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没动的就是尹柳,他黑着一张脸,手攥着桌子角,骨节都捏得发白。
刚刚还站在他这边与他同仇敌忾的人,立马就倒戈偏向了对方。
周崇看着那尹柳的脸,轻哼一声,心想就凭你这气度,你也别想做少奶奶进傅府的大门。
想完又赶紧拍拍自己的脑袋,整天让严伯少奶奶少奶奶的洗脑,文乐才不做那少奶奶呢!
“你觉得你配得上祭酒大人吗?”尹柳问。
一旁的公子倒吸一口凉气,借着角度,狠狠地拉了拉尹柳的衣袖。
他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不假,可这群公子哥可不是,他们平日里也是蹭着尹柳的名号寻欢作乐,但可不想因为尹柳的过失引火烧身。
谁能知道文乐是个什么脾气?
真要气着了,抬起枪把他们跟串糖葫芦似的穿成一串招摇过市,以镇国府的军权,皇上敢对他做什么吗?
尹柳还不知足,见文乐不说话,更是觉得自己踩中对方命门,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祭酒大人做官连着两朝,从武帝到文帝,从一个小小的博士做到现在国子监祭酒,官拜四品。而你呢,你只是占据着父母祖辈的荫蔽,生来便比别人高一等,你的官名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还不是皇上畏惧你家兵权,破格提取的!”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周崇猛地拍了把桌子,吼道:“放肆!天家的事儿,岂容尔等黄口小儿胡说!”
严伯连忙跪下,说道:“殿下息怒!”
一个殿下奠定了周崇的身份。
在场的人才想起来,文乐已然入宫伴读许久,眼前这人应当是......
“九皇子息怒!”
零零散散跪了一地,连同文乐也跪了下去。
周崇气得不行,将文乐扶了起来,指着尹柳的鼻子大骂说:“你可知道,就凭你刚刚这几句话,本宫就能治你的罪!”
尹柳吓得直抖,文乐少将军名号不实,可周崇是实打实的皇子,哪怕不是皇上亲生,也是入了玉碟的,将来死了也能入皇陵,容不得他一个平民置喙。
周崇轻哼一声,说道:“有这胆子对着少将军叫嚣,不如去问问傅祭酒商人贱籍配不配得上镇国府嫡孙!”
跪了一地的公子们恐惧皇家威严,一个个头恨不得埋进地板里。
作者有话说:
周崇:老子就是文乐娘家人,怎么了!
第20章 羊肉馍馍
马车上安静得仿佛死寂。
文乐托着腮帮子出神。今天他们闹得有些大,声音一点没遮掩,不知道明日会有多少人又开始八卦,多少人拿着算盘掂量他和傅骁玉到底谁高人一等。
想着想着,文乐就瞥到周崇。
严伯在外面骑车,周崇跟个怨妇似的,咬着手帕说:“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没教养的小王八蛋,还礼部尚书的儿子,礼义仁智信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糟心玩意儿......”
文乐想笑,把他那咬得不成样子的手帕扯了下来,说:“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周崇气愤得不行,说:“我就生气你啥事儿没干,愣是让人这么诋毁。他们知道啥啊!光我瞧见的,就有好几次傅骁玉上赶着找你,怎么在他们嘴里倒成了你追着他不放了,跟谁乐意似的?”
就这么一路听他骂人听到皇城根脚下,周崇还得赶着宫禁回去,说:“要不你今天跟我一块儿回去?”
