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智美道:“你找他也没用,签名是我代签的!”
马尾女人乐不可支:“我还看不出你那点花花肚肠?我和你说吧,这份合同,这担保人的字就算是我们找人代签的,你和你哥都得还钱!你上法院去告都没用!泯市的地盘,甘肃的地盘,你打听打听,并老板的生意,谁敢插手?”她又一叹:“看在我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啊,你再不拿出点诚意来,也说不过去了吧?”女人指了一圈,“我看你这铺子里的……”
包智美厉声打断她:“酒不能拿走!”
马尾女人笑出了声音,一凝眉:“神经病!我要你的酒干吗?谁他妈不知道你们家的老酒早就卖光了,现在卖的都他妈是批发货加水勾兑的,我说的是这桌子,这柜子。”马尾女人一抹桌子,捻了捻手指,“六花木的原木老家伙,还值点钱。”
包智美咬了咬牙齿,把木牌拍在桌上,又问怜江月:“十二万你有吗?”
“十二万那是重重重金,”怜江月道。
“那你有多少?”
怜江月道:“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你先给订金。”包智美不肯退让,还不耐烦了起来,“你说吧,你到底身上有多少?支付宝里呢?微信呢?”
一直一声不吭的旗装女人这时笑着出来打圆场:“大家好商量,好商量嘛,要不,先来个两千八?”
怜江月一看她,女人干笑着低下了头。怜江月找了张椅子,坐下了,说:“高利贷敲诈你们,你们就敲诈我?”
马尾女人纠正他:“民间借贷!”
旗装女人又抬起了头,对着马尾女人道:“红红妹妹,你看智美这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她大哥又是卖厂,又是卖店铺,生意也不老实做,勾兑的主意全是他想出来的,还找了一群日本人接盘!他就是要把爸妈的生意折在手里嘛!唉,包仁慧这个败家子!智美是很想保住这家店,很想保住万象酒庄的金字招牌,她借的钱全是用来采购原料酿酒的,就是她没学过这个,以前也没干过,你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摸索出来的,毕竟是老包家的孩子,她……”
不等旗装女人说完,红红眼睛一斜,拿出了手机,道:“关我屁事。”她就要打电话。包智美真是急了,把木牌硬塞给怜江月:“一千!木牌你拿走!故事我等这个催债的走了我就告诉你!”
怜江月看了看她,看得出包智美确实很需要钱,也看得出她确实很心疼那金奖的奖杯,要是旗装女人说的话属实,这包智美也算是个有孝有义的人。
怜江月就问包智美:“你借钱真的是要酿酒?”
包智美抓着他的胳膊:“这个节骨眼了,你打听这些干什么!这和怜吾憎有关系吗?”
怜江月仍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那包智美点头如捣蒜,怜江月说:“木牌你先收起来。”他就掏了三千现金,递给那红红,道:“三千,先当三天的利息吧,三天之后,登门还钱,你有名片吗?”
红红看了看他,并无动作。怜江月就继续说了:“这合同签名细究起来确实很有问题,要是包仁慧去打官司,去法院告你们,你们老板听上去好像生意做得挺大,不过为了区区十二万的小单子去动用些大将,他也没这个必要,说不定他知道了还要怪罪底下办事不利的小喽啰,我说的对吗?不然你也不必在这里和包智美耗这么多时间。”
红红听了,眼中一寒,面色却如常,仍旧带着那阴狠的冷笑,人也很镇定,但是收起了手机,拿了怜江月的钱,抄起桌上的奖杯,边往门口走,边说:“地址在合同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东西就先抵在我这里了,三天后,我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包智美追着要抢回那奖杯,口中说着:“身份证你们都拿走了,这个就还给我吧!”
怜江月喊住了红红,说:“用这个换那个奖杯作为抵押,你看可以吗?”他就把手里的木牌扔了过去,红红伸手接住。
怜江月道:“这木牌是我想要找的东西,十二万我不是没有,只是我需要先和包智美确认些事情,一些信息,现在这个社会,你也知道的,信息就是金钱,要是她告诉我的信息值这十二万,我就带着十二万来赎它。”
“要是不值十二万呢?”红红道。
“那值多少钱我三天后就带多少钱去找你,我还会把这个奖杯带来给你,要是包智美不肯给我这个奖杯,我抢也把它抢来,到时候奖杯换木牌,你再用这个奖杯做抵押。”
“你要是骗我呢?”
