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九川把手里抓着的东西放在了腿上,原来是好些耳钉。看来风煦微兑现了承诺,把九曲珠全还给了他。
曲九川往耳朵上戴耳钉,说道:“我们早上就能到温州了。”
怜江月点了点头,却更不解:“那你是……”
曲九川道:“我醒了之后,发现我们人在石头村附近,阿明还昏迷着,你也叫不醒,风大哥倒是也醒了,只是身上一身血。风大哥说他的伤没事,他怕一身血吓到人,就留在美人坡上收拾那些快递,我去附近的农家给他找了身衣服,又找了辆板车,拉着阿明和你去了村里的医院。阿明一到医院就醒了,我和他说他撞到了头鹿,出了车祸,他将信将疑吧,医生给他做了个检查,轻微脑震荡,额头上有道口子,缝了针,他就赶着去捡那些快递了。医生也给你做了检查,说你只是有些脱水,挂了两瓶水,你还是不醒,我们就……”曲九川挠挠鼻尖,目光一低,“自作主张地带着你出了村子了。”
怜江月问他:“我睡了多久?”
“有一阵了,怎么也喊不醒。”
两人说到这里,卧铺的门开了,风煦微进来了,戴着帽子,怀里抱着四个饭盒,两盒泡面,直摞到他的下巴,挡住他的嘴。他的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啤酒和橙汁。
曲九川帮着接过这些吃的喝的,摆在桌板上:“我们才三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吧?”
风煦微摘了帽子,扔在一边,一瞥怜江月,说:“你数错了,我们是三个人加一头猪。”
怜江月看到风煦微的正脸就是一急,伸手摸到他下巴上的一道疤便问:“你下巴怎么了?”
风煦微打开他的手,拆了个饭盒,口吻平淡:“落了疤。”
怜江月定睛将他好好打量了番,风煦微穿了身粗布衣服,脚踩布鞋,领口敞开着,一道猩红的疤自他的下巴延伸至领口。想必是先前被他自己那条珊瑚鞭抽出来的伤。
怜江月愈发着急:“那你以后还怎么登台?”
风煦微瞄了他一眼,眼尾往上一挑,厉色道:“你有病吧?大仇未报,想什么登台不登台的?大仇得报,别说登不了台了,这条命没了我也乐意。”
曲九川劝道:“哥,这话言重了,言重了啊,我看咱们都是有福的人,不至于英年早逝。”
风煦微把饭盒摆到了怜江月腿上,道:“这次没逝成还得谢谢无藏通大老爷没对我用那招鬼火,你们也得谢谢他,不然这时候谁给你们买热饭热菜?”
怜江月抓着饭盒,忽然想起那先前在快捷酒店打出去的几个无人接听的电话了,便说:“你们谁手机借我用用。”
风煦微把手机塞给他,怜江月打开搜索引擎,掰着手指念叨着:“无藏通刚才说就差一颗了,三颗是白天在石头村,一颗是北京的……”
风煦微道:“我收拾快递的时候找到那三只装舍利子的快递盒子了,分别是发去扬州、渡海和福婆子村。”
“那他还找到了我寄去新疆石河子军垦博物馆的和发去泯市的。”怜江月搜了搜,这两个地方最近都没有什么自焚或者杀人案。他算是松了口气,也确实感觉到很饿,忙扒了两口热饭。
这时,曲九川说道:“对啊,无藏通只要扔出那团鬼火,分分钟就能解决战斗啊……”
怜江月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口齿不清地猜测着:“被鬼火烧到的人必死无疑,无藏通要么是想留个人质,好威胁在场的其他人替他去了却寺拿舍利子,要么那鬼火是很耗费功力的东西,他轻易不用出来,轻易不能用。”
风煦微道:“有可能,”他给怜江月递橙汁,踢了踢他的脚,“舍利子在你身体里,你有什么感觉吗?”
怜江月喝着橙汁,咽下嘴里的饭菜,摇了摇头。
曲九川也问:“难道就没有任督二脉被打通,真气哗哗地在身体里流动的感觉??不是这舍利子有增强功力的效果吗?”
风煦微的眼神忽而一紧,声音也一紧:“不对,笑师父在电话里只是说有人告诉赵班主七颗舍利是武功秘笈,是我们武断地猜测它们有增强功力的效果,或许它们有别的作用……”
曲九川茫然道:“武功秘笈不都是用来增强功力的吗?”
