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很耳熟,那不就是世子三年前遇见过那位吗?即便不是与世子熟识的人,也都知道三年前世子曾与一位枝枝姑娘亲密……张承则并不傻,很快就知道黎秩就是那个枝枝,但,张承则猛地想起来萧涵方才说过的一句话,不可思议地说:“你姓黎!”
伏月教魔头,不也姓黎?
他的声音不大,仅同桌几人听见,这也足够让几人纷纷看来。
萧涵挑起眉梢,嘴角笑意未减,黎秩看着他的眼神倒是更冷了。
张承则不自觉浑身一抖。
多日前阿九与黎秩的问话适时的在他脑海中响起——
若是你要杀人,会用毒?
不,一剑一个……
当日张承则还道是玩笑话,如今他一想到这个叫世子偏宠的也叫枝枝、也姓黎的人也许真的是魔教教主,当即毛骨悚然,冷汗都下来了。
萧涵笑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张承则识趣,边哆嗦边飞快点头,“我知道,我不说!”
其实萧涵说完就想到黎秩就在他府上的消息恐怕瞒不了太久,见过黎秩的江湖人,一定能认出他来,黎秩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而萧涵又无意让黎秩易容,黎秩教主的身份不算麻烦,那张承则说不说出去都没关系。
然而张承则虽然跟他跟久了,到底还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他怕萧涵这个整日戴着笑脸的世子也,也怕江湖上多年前就已是凶名远扬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他看来的黎秩像要杀人的注视下,他双手合十,一脸后怕地说:“黎公子,方才得罪您的是我爹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女儿,跟我们家不亲近,我不知道她要来抢世子,冤有头债有主,您应该不会迁怒到无辜的我身上吧?”
黎秩缓慢眨眼,并不说话。但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气势,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能将人压得死死的。
张承则问:“您不会杀我吧?”
看来他从前魔头的名声真的很差,看着面前这个被吓坏的纨绔子弟,黎秩眸中略过一道微光,语调轻缓道:“死在我手下的人,一是恶人,二是仇人,你认为,你占了哪一条?”
他的嗓音天生清澈,透出一股沁凉,是一种听着非常舒服的声音,然而配合在这样的语境下,在张承则看来,却仿佛悬在脖子上的凶器。
张承则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好像,都不是啊?”
黎秩置之一笑,浅淡得眨眼逝去,他有好颜色,张承则也不敢乱想,只知魔头一笑是要人性命的。
萧涵见黎秩玩的开心,便没有出言,将三郎扔进燕三怀里,才轻轻牵起黎秩的手,“我们回府吧。”
黎秩应了一声,随他起身。
张承则提心吊胆的跟着起来。
黎秩忽地一顿,张承则浑身僵硬不敢再动,他还记得他刚才见到黎秩时喊出了一句不大好的话。
却见黎秩扬唇轻笑,说道:“可知道都有哪些人惦记世子的,回头写一份单子送到王府来,多谢。”
张承则听完后整个人呆住,刚才魔头跟他说了什么?原来不是要杀他啊,他不由自主大松口气。
而得月楼的许多客人都听清了,几乎都在不可思议地看向世子的新宠,这是要防世子偷吃的意思?
萧涵闻言一顿,揽住黎秩将人半拥在怀里,“想找到那些人?你放心,往后不会再有人冲撞你了。”
“不,”黎秩拿眼角斜他一眼,看上去颇有些孤清冷傲的味道,又带着几分狡黠,“我自己解决。”
萧涵好奇道:“怎么解决?”
黎秩淡淡道:“自然是从根源解决。”他深深看了萧涵一眼。
萧涵突然感到后背泛凉,干笑两声附和道:“那听你的。”
二人就这么说好了,但刚走下楼梯没几步,萧涵猛地想起什么,松开黎秩往回跑,叫他等一会儿。黎秩几人便只好在楼道上等着,只见萧涵回到张承则那边跟他说了两句话,很快就回来了,怀中多了一堆厚厚的书。
看清楚那些都是什么书,黎秩挑了挑眉稍,有些不解。
萧涵将怀里的书都给燕七拿着,便重新牵起黎秩微凉的手,边走边笑说:“是让张承则搜罗来的话本,都是最新、最有趣的,你在家里若是无聊了便看看打发时间,等过几天我就忙完了,到时候天天在家里陪你。”
黎秩的爱好并不多,好吃、看话本,萧涵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他,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可见到萧涵眼底的淡淡乌青时,不由得想到出门前王妃说过的话,心头着实揪了一下,他再一次想到,萧涵对他真的很好,很好。
萧涵牵着人出了得月楼,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时又小心地伸出手臂护住黎秩,低头一看却见黎秩呆呆看着自己,他眉头一紧,有些担忧。
“可是不舒服了?”
