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被允许下床沐浴,阿九陪在一旁,吧嗒吧嗒跟黎秩说了他昏睡前后的事,黎秩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是裴炔和薛菱的藏身之处,若非百里寻,他们恐怕不会收留他们这些人;原来白沐冒险帮他找到了春秋蝉,也陷入了昏迷;原来姜蕴将他带走后,萧涵派人满江湖找他们和皓月山庄……
还有便是阿九和孟见渝在去往岛上送春秋蝉的半路上恰好碰上逃跑长源,顺手把他给杀了,之后他们正巧撞上了姜蕴一行人,把春秋蝉给病危的黎秩用了,再之后就到了这里。
一切都那么巧合,唯独萧涵一个人被所有人扔在了那座岛上。
见黎秩半天不说话,阿九紧张趴在浴桶边问:“怎么了?”
黎秩拿一双越发流光溢彩的黑眸斜他一眼,“你是叛徒。”
阿九嘴角抽搐,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黎秩,“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大哥这边的。”
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黎秩冷笑,“你还是个骗子。”
黎秩最厌烦骗子。
阿九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能怪我,我就只有一个大哥,而且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黎秩没再说话,但脸色一直很冷,阿九自觉心虚,缩在一边不再多话,等水凉一些了,才扶着黎秩起来,在黎秩摸索着自己穿衣服时,目光在黎秩背后停留了片刻,白皙的脊背上,一团火焰似的荆棘藤绚烂而妖冶。
阿九心道完了,彻底压不住了。
等黎秩回床上休息,阿九跟着就走了,出门去寻了姜蕴。
由于黎秩行动不便,姜蕴和阿九为了就近照顾他,一左一右住在他隔壁,阿九过去后好一阵由心,但姜蕴听完,就只说了一句不必再管。
阿九走后没多久,百里寻就来了,他见黎秩恢复的很好,这次是来告辞的。如今不仅仅是平阳王府放出消息追杀他,镇南王府也在找他。
谁也没想到,百里寻这一失踪,就是两个月,镇南王府迟迟等不到消息,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回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长源一行人已经出事了。而百里寻身为镇南王府的义子,生母又是镇南王的宠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镇南王都不可能放任百里寻不管。
黎秩理解百里寻如今的处境,也很感激他这段时间给予自己的帮助,向来话少矜傲的他也屡次道谢过,他真诚地劝说百里寻去找萧涵一趟,他得罪萧涵无非是因为自己,而萧涵曾经给过百里寻一个机会,以百里寻如今尴尬的位置,多一个靠山绝非坏事。
百里寻听完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本来也想去见世子一面的,只不过现在似乎不太方便……”
黎秩看不到百里寻的神色,也听出来了他话中的为难。
就在这时,姜蕴推门进来了,黎秩从轻缓的脚步声听出来是他,即便他和百里寻目前谈的话题是姜蕴最不喜欢的那个人,黎秩仍然面不改色,百里寻则是一脸尴尬,马上站起。
姜蕴端着滚烫的汤水放到桌上,便默不作声坐下舀汤,熟悉的参汤味道让黎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下一刻,汤碗就被送到了手边。
“喝汤。”姜蕴言简意赅。
黎秩细白的指尖碰到碗壁,感觉到过分的热度马上缩回手,朝百里寻站着的方向看去,自顾自接下去,“不久后就是世子的生辰,你若要去见他,可否帮我备上一份礼物送去?”
百里寻愣住,“啊?”
他下意识看向姜蕴,一开始从岛上离开时他不懂,后来知道萧涵在全江湖找他们这群人,他再蠢也知道了这是姜蕴得罪了萧涵,姜蕴不喜欢萧涵,可黎秩却在他面前提及萧涵……
果不其然,姜蕴面无表情端回汤碗,拿勺子搅动着散热。
百里寻浑身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尖,硬着头皮问:“送什么?”
黎秩道:“你看着置办吧。”
百里寻面露难色,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叫看着置办?
因为姜蕴在,百里寻没再问下去,他与大家道别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小楼,先是秘密回了无名小岛。
姜蕴根本不关心萧涵的事,只是给黎秩喂汤时一直黑着脸,可惜他这脸色是做给了瞎子看,黎秩的确是没有看到,也装作完全不知情。
姜蕴气得在喂完汤后捏了一把黎秩的脸颊,黎秩来不及躲,迷茫地看过来时,看着无辜可怜极了。
姜蕴见之心头一软,什么气都消了,闷声道:“瘦了。”
黎秩垂眸不语。
姜蕴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因从黎秩醒来后再也没有叫过他爹。
三日后,百里寻登上无名小岛,尾随燕七身后见到了萧涵。
他本以为面对自己的会是冰冷的刀剑,至少也会有一场下马威,结果他很顺利地上了岛,只是见到坐在小楼中,一袭矜贵紫袍的萧涵时,本是紧张不已的他震惊得瞪圆了双眼。
如他想象中,世子果然是高高在上地冷艳俯视着他——面对帮忙拐走心上人的人谁能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一身冷肃的世子怀里竟然坐着一个……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胖娃娃还揪住他的头发玩!