怜江月擦了擦嘴,道:“或许只有乌有师门下的弟子才知道怎么靠这七颗舍利增强功力,对我这样的普通人是没用的。”
风煦微闻言,笑着抬起手,说:“那正好,不然什么真气假气的在你身体里太活跃恐怕你又要吐血,你不就是身体里真气流动得太厉害,常常窜去肺里才出的毛病吗?”
曲九川拿了碗泡面,拆着塑料包装,说道:“你们说老怜留在石头村会不会就是为了躲无藏通?是他误打误撞到了那里,误打误撞遇到了了却和尚,误打误撞发现无藏通好像很怕这个和尚,还是他早就知道只要在石头村,他和舍利子就是安全的?所以……老怜在石头村待了三十年是为了保护身体里的舍利不落进无藏通的手里吗?”
风煦微想不通了,看着怜江月,道:“如果怜吾憎有心要保护这些舍利不让它们落进无藏通手里,且知道无藏通忌惮了却和尚,为什么又要把它们送出去?等他死后直接让你把舍利子都给那个了却和尚保管不就好了。”
“可能他不知道无藏通还有能追踪这些舍利的本事,以为找个人把他们分散在天南地北,无藏通也不会知道。”怜江月说,“无藏通好像和这些舍利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他们是师兄弟,七颗舍利是师门秘笈,他会不知道吗?”风煦微道。
曲九川道:“同门也不一定知根知底嘛,说不定无藏通自己针对舍利子练就了一身什么人肉gps的功能。”
他摇头晃脑:“反正他这个人根本没法用常理来解释啊。”
风煦微道:“不知道了却和尚还知道些什么,不过现在既没时间也没办法找他问一问。”
曲九川一拍大腿,起身道:“我去泡个面,风大哥,你吃盒饭?”
风煦微点了点头,又拆了份盒饭。曲九川走了出去,怜江月这时已吃了大半盒了,就剩下些荤菜还没动。风煦微又夹了些荤菜给他。怜江月低着头,说:“真对不起你。”
他又说:“你师父的仇可以我帮你报吗……”
风煦微把盒饭扔在桌上,气道:“卞如钩要是被人杀了,我这么和你说,你答应吗?”
怜江月抬眼看他,道:“我知道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如果你只是想借无藏通之手杀了那个临阵腿软,没能帮上你师父忙的自己呢?有这个必要吗?谁看到无藏通那样一个人不会怕?”
风煦微的肩膀一抖,一丝诧异从他脸上闪过,但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愤怒。他瞪着怜江月,杀气腾腾地从嘴里硬挤出了三个字:“你闭嘴……”
怜江月迎着他的眼神,并未退缩,继续说道:“不报仇又会怎么样?没有人会怪你的。”
风煦微稍眯了眯眼睛,道:“是,我是想杀了那个临阵腿软的没用的风煦微,我就是要杀了他,我会用死来惩罚自己的逃避,我和你不一样。”
风煦微又道:“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吃饭的时候废话这么多?你师父还管不管你了?”
怜江月一抓头发:“我得给师父报个平安,也提醒他们小心!”
风煦微看了看他:“早打过电话过去了,没人接,发了短信了,听天由命吧。”
“你没和其他人说这件事吧?”
“我说给其他人听干吗?找一群正义之士,侠肝义胆,让他们来抢无藏通的人头,坏我报仇大计?”
怜江月又开始扒饭:“还是不要牵连更多的人为好。”
风煦微道:“那个无藏通真的很奇怪,看上去像烟像雾,但是我的鞭子打过去,像打在石头上一样。”
他说起鞭子,怜江月不由又往他脖子上瞥,风煦微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仍滔滔不绝说着话:“那个了却和尚也是很神秘,了却寺更是神秘,神秘加诡异,世上真的有武器冢吗?那和尚又是谁找来的守墓人?还是这墓冢就是他自己掘的?”
怜江月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了却寺的事了?”
“曲九川和我说了。”风煦微拿筷子戳了几下米饭,放下了饭盒。
“之前不和你说是怕说了你也不信,这种事情说出去很难有人相信,我也只和我师父说了。”
风煦微轻轻道:“你和我说的什么事我不信?”
这话乍一听似是有怨恨,可口吻十足豁达,又似混不在意。风煦微把盒饭放在了桌上,道:“我吃不下,你吃吧。”就翻上了上铺,侧着身躺下了。
片刻后,曲九川回来了,看到风煦微躺下了,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几乎无声地坐下,几乎无声地吃着泡面。
怜江月把风煦微没怎么碰过的那份盒饭也拿来吃完了,两人就收拾了桌子,各自坐在各自的铺位上。怜江月睡不着,曲九川也不睡,望着窗外,那神色又是黯然的。他时不时摸一摸耳钉。怜江月便问他:“你打算送我们到温州?”
