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齐策眼眶发红,他拉住阿娘的袖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被阿娘止住了:“策儿,雪姨本是早就该在那场大火中死的人,能有琛儿瑜儿,能遇见策儿,上天已是待雪姨不薄了。”
16、
后来阿娘掰开我的手走了,齐策按着我,不让我去追。
夜里,有宫人过来,突然让我脱衣服,她们盯着我的胳膊好几遍,甚至动手去搓弄那处的皮肤,最后跪下请罪,离开了。
再后来,我听闻那日杖毙了一个犯宫规的宫女,还挺闻那宫女腹中有个不足三月的胎儿。
17、
阿娘自那日走了,也未曾出现过。
18、
阿娘走后的第二天,何劲突然回来了,他去宫中接我,齐策原本是不允的,但谁叫何劲是我的父亲呢?齐策便是不允也不行。
一回到何家,何劲便拿了带刺的藤条抽我。
所幸我皮糙肉厚,未被他抽死,只是在床上躺了三日。
19、
我后来窥探何瑜的记忆,却是紊乱一片的。
凭着那点紊乱的记忆,我只知道那日之前,齐策与何瑜出宫,却遇上荣王世子,似乎是因为齐策,何瑜与荣王世子打了起来,他将荣王世子打折了一条腿,自己在拉扯间被撕开了衣襟,被人看到了肩膀处的胎记。
20、
阿娘说不怪何瑜,何瑜却自己困在了里边。
我不知为何,他关于那段记忆愈加模糊了。
阿娘还在时,他与齐策最为要好,总是连起手来捉弄我,阿娘那时总是说他俩是“狼狈为奸”。
他当初与荣王世子打架也是为了维护齐策,但自从阿娘离开后,他便未曾在齐策面前出现过了。
我与他也越来越难相处了。
21、
等我有能力调查时,才知道当初那些人胡乱的猜测竟误打误撞间蒙对了。
我并非何劲的亲子,但何劲应当是不知的。
我阿娘是大燕的皇后,她与燕皇成亲不过一个月,天启便打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打到了京城,燕皇不愿意降,便一把火烧了燕宫,只是不知我阿娘是如何出来的,又是如何撞见了何劲。
那时是何劲带的兵,他估计是以为我阿娘是哪家的千金,便将她强掳去了军营。
何劲本想送我阿娘入宫的,但却发现了她已有身孕,何劲以为是他自己的,便让我阿娘生下我,并以我要挟阿娘听他的话。
只是阿娘入宫没多久,便被元慧皇后见到了,元慧皇后曾见过我阿娘的画像,便将她要了过去。
大燕皇嗣肩上都会有一个火红的飞燕模样的胎记,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却也担心被人发现,自小照顾我的婆婆便是元慧皇后暗中插入保护我的人。
她们曾再三叮嘱我不要让人看到这个胎记,但何瑜那时在打斗时却大意了。
22、
二皇子的势力不断变大,那会娴贵妃与齐策早已暗中联络了,娴贵妃想靠着齐策做太后,齐策也需要王家的势力,有些人必定是坐不住了。
他们想要揪出齐策的错处,但齐策做事滴水不漏,他们查不到,便拿他身边的人撒气,何瑜与荣王世子打架一事,不过是个导火线罢了。
23、
我自从成为齐策的伴读后,何劲在何家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他每次在何家总要招我回去,阿娘想与我待久点,便每次都送我回何家。
我后来知道那日杖毙的宫女是谁,也知道那宫女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是谁的。
几年后,不知哪的消息,传荣王意图谋反,何劲便请命前去镇压。
当我得知他带着皇命抄了整个荣王府时,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生时处处逼她,临死时也未能赶到救她,在她死后才做这些。
可是她人都不在了啊!
当真是可笑!
24、
我也可笑,非但未能护得了她,反倒让人抓了尾巴,害她性命。
第114章
林司衍醒来的时候,喜来正站在屋里,看着他,或者说是透过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林司衍出声时,喜来才似反应过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林司衍,很快便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告诉林司衍这几日手头的事不用再理,先养好病。
喜来说得隐晦,但林司衍岂会不知道这几句话中的含义。
单凭喜来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了御书房里的那人什么都知道。
想到此,林司衍心头一紧,他不知道此刻应该摆出些什么表情来借着喜来的口求得那人的息怒,无辜?哭诉?