而世子面色冰冷一脸嫌弃,却没有真的动怒,只是扯出头发将小孩放到地上,然后小孩抱住他的大腿爬回去……这场面看上去十分滑稽。
百里寻看得大跌下巴,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萧涵被惹烦了,提起小孩的后衣领就扔给了燕七,燕七诚惶诚恐地接住,又宝贝似的抱着跑出去。
他敢肯定,再不把小公子抱走,王妃最心疼的小宝贝就要挨打了。
而百里寻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个孩子,见他爬到燕七肩头,咯咯笑着露出了几颗洁白的小米牙,小模样看上去可爱极了,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百里寻觉得,这小孩跟世子长得好像!
萧涵本就不想见百里寻,见他走神,不耐烦都写在了脸上。
“你可算现身了。”
百里寻一个激灵回神,再没心思去管世子为何在这里养了一个孩子,忙拱手而礼道:“百里寻自知得罪了世子,今日是特意来赔礼的。”
萧涵微微侧身,手肘倚在雕花扶手上,看去慵懒而威严。
百里寻只好自己接下去,“听闻不日便是世子生辰,百里有一位朋友,特嘱托百里送来一份礼物。”
萧涵挑眉不语。
分明世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可百里寻还是感觉到一股威压,但至少没有把他赶出去……百里寻在心底安慰了一下自己,低下头在怀中取出一个方长小巧的雕花木盒。
“百里答应了他人,不能告知世子他们的下落。不过这份礼物,却是那位朋友千挑万选出来的。”百里寻将简朴木盒双手奉上,忍着紧张,轻轻缓缓地接道:“望世子笑纳。”
萧涵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道:“放着吧。”
百里寻顿了下,顺从地低着头上前,将木盒放在桌子上。这是黎秩叮嘱的,他怕萧涵可能会扔掉,犹豫须臾,低声提醒道:“我朋友姓黎。”
萧涵睁大双眼,似惊诧,又似喜悦,刹那点亮眸中星光。
百里寻走后的第四日,黎秩的眼睛能模糊看到微弱的光线。
阿九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轮椅,每日带着黎秩出去晒太阳。
姜蕴过来时,阿九正趴在四方木桌上打瞌睡,反观黎秩,正无聊地拿手指拨弄着栏杆上的牡丹玩。
姜蕴眸中闪过一丝暖意,缓步上前,装作不在意地说:“听说世子昨夜连夜离开渝州,回王府了。”
黎秩一顿,循声回首望去,漆黑透亮的眸子被微微眯起。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
姜蕴也不高兴,他认为,这是萧涵已经放弃黎秩的信号。
可下一刻,黎秩浅红唇角微微上扬,昳丽眉眼弯成新月。
他看上去很开心,而且回答时语气也透出几分莫名的雀跃。
“哦,知道了。”
姜蕴准备了满腹的安慰话憋在肚子里,完全搞不清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寻可能送了枝枝意料之外的礼物……可能明天见面,如果能一口气写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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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黎秩的反应太过平淡,?平淡得让人不可思议,知道萧涵丢下他走了之后,他就这样?姜蕴久久未能回神,?仔细一想,甚至有些害怕。
由于走神得厉害,?阿九喊了他好几声姜蕴都没听见,眼看灶上瓦罐里的汤水都溢出来了,阿九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揭了锅盖,也因此被热气烫红了手背,?阿九倒抽冷气,?摸了摸耳朵,?然后纳闷地拿手肘撞了姜蕴一下。
“大哥,?你在干什么啊!”
姜蕴这才回神,抓住阿九的手检查了一下,?白皙手背上的一片红很明显,他眉头一皱,叫阿九去冲冷水。阿九无所谓地摆手,?一开始烫那一下过去了就不太难受了,?这点小伤犯不着那么紧张,?他更关心姜蕴的状态。
阿九是习武之人,?糙惯了,?虽然看上去就是一幅初出江湖的贵气小公子模样,其实本质是个老油条。
姜蕴也便随他去了,忧心忡忡道:“小姜今日不大正常。”
阿九迷茫道:“什么?”