文乐摇头,说:“可别了,我明天休沐,后头回宫给你带炸糕。”
周崇知道劝不住他,想了想说:“虽然......你也不用太忍着,实在不行你把名号记下来,等我找着机会收拾。”
话没说透,文乐明白意思,道过谢后,目送着严伯带周崇进宫门。
文乐家里这情况受众人敬仰,百姓爱戴,但可不怎么受高位的人喜欢。老夫人不催他学习不催他练武,只希望他少让上头那位惦记几分,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这些道理,文乐一直都明白。
要不然,以他以前在塞外的脾气,今天那尹柳敢开口论他的是非,早八百年就让他撕烂了那张嘴。
文乐憋了一肚子的火,深吸一口气后,没让思竹接,自己走着路回了镇国将军府。
文乐的院子里没几个丫头,都是小子,老夫人家教严厉,不肯让他被床帏之事绊住脚。
思竹伺候他洗漱,整个人都钻进了浴桶里。
虽说塞外环境艰苦,文乐好歹是嫡孙,该有的分例一点不少。自小就是爹疼娘爱,哥哥护着,哪儿背后让人这么编排过。
文乐想着觉得有点委屈。
塞外民风淳朴,他当上百夫长的时候,还担心有人会背后指着他脊梁骨骂他,说是靠家里荫蔽上位。
结果后头跟着新兵营回城镇的时候,百姓感激他剿匪回来,酒楼上、街上,到处都是投掷给他的格桑花,火红一片。
明明塞外冷硬的土地,却被肥厚柔软的花瓣铺垫。文乐轻飘飘地走回了家,抱着那把银枪,回屋摸着手掌心的老茧,哭得直抽抽。
他应得的,那些百姓的爱戴追捧,他文乐受得起。
回了金林,百夫长换成了少将军,品位上升,手底下的人手却被穿插编排,重新归纳进了不同的队伍。
文乐没机会和那群人推演沙盘玩乐,也没办法继续带着那银枪上街,恶霸混混都绕着他走路。
银枪已经封存在箱子里,他的一身戾气也收了干净。哥哥说乐儿是百夫长,穿着的盔甲上浸透着祖辈的鲜血,是荣誉。
可文乐现在却觉得少将军那盔甲重、沉,压得他喘不上气。
就如同尹柳所说,那是皇帝为了拔掉他权力的一个空名,是受祖上荫蔽得来的奖赏。
文乐把脑袋沉入浴桶中,水里有药物。自小在塞外生活,他的身子骨已经受不了那寒毒,每次沐浴都得在水里加上性热的药材,以缓解他冬日骨头的酸痛。
水都凉了,踩着药包,文乐甩了甩湿发,喊了声:“思竹!”
进来的人拿着帕子,替文乐捂干头发。文乐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说:“水有点凉了。”
“天冷了,别泡太久。”
文乐听到这声,瞪大了眼,回头看着手拿帕子的傅骁玉,猛地蹲回了浴桶里,蜷缩成一团,说道:“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思竹呢?”
门外的思竹被马骋捂着嘴往外拖,直接拖到了院子外头。
思竹踹了马骋一脚,说:“登徒浪子!将军府你们都敢乱来!”
马骋被踹个正着也不喊疼,一把扣住思竹的腰不让他进去,说道:“我们进来可是得了老夫人的恩准的,可不是乱来。”
“少爷还在里面呢,你撒手!我要进去!”
“人家小两口聊天,都不需要你当小红娘,上赶着往上凑干嘛呢?”
思竹气得不行,吼道:“什么小两口!再胡说我让侍卫大哥撕了你的嘴!”
两人吵吵闹闹,声音一点也没有传到屋里的两人耳朵里。
文乐半个脑袋都快埋进水里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想自己未着一缕该怎么脱身。
傅骁玉长手一伸,将他快干的长发挽起来,说:“通报过老夫人才进来的,放心,我还不至于‘离经叛道’到这种程度。”
文乐水下的手捂住了关键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水热得很,让他整个人都是燥热不堪的。
傅骁玉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摸索着找到了文乐的衣柜,拿了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挂在屏风上,说:“你先换衣服,澈儿说谢谢你上回替她梳头,特意找塞北的师傅做了羊肉馍馍,一会儿尝尝正不正宗。”
说着人就出去了,一点声响都没有。
文乐顶着绾好的头发等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动静后,快步起身。
是他把傅骁玉想太坏了,人家要什么人得不到,非得守着自己这三两肉不放?
穿好了衣物,文乐一掀帘子就撞上了傅骁玉的胸膛,对方笑了下,俯身说:“还真长了。”
文乐一愣,见他视线飘向了下三路,瞪大了眼抬脚踹他,说:“就知道你会偷看!”
傅骁玉也不躲,任由他发脾气,把门一关,拉着人进屋吃夜宵。
文乐化悲愤为食欲,抓着羊肉馍馍吃了两大个,才缓过劲儿来。
“你今天来找我干嘛?不会就帮傅澈送吃的吧?”
傅骁玉笑意微敛,说:“尹尚书今日拜访傅府,带着尹柳。”
文乐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下,说:“哦,然后呢?”
“镇国府家中只有女眷,又摸不准你什么时候休沐,尹尚书想登门道歉,怕唐突了,所以托我来。”
文乐放下馍馍,说:“你替他们道歉来的?”