曲九川犹豫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跟你们去卞家。”
“到了温州你就回去。”怜江月说。
曲九川苦笑了下:“我也怕,真的很怕,你说你当时怎么有勇气跑出去的?我是怕得要命……你说……”曲九川看着怜江月,眼里惧意翻滚,“怎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强大,这么恐怖的力量?”
他拧着眉毛,恐惧中夹杂着好奇,甚至带着些许兴奋:“是不是有了这样的力量就无所不能了?”
曲九川感慨道:“我真想再见识见识,但是我又害怕,光是躲在离无藏通那么远的地方,他或许都没看到我,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就怕得浑身发抖,浑身都冷。可我不是怕死,我也说不上来我怕的是什么……好像是一团很黑很黑的东西,我感觉那东西会长到我的心里去,求生的本能告诉我要逃,但是身体里又一种本能,该怎么说,人不就是会被强大的力量所吸引吗?人不都是在追寻强大的力量吗?我真想看看那团黑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越说越兴奋了,眼里竟没有一丝恐惧了,反而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起来。
怜江月道:“你休息休息吧,暂时不要想这些了。”
他还说:“如果你想跟我们去卞家,你要知道,没有人能保证你不会出事,是好奇要紧还是自己的命要紧,你想清楚。”
曲九川频频点头,道:“我明白。”他在下铺又坐了会儿,左顾右盼,实在是静不下来,道:“我出去走走。”就出去了。
他这一走,到早上快到站才回进车厢。这时,躺了一路的风煦微从上铺下来去洗漱了,怜江月已经洗漱完,去餐车热了热剩下的盒饭,就着矿泉水吃着。
曲九川没什么胃口,也不喝水,身上的烟味很重,下了火车,他仿佛还是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留,人不是在走神就是抽烟,但也就这么跟着怜江月往平阳去。
三人急着赶路,路上闲话不提,也不休息,到了那健身步道开始爬山后,只是在经过凉亭时歇了歇脚。怜江月领着他们穿过树林,到了那瀑布跟前,曲九川洗了把脸,道:“这一路我真是走得糊里糊涂。”
怜江月道:“快到了。”
他往天上一看,蓝天白云,天光透亮。进了瀑布后的洞穴,怜江月只拜了拜观音菩萨,便加紧带着风煦微和曲九川出去了。
走出洞穴,豁然开朗,曲九川环视一圈,惊喜道:“哇噻,怜大哥,你这拜师学艺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啊,你说以前那些世外高人隐居是不是都挑这种地方啊?这空气,这风景,山色环绕,往远了还能看到海,那是东海吧?等我老了,我也这么一个地方住着。”
极遥远的地方,海天一色,点点金光闪烁。
依旧是未见阴云,没有无藏通的踪迹。
又往前走了没几步,风煦微拉住了曲九川,道:“我们两个就等在这里,让他先进去。”
曲九川脸上的那欢快和轻松的神色陡然消失了,望望天,小声说:“天色还很好,无藏通应该还没来吧?”
风煦微拉着他钻进了路边的草丛:“还是小心些为妙。”
怜江月点了点头,往卞家小跑着去了。
第16章 (4)
进了卞家,怜江月就看到天井里,卞如钩一干人等被一根周身黑雾缭绕,好似绳子又好似锁链的物事捆绑在一起,围成了个圈,坐在地上。面对着他的卞如钩,卞是真和行山都是一脸的汗。
那卞是真见了他就喊:“怜江月!你招惹回来的好事!”
因为角度问题,怜江月一时并看不清那绳索到底绑了多少人,绑了些什么人,四下又不见无藏通,他就一边小心地朝着卞如钩他们走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寻找无藏通。
卞是真忽而往身后一看,着急地呼喊:“妈,你撑住啊!”她就晃动身体挣扎了起来。那卞如钩也往身后看,连声唤着:“明明,明明……”
就见缠在他们腰间物事骤然收紧,明明师娘大呼“救命”,接着还传来了赵有志痛苦的喘气声,卞是真脸色煞白,那绳子却是越收越紧,卞老师父也吃不消了,张着嘴,老脸憋得发紫,行山还算冷静,劝道:“大家都不要再动了,冷静些!越动这绳子就缠得越紧!”
他朝怜江月抛来一个求救的眼神,怜江月道:“无藏通,我带着你要的舍利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