可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啊......
林司衍摆不出那些表情,最终只能以沉默应对。
喜来站了片刻,应该是在等林司衍说话,等了许久却不见林司衍有什么反应。
喜来看着林司衍低垂着眼睫,一副淡漠的模样,眉宇间却藏着不屈的倔强,像是在黄沙漫天中挺立的小白杨,坚毅的,顽强的,喜来暗自摇了摇头,却终究是没说什么离开了。
*
“那晚何指挥使来了后,皇上将我们通通赶了出去,里面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不轻的声响,似乎是打斗声,值班的侍卫刚一进去便被皇上给吼了出来,奴才后来打听,那侍卫说确实是看到皇上与何指挥使纠缠在了一起,后来皇上便突然宣了御医,今早才命人悄悄将指挥使送出宫去。”
身穿宝蓝色内侍服的宦官立在假山一侧,向里面的人低声汇报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还是用轿子抬的。”
假山里头的那人整个身影都被夜色笼着,面容也看不清楚,只见得一小截精致流畅的下颚。
那人轻点下颚,立着的宦官会意,行了个礼,便悄然退下了。
云雾散开,月光倾洒而下,照入假山中,依稀可见那隐在暗中之人的点点眉目——眉眼精致,双眸潋滟,依着这窥见的一点容貌,便可知其人必定有一副好相貌。
这人眉眼透着几分冷然,偏生眉心偏左处又生了一点朱红小痣,衬得人多了几分逼人的风华。
林司衍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好看的眉头不由得轻蹙了起来。
这何琛与齐策究竟是什么关系?竟然如此胆大,还未被惩罚。
莫非......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司衍兀然打了个寒颤,他拧着眉,用力地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以不变应万变,且再看看吧......
第115章
那日何琛已经帮林司衍清理干净了身体里的东西,林司衍此次染上的风寒只是因为过度的惊吓与吹了许久的冷风导致的,并不严重。
林司衍休息了一日,除却身体的某个地方还隐隐作痛,其余已并无大碍,他便重新开始处理手头上的事情了。
十一上次过来他这,他便让十一帮忙调查一下朝中几人。
若是想探听些什么消息,非是烟柳之地最易不过,美人在怀,美酒在前,床第之间你侬我侬一番,连魂都能勾出来,还怕那点消息套不出来么。
楼玉馆是京城最大的烟柳之地,往来多是高官大户之人,即便林司衍不常出宫,对楼玉馆也是有所耳闻,听说里面燕环肥瘦,各色美人皆有,个个姑娘也是手段高明。
楼玉馆如今明面上的当家是个女子,唤秦娘,当初十一答应许他三件事,便是让他去楼玉馆找秦娘,虽然不知十一与那秦娘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必定是不一般的,这事交与十一帮忙,他也放心。
但是当他将木牌递给十一时,十一面上没什么变化,他却是感受到十一有些不悦了。
林司衍想这事或许对十一来说有些为难了,毕竟他想调查的是朝廷命官,且有几人还是朝中大臣。
但他不得不这样要求,他父亲十六岁便为天启东奔西走,如今的这些元老中不乏与父亲有过生死之交的,且父亲弱冠之年便位极人臣,在相位足有二十载,门下弟子何止三千,单凭苏格的背叛、詹槟的旁观,林家不可能倒台地如此之快,这其中必定还有蹊跷。
他为齐策用去了一事,如今还剩下两件事,若是十一肯答应,他可将这两件事都做抵消。
林司衍如实地说与十一,却不知为何,十一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十一将木牌扔回给林司衍,臭着脸生硬道:“我应了便是。”
那日十一头一次来他这却未在他这休息一夜,直接翻窗走了。
林司衍那时颇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十一这暗生的脾气是哪来的,但好在十一肯答应了。
如今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案子似乎有了些眉目,而距上次他拜托十一暗中调查那些人已有三个月了,不知是否有了些进展。
此路艰险,容不得林司衍停顿片刻。
第116章
林司衍正想着,窗外突然响起三声碎石相撞的细微声响,而后,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利落地翻窗而入。
林司衍一见来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喜,“还没到十五,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十一摘下面罩,淡淡地“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却看见林司衍惨白着一张脸,锐利的剑眉不由得皱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十一走近了几步,想碰碰林司衍的额头,被林司衍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无事,几日前不小心感了风寒。”见十一还是看着自己,林司衍又加了句,“如今已经好地差不多了。”
十一点点头,也不多问,只是将手搭在林司衍的肩上捏了捏。
感受到手中的单薄,十一如实道:“你这身子太弱了,风吹就倒。”
“......”