黎秩漆黑的眸子闪烁了下,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一声“无事”,同时握紧了与萧涵交握的手。
萧涵半信半疑,有些怀疑黎秩还在想着刚才让张承则整理的什么看上自己的姑娘的单子,心想莫非黎秩是在吃醋吗?黎秩终于开窍了?
回去的路上,萧涵忍不住用期待的目光明里暗里地观察黎秩,想看看他吃醋起来是什么样子,又因他可能是在为自己吃醋而感到暗喜。
然而直到回到王府,黎秩都没什么不同的反应,因为三郎习惯地吃饱了就睡,黎秩反倒是帮忙照顾了小孩一路,温柔的让萧涵眼红极了。
可惜将黎秩送回王府后,因为先前平阳王积攒下来的公事,萧涵不得不又出了趟门,没时间多多观察,直到入夜才回来,刚好赶上吃饭。
用饭后二人携手回房,见黎秩神色如常,显然不想跟他说为什么要拿到那个名单,萧涵也没敢问——
他后来仔细想过黎秩说的那句话,什么叫从根源解决,为何要特意看他一眼?意思可不就是把他这个根源解决了吗?萧涵敢保证,倘若他要是干了什么对不起黎秩的事,黎秩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然后收拾包袱走人。
所幸他别无二心。
所以黎秩不会走的。萧涵想开了,安安心心去看医书了。
天气渐凉,萧涵养的那只小白猫不再在外头池子里盯着小金鱼了,却总喜欢挨在萧涵脚边打瞌睡。
其实这只小猫就是萧涵去衢州找黎秩时随手捡的,压根就不叫枝枝。黎秩从不搭理这只小猫,但也没说要扔,萧涵便叫人养在院里了。
黎秩坐在边上喝着药,与萧涵说他出门做了什么,漆黑眸子里清楚的倒映着暖黄烛光下捧着医书却在他说话时望着他认真聆听的萧涵。
听黎秩说到皓月山庄,萧涵才想起那边还有一个被他外放的燕青,怕黎秩误会,赶紧同他解释。
“燕青在外面待久了,不习惯跟在我身边,王府里暂时也没什么闲职,我便叫他去襄阳办事,那时听说白护法似乎有些困难,我就让燕青在那边帮忙照看一点。对了,我在回来的途中去过皓月山庄,那里真的很好。”
黎秩倒不是责问,闻言轻轻颔首,“我知道,有劳你了。”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萧涵眸光闪烁,又有些小心地问:“枝枝,今日你在得月楼当众露了脸,你的身份恐怕瞒不了多久了。我其实也有一些考量,你的身份暴露并没什么,只是我没问过你,就在外面……”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一脸忐忑地问黎秩,“你会生气吗?”
黎秩反问:“你想怎么办?”
萧涵犹豫着说:“请旨求皇上为我与伏月教教主黎秩赐婚。”
“请旨赐婚?”
黎秩脸上的平静有了一丝裂缝,他本能想要拒绝,这绝非小事,他不想连累平阳王府,可看到萧涵眼底的期待时,他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自是愿意相信萧涵的,将一切都交给他,只是难免不安,“他们会答应吗?”
萧涵道:“他们会答应的。”
黎秩问:“因为那半张藏宝图?”
萧涵摇头,“你给我的半张藏宝图还在我手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道,这张图我会留着,枝枝,若有意外,它会成为你的护身符。”
黎秩没有仔细的了解过平阳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但见萧涵如此镇定,他便知道王府不会有事,于是慢慢点了头,“我知道,都听你的。”
这是同意与他成婚的意思了?萧涵欣喜不已,激动得扔了书抱住黎秩,所幸黎秩靠着椅背,才没让他扑倒,倒是将地毯上趴着小憩的小白猫吓得炸了毛,尖叫了一声冲他呲牙,但萧涵眼中只剩黎秩,哪里还管一只猫?