傅骁玉摇头,拿着手帕将文乐手上的碎屑擦掉,说:“不是,我是为了自己来道歉的。是我没处理好,让你招人非议。”
文乐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收回了手,自己拍拍碎屑,说道:“我没生气,让尹尚书不用上门了,闹到老夫人那儿,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傅骁玉打量着文乐的脸色,斟酌了一会儿词句,突然垂着头笑了一下。
文乐看他,说:“你笑什么?”
傅骁玉替他斟满茶,说:“笑我自己,平时里口若悬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临到头了,想哄哄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谁、谁要你哄了!”文乐吼道,把吃了一半的馍馍丢到盘子里,端着茶杯漱口。
这傅骁玉当真是生冷不忌的,一开口就能让人闹个大红脸。
有这些话打头,文乐心里最后那点怨气总算是没了。两人好言好语地聊了一阵,不饿的傅骁玉都捏着羊肉馍馍吃了一个,心想文乐吃东西的模样大方可爱,看着都能下一碗饭。
天色越来越晚,傅骁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在别院也睡一起过,不过傅骁玉怕压着文乐的伤口,一直是睡在小榻上。
将军府还有老夫人坐镇,文乐可不敢再让堂堂祭酒大人睡小榻,眼睛往外头扫了几眼,问:“你还不回去啊?”
“催我走?”
“不是......再晚走,傅澈没见着你回家可不会担心吗。”
“澈儿在奶奶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文乐见他半天也不说走不走,瞪他一眼,低声说:“我家老夫人可是能出大门能迈二门的,待会儿上我这儿逮你回去,传出去你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傅骁玉笑笑,说:“那你负责吗?”
“负什么责!你是二八姑娘怎么的,又不是看了你赤身果体,也不是有婚约,凭啥负责。”
傅骁玉琢磨了一下道理,点点头,说:“那我现在脱。”
说着起身就开始解起了腰带。
文乐吓得一把攥住他的手,抬眸看他说:“你他娘的——”
他顾着拦傅骁玉,没注意两人的距离。
这一攥手一抬眼,与傅骁玉之间似乎就半寸远。
都能看清对方眉眼里的自己。
傅骁玉揽住文乐的后腰,问:“文乐,九皇子说的我配不上你,你怎么看的?你也这么觉得吗?”
这句话,傅骁玉从下了朝,在耳目那儿听到这事儿后,就想问文乐。
商人贱籍是改不了的。
傅骁玉靠着前朝皇帝的喜欢,愣是摆脱贱籍入朝为官的规定破格入仕,而后又仰仗新皇鼻息,成了国子监祭酒。
不可否认,文乐祖上三代浴血奋战,都是忠肝义胆的儿郎,守着南朝好几任皇帝。文乐哪怕什么事儿都不干,靠着祖上荫蔽也能活得比别人好。
尹柳目光短浅,又带有自己主观臆测。在金林待太久,他哪儿看得到那些从战场踩着白骨脱颖而出的人,是如何夺目。
文乐看着平日一身傲骨,仿佛皇帝来了都不会弯下他高傲头颅的傅骁玉难得躲避了自己的眼神。
“我......”文乐想了想,说,“你说我单纯也好,痴傻也罢。世间感情向来就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若是家世还可以用金钱对比,朝中地位还能用品位对比,两人在一块儿,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有些和普通关系不同的连接,这些付出怎么算,才能称配得上呢?”
傅骁玉听完,总结道:“明白了,文乐觉得我配得上你。”
文乐气急败坏又想踹他,说道:“你他娘的永远只听你想听的那句!”
傅骁玉任他打骂,紧紧抱着他,问:“既然如此,文乐什么时候与我结亲?”
“呸——梦呢你!”文乐说着,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说道,“我镇国府的嫡孙,我告诉你,哪怕真结亲,也是我娶你,不是你娶我!明白了吗?”
傅骁玉猛地直起身子,带得文乐差点没站稳。
他看着文乐,笑意越来越大,原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祭酒大人,右侧脸竟然有个小巧的酒窝。
“我明白了,玉就在家中等着少将军上门提亲!”
文乐:“......?”
作者有话说:
文乐:等等......我是不是被那狗/日的诓了?
第21章 炸糕
冬日的太阳就像男人中的断袖——中看不中用。
紫琳起了个大早,惦记着老夫人一夜没睡好,起身给她煮了一壶安神茶。
屋子里没有熏香,只有拜佛的焚香味道。老夫人在家中置办了一个小佛堂,每当家里男儿上战场,她就会每日早晨去烧香拜佛,念一个时辰的经文。
起身后,老夫人看着紫琳,说:“昨天傅祭酒没有来家里,对不对,那是我的梦,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