十一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说话太伤人了。
林司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他幼时受那一刀时没有听那些老太监的话好好养着,去年为求得齐策原谅在雪地里跪了半日,寒气入体,又落下了病根,自此稍有些变天,就容易染上风寒。
虽然如此,但也不至于“风吹就倒”,林司衍没太在意,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有些消息,听说你父亲那夜入宫前秘密差人送了几封信出去,这当中就有当时的大学士吕远、大理寺正詹槟、礼部尚书王焕,你父亲在狱中时,詹槟曾来探过你父亲,这事你应当知道。那日后詹槟秘密邀请了吕远、王焕以及工部侍郎邱冠在书房一叙,直至日落山头那几人才出来。听说他们谈得不是很好,詹府的下人们隔老远还听到里头的争吵声。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林家出事后,吕远、王焕辞官归家,詹槟脱离詹家,自请调离京城,邱冠如今仍在朝堂中,如今是工部尚书。”
林司衍让十一帮忙调查这几人,也没有刻意隐瞒十一,十一不笨,稍稍一想便知道林司衍的身份,也知道他调查这几人是为了什么,便挑了重点的说与他听。
不得不拉回那段痛苦的回忆,林司衍忍不住心头一紧,他必须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自己的情绪,不由得攥紧了被褥。
“那你可知我父亲信中的内容?可知他们那日商讨了些什么?”林司衍有些焦急地问道。
世人不知詹槟与父亲的关系,他却是知道的,且父亲最信任的人便是詹槟,而吕远是父亲的好友,其余二人皆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得意弟子,这一个个名字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林司衍不敢相信这些人会袖手旁观。
詹......槟......
又是詹槟......
如果真的是他主谋的话......
“先生至今不肯让子明拜入先生门下,如今还让子明回詹家,先生难道不怕放虎归山,来日子明恩将仇报吗?”
林司衍记得那日天色暗沉,詹槟辞别前跪在父亲面前这般问他,他父亲那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父亲大笑了三声,扶起跪在地上的詹槟:“世间即便无人可信,你詹子明亦可信!”
林司衍此时对这真相竟有些胆怯了,他竟情愿詹槟只是袖手旁观,但若詹槟真是主谋,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之人吗?
十一摇了摇头:“这些事都已过了近十年,本来所知之人便少,就算是知情者也是三缄其口。”
林司衍目光凝着桌上的杯盏,眼神中有许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一看林司衍脸色不对,有些不忍,正想宽慰他几句,奈何他一刺客,终日与刀剑为伍,不善言辞,在未遇见林司衍之前,一月开口说过的话都不见得超过二十句。
林司衍听完十一的回答后就未曾开过口,小小的屋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外头似乎是下雨了,渐渐听到几声嘀嗒声响。
十一安静地立了一会,打破了沉默:“詹槟如今回了京城,邱冠也仍在京中,你若是想查,我可以帮你。”
“不必了。”林司衍摇了摇头,“这事我自会想办法。”
各方有各方的规矩,林司衍知道江湖人不喜牵扯到朝堂,朝中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干预江湖之事,十一帮他调查,想必也是破坏了他那的规矩,再将十一牵扯进来,更是不妥。
“那你今夜还在我这里过夜吗?”
如今十一还在他这里,不好将人晾在一边,林司衍只能将事情放一放,收拾好面上的表情问十一。
但是这话一出,却总让林司衍觉得有些怪怪的。
许是十一也觉得,两人俱是沉默,林司衍后知后觉地想:虽然十一往常来他这也总在他这里歇一夜,但是“过夜”这词,是否过于暧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