他没有觉得黎秩有哪里不正常的,?黎秩吃了睡,睡醒了喝药吃饭然后接着睡,整日病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反倒是姜蕴今日不正常才对。
萧涵的消息是姜蕴托人打听的,这里只有他和黎秩知道,想来阿九刚才真的睡过去了,就是在边上也没听到。姜蕴实在是担心黎秩,便将这消息告知阿九,末了说:“你也看见了,他刚才一点也不难过,还笑了。”
阿九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平日是挺粗神经的,尤其是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太过安逸的生活让他心思跟着懒惰下来,听姜蕴说起,他才发现,黎秩刚才的确很平静,跟往常没有区别,这很好,可是他不应该这样啊!
阿九摩挲着下巴,猜测道:“知道萧涵已经走了,他竟然没有一点反应,他是不是变心了?这难道是春秋蝉和凤凰蛊融合的后遗症?”
姜蕴显然更加忧心了。
见状,阿九轻咳一声,拍了拍他肩头,“想开点,小姜没事就是没事,也许他只是感情淡了而已,瞧不上萧涵了,反正他也好了不是?”
但黎秩绝非是这样的人,利用完后发现他人没有价值便一脚踢开。姜蕴相信,黎秩对萧涵是真心的。
阿九反正想不出来所以然,黎秩不难过是好事,而见姜蕴愁眉不展,阿九心想他就是想太多了,赶忙转移话题,“你在这熬什么呢?”
姜蕴心不在焉道:“骨头汤。”
一听就是给黎秩熬的,黎秩最近只能用些汤汤水水,姜蕴便托人找来许多温补之物,但凡黎秩入口之物,无不是经过姜蕴亲手熬制的。
阿九很是眼红,又有些嘴馋。
姜蕴听见他吸溜口水的声音,拿起边上的勺子搅动浓白汤水中的大骨头,好笑道:“这次有你的份,一会儿先去给小姜送去,再回来喝。”
阿九顿时笑开,相当容易满足。
“好!”
姜蕴无奈摇头。
自眼睛能感觉到光后,陈清元便调制了一瓶膏药,内服外敷配合,想温和地化去覆盖在黎秩眼睛上的毒素,避免弄脏什么便蒙上白纱。
起初黎秩很不习惯,先前他眼前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有些麻烦,蒙上双眼后,他便有了一种突兀的感觉——这让他清楚的明白了,他的眼睛瞎了,他分辨不清白天黑夜,也看不清身旁的任何人和物。
对于黎秩而言,休养的日子并不好过,且很非常难熬。他只是没有向他人诉苦的习惯,在他这里,他醒来不像是只过了七八天,更像是过去了十年半载,他身边的人是陌生的,他所在的地方也是陌生的,而他看不见。
种种因素叠加,让他极度不安。
他其实也会在夜半被噩梦惊醒,也会在每次醒来分辨不清时辰时感到彷徨,也会偷偷想念一些人。
自醒来后,黎秩得到外界消息的渠道只有姜蕴和阿九,除了他们,住在这里的很多人他都从未与他们有过独处与更多交流,因为他们在。
但姜蕴不会将他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他,他们或许也不知道,他们的沉默与避讳给黎秩留下了大片的空白,而黎秩面临的还有无尽的黑夜。
也许是看出了黎秩不待见他,姜蕴日间很少会待在黎秩身边,来了也只是静静坐在一边,而他唯一信任的阿九便会被他派去整日陪伴黎秩。不过阿九有时候无聊极了会偷偷出去,然后不知道逛到哪里去,就不回来了。
阿九跟姜蕴的性情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他跟黎秩之间名义是叔侄,由于二人年龄相近,又是一块长大的,他跟黎秩并非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关系。他并不会以长辈的身份自居,不会跟姜蕴那样要把儿子放在眼皮下才放心,阿九这个年纪正野得很,因此自认为自己了解黎秩,认为黎秩需要独处的时间,这是黎秩的自由,叔叔不好干涉。
黎秩初次听到他这言论时,实则无语凝噎,这分明是在偷懒,但他也很喜欢阿九给他留的个人空间。
再一次独自在屋中醒来之时,黎秩身边没有任何声音。
自温度与屋外蝉鸣的规律,黎秩猜测出此时约莫是晌午或是黄昏,他下意识摸了下眼睛上的白色纱布,随后不适地皱起了眉头,摸索着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他恢复了一些力气,手脚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短暂时间的站立和走路是没问题的。黎秩不想继续睡下去,便回忆着阿九前几回带他出门的方向和距离,一步一步度量着、探索着,倒也真的顺利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