄肌瘦的水鸭长得真像温如晦!
有次曹懿在家腌咸菜,怎么着也找不到压在菜顶的大石头,心说这年头怎么连这东西都有人偷,使唤李顽去外面给他捡两块。殊不知李顽躲在门后鬼鬼祟祟,只待曹懿一声令下,随手递上,曹懿看也不看,接过搁在缸里,待咸水磨过石面,才看清李顽给他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