“我不骗人。”
红红自认阅人无数,和不少歪门邪道打过交道,看这怜江月和包智美确实像完全不认识,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了三千,看来他手头应该还算宽裕,况且这人说得信誓旦旦,人也确实不像什么油嘴滑舌的江湖骗子,包智美这里又确实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冒然去找包仁慧,那小子能干出倒卖假酒的事,还能游说日本人接手这个名誉早就毁于一旦了的品牌,脑筋肯定比包智美多,说不定还真要惹上什么麻烦,要是因为这个十二万的单子惊动了大老板,她也是脸上无光。今天有了手上的三千也能交个差了,就姑且信这个怜江月一信,等个三天,怜江月要是说话不算话,跑了个没影,也无妨,以红红对包智美的了解,她既没胆子落跑,也没那个能力,到时还不是任她处置。她就拿了那木牌走了。
见红红走了,旗装女人就起身说:“我去开店,你们慢慢聊。”
办公室里就剩下怜江月和包智美,包智美说道:“你找上官玉盏干什么?”
怜江月一怔,想起了清早的那通神秘电话,奇道:“是你五六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你干吗用变声器?”
包智美微微低下头,低着声音道:“你很可疑。”
她紧接着说:“包括你刚才给我三千,也很可疑。我们素未谋面,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木牌……那木牌说不定是我看到了你的寻人启事做了来骗你的,你就愿意给我钱?你很有钱?富二代?还是搞慈善的?”
怜江月笑了:“我愿意相信这个木牌是有故事的,愿意相信你知道里面的故事,就像你愿意相信我在找认识怜吾憎的人,且愿意为任何和他有关的信息付钱一样。”
包智美抬起了头,看了看怜江月,起身,走到了一卷布帘后。
怜江月这时才有空闲好好打量这间房间:进出只有一扇门,屋子不大,除了一张办公桌,一些电话,复印机之类的办公器材,还有两面木头文件柜,就只有一卷布帘了。那布帘像是窗帘——房间里的一扇开在南墙的窗户上没挂窗帘,却有一条窗帘横杆。
包智美从布帘后走出来了。布帘卷起又落下的瞬间,隐约可见里面摆着一张床铺。
包智美的手里拿着一只玻璃酒瓶,一只玻璃酒盅。
她把酒瓶和酒盅放在了办公桌上。打开了酒瓶上的木塞,往酒盅里倒酒,说道:“这个木牌从前拴在一只酒坛上,根据上官玉盏的习惯,我推测那坛酒是专门酿给这个叫怜吾憎的人的,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是酒窖里唯一一坛还没开封过的酒,我也不知道它在那里多久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她把斟满了酒的酒盅推到了怜江月面前:“喝吧,怜吾憎的酒就剩这么些了,万象酒也就剩这么些了。”
第27章 (4)
怜江月拿起了酒盅,问道:“关于怜吾憎,你还知道些什么?我说到做到,要是你告诉我的事,我觉得有意思,或者是很有用的信息,我一定会重金酬谢。”他还说,“你放心,我的评判标准很宽松,不过你一定不能编故事,不能骗我。”
说完,他闻了闻杯中的酒。这万象酒的酒香并不浓烈,需得拿起酒盅才能闻到,麦谷焦香中混杂着百合,玉兰,茉莉,栀子一些白花的清幽香味,再闻,他又闻出了些香草,橙皮,麝香等一些中草药的香味,余韵中又是作物的香气——却比麦香更悠远,饱满一些,似乎是米香。
酒液呈淡淡的琥珀色。
怜江月说完那席话,包智美却没话了,小心地看着他,攥起了手指,似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怜江月决定给她一些时间组织语言,就抿了一小口酒。
这时,包智美握住了双手,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犹疑的目光忽而坚定了,注视着怜江月,道:“我坦白和你说吧,关于怜吾憎,我知道的就只有在我们家酒窖,有那么一坛给他的酒。我刚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打电话给你,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来,你还会帮我,我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包智美越说,声音越小,又有些犹豫不决了,因为她发现怜江月自从抿了那一口酒后,人像是没了魂,像是喝懵了,一双本熠熠发亮的眼睛忽而是黯了去,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的话。包智美拿起那玻璃酒瓶看了看,疑惑道:“是这酒有什么问题吗?我好不容易从包仁慧手上抢来这么一瓶,其他的全被他拿去兑水了,结果厂子也没能撑个几年,现在就只能批发别人的……”
包智美话到此处,怜江月抬起了手,眼里的光彩又回来了,嘴角扬起,露出了个如沐春风般的惬意微笑,他看着手里的酒盅,情难自禁地呵了声:“好酒!”