许是被萧涵抱得太紧,胸口窒闷,黎秩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微微侧首望向萧涵的黑眸眼神幽深。
萧涵高兴了一阵,激动得连医书都看不下去了,拉着黎秩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时辰不早了,知道黎秩现在要多休息,便催着黎秩去睡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黎秩沐浴的时间格外长一些,萧涵洗漱完回来,等了好一会儿黎秩才回来,他都暖好被窝了。就算黎秩如今体温比从前高出许多,比起正常人还是偏凉,方才入冬那几天他便冷得有些难受。
而萧涵十分自觉地给黎秩做了床上的暖炉,趁机每晚抱着人睡。
约莫是泡了太久热水,黎秩素来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黑眸中也闪烁着水光,雪白长衫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锁骨。
坐在床头捧着医书的萧涵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扔了书,拿起手边的毯子起身裹着黎秩,“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快回床上暖和一下……”
黎秩忽然被包在毯子里,身上顿时暖和不少,萧涵还不由分说将他扶到床上,没两句话的功夫,黎秩就被塞进了被窝里,被厚厚的被子死死压住,只露出一张脸,他张了张口,看着还念叨不止的萧涵,欲言又止。
“……我不冷了。”
萧涵一脸严肃,“你可不能着凉,天这么冷,一定要多穿衣服!”
黎秩皱眉,“我刚沐浴。”
“那也得多穿点,会生病的!”
黎秩被训了两句,便没再反驳了,他也知道萧涵只是太过担心他,可想到自己的心机要白费了,眼底又有些不甘,偏头望向枕边的位置。
“你也睡。”
数日下来,萧涵已习惯了同黎秩同床共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轻轻掀开被子在黎秩身边躺下,搓热了自己的手心后才握住黎秩的手。
黎秩的手心仍是有些微凉,被萧涵这么一握倒是温暖了许多,他也侧过身与萧涵相对,拿一双黑眸静静望着萧涵。萧涵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有些好奇,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暖着,“怎么了,被我感动了?”
萧涵平日也会说些流氓话,黎秩往日都不怎么搭理,可这回出人意料的,黎秩竟然真应了一声。
“嗯。”
萧涵惊了一下,“今日怎么了?”
黎秩垂眸思索了下,双手慢慢从萧涵怀里挣出来,而后往上,两根细白的手指攥住了萧涵的衣襟。
“你有没有想过……”
萧涵茫然,“什么?”
黎秩耳根悄然红透,仍坚持地望进萧涵眼底,“睡我。”
萧涵呆滞了须臾,好半晌才回神,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着黎秩那双认真且执拗的眸子,他的心跳速度变得飞快,同时莫名地有些口渴。
“真的可以?”
黎秩闭眼道:“来吧。”
萧涵定定看着黎秩,不可否认,他的心乱了,但他的脸色却逐渐变得深沉,黎秩亲眼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回归为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冰凉。黎秩见他半晌不动,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直到萧涵温柔的手心覆上手背。
“你又在想什么?”听到萧涵如此冷静的发问,黎秩怔了一下。
萧涵深吸口气,但开口时气息仍是有些不稳,“我可不敢再上当了,你每回这么主动,倘若不是被迫的,那肯定就是想要扔下我走人。”
黎秩惊地睁大双眼,好像是这样,前两次他就是这么干的……
“不是要走……”
萧涵只是眸光沉沉地看着黎秩,“不久前才说好要跟我成亲的,这么快就后悔了,想扔开我了?”
看着黎秩,萧涵始终没有发怒,却难免委屈,“黎秩,我不知道你要我怎样才肯安心留在我身边。”
黎秩愣愣道:“今日听王妃说,你一直在等我,你对我又那么好,我只是……只是,很感动……”
黎秩说着无奈地看着萧涵,叹道:“我只是想感谢你。”
萧涵眸光一顿,“当真?”
“真的。”黎秩也有些懊悔,“我好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看他一脸苦恼,萧涵似在犹豫,沉吟须臾,最后轻轻抱住黎秩,“我不要你什么,只是想要你知道我喜欢着你,你也能有一点点喜欢我。”
黎秩为萧涵话中的卑微惊愕不已,想说些什么,却是无言。
萧涵静默着,忽然叹息一声,“好了,我知道枝枝不会走了,不过你现在身体很差,若想要以身相许报答我,那也等你好起来。”他缓缓松开黎秩,状似轻松的握住黎秩双手,笑说:“这一次就先记下,怎么样?”
黎秩仍是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百感交集,他完全没想到他的一时激动会让萧涵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知如何收场,脸上满是自责。
“我真的信你了。”萧涵看黎秩不高兴,忙笑着又抱住了他,便如往常一样,温柔而耐心的叮嘱道:“天色不早了,枝枝乖,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