原来刚才那一口酒抿进嘴里,是叫怜江月这个品酒无数的好酒之徒哑口无言了。他道:“闻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混合香味,可品上去实在太不同了,入口顺滑,小麦麦香突出,像是站在一片丰收的麦田里,阳光照着金黄的麦穗,麦子那独特的清爽干脆的香气,通通保留了下来。中国国内用小麦酿酒大多是酿啤酒,酿造蒸馏酒用小麦那基本是拿它来做曲,小麦入酒,表皮的苦涩味太重,但是你这个万象酒……该怎么说,它更像是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常用大麦,北美一带酿造威士忌会用小麦,这酿酒的小麦是本地小麦吗?”
包智美听怜江月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这么一大串,惊奇道:“你懂酿酒?”
怜江月把手里的酒放在了桌上,弯下腰,伸长了脖子看着那酒杯里的酒,说:“浅浅的黄色,是不是也很像威士忌?威士忌桶藏一年就够了,时间放得越久只是会让它的颜色更浓郁,这个淡琥珀色差不多是十年藏酒,但是你这酒肯定不止十年,里头的花果清香得需二十年才能有这样的滋味。”
包智美也跟着弯下腰,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杯酒:“黄酒不也是黄色的吗?”
怜江月哈哈大笑,一看她:“黄酒怎么会是这个味道,你没喝过?”
包智美轻声说:“我酒精过敏……”
怜江月用手扇了扇风,示意她闻一闻,道:“我先前闻这酒味以为是药酒,国内管这种叫露酒,就是以白酒或者黄酒为基地,加上一些食品或者中草药调配而成的,国外比较出名的就是琴酒了,但是一喝,我才知道,我错了,这是原酿,蒸馏的麦烧,你再闻一闻,是不是还能闻到些木头的气味,不是橡木的味,很像……”怜江月一摸办公桌,“很像你这个办公桌的味道!”
包智美的脸几乎贴在了桌上,用力嗅了嗅,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像。”
“这是你们本地产的木头做的吗?”
“六花木,只有泯市有,说是味道能驱虫,老一辈人还觉得它能辟邪,我们这里的伏羲庙造像用的都是六花木,有的黑心商家做假的六花木就用花露水泡木头,为了用那香味迷惑买家。”
怜江月道:“酒里的花香很可能就是继承自这个六花木,不过……”
“不过?”
“这酒入口时是谷物香,品味时有花香,回味是甘爽,饱满,确实有些黄酒的滋味,收口绵长,柔软,只有粳糯酿的酒才会有这样的口感。”怜江月说着说着,酒心大动,又尝了一口,这第三口了,滋味还是那么得好,他感慨道:“层次分明,醇香细腻,我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谷物香,花香,植物香气全都融合在了一起,但又不会喧哗吵闹,融合得是这么和谐,这么自然,可谓惊为天人啊!”
包智美抓着头发,瞅着怜江月道:“你这么懂酒,不会是酿酒的吧?”
怜江月对这个万象酒欲罢不能,接连又喝了两口,一盅喝完了,他说道:“平时喜欢喝两杯。”
包智美就要给他添酒,道:“你从一杯酒里面就品出了那么多,不止是喜欢喝两杯吧?”
怜江月忙拒绝了,道:“这酒虽好,但是度数应该很高,这酒,容易醉啊……”
话虽如此,可他看着那玻璃酒瓶里的半瓶黄汤,又是馋得厉害,可又怕醉酒误了和千百岁的约,索性就不看它了,起身道:“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包智美道:“你等等!你这就走了?那三天后……”
怜江月道:“虽然怜吾憎的事情你知道的就只有他在这里有一坛藏酒,不过这酒是真的好,我看你们店里最贵的酒卖三千多,这酒绝对不止这个价钱,我刚才喝了你一杯,这样吧,三天后,我会去找那个红红,再给她三千,就当是我买了你这杯酒了。不过你的奖杯要用来换那个木牌。”
包智美道:“你慢着!既然你这么懂酒,我再给你尝个好的!”
怜江月一听,还有比那杯万象酒更好的酒,既好奇又期待,站在门口挪不动道了。包智美兴冲冲地从那卷帘后拿出个小瓷瓶,瓶口用黄泥封着,瓶身上也能看到些泥巴。包智美从抽屉里找出把剪刀,对着黄泥封口敲敲打打。泥巴碎了,一股硫磺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