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散去,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过自己的日子。
边关离他们太远了,他们感受不到那般血气是从何而来,也感受不到那些波澜壮阔的战场故事。
他们生在金林,就合该是他们生命中最为幸运的一件事。
傅骁玉站在观星苑外,眼看着天色渐暗,城门即将关闭,最后一名士兵也会跟上节奏,离开金林。
他合上眼,对马骋摆摆手。
马骋进了观星苑,不一会儿,念远行书的声音慢慢停下,各司其职,回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
观星苑正殿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座空空的玉佛像。
傅骁玉主管祭祀,却从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
他只信自己。
但在文乐离开金林的第一日,他却跪坐在观星苑正殿,虔诚地诵念经文。
请让他,平安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乐乐总归要走这么一遭的,很快就会回来啦,我们可是小甜饼(骄傲挺胸(赏个海星(求你们了
第63章 羊肉汤
边关干燥得很,热得能让人赤裸着在街上行走。
这边民风淳朴,没那么多讲究。男女都可在街上肆意行动,偶尔洒脱豪迈的西北汉子,还会赤裸着上半身到处行走,露出坚挺的胸腹,还有那上头留下的疤。
边关的情况,远没有文乐料想得那般可怕。
文帝千方百计算计远在天边的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向来不是吃素的主,偶尔耍耍脾气闹回去也是常有的事。
所谓病重,不过是麻汤未过的昏迷。
醒来之后,镇国将军又重新回到了战场上,不日便听到了自己嫡孙前来边关的消息。
十万大兵走起来实在是困难,文乐带领着五百精兵走在前处。
官道复杂又绕,文乐实在是不想浪费时间,拿着地图细看一番后,与思竹决定从山上绕路。
绕路的地方是边关侧方,那处是与匈奴经常争夺的地界,人烟稀少,树木繁盛,伴随着严重的瘴气。
吃过百毒解后,文乐带着五百精兵,安安静静地穿过丛林。
刚走出丛林,文乐就举手,摁下众人行动的步伐。
谁能告诉他,面前这黑压压的人,是谁?
总不能是,边关将领,吧。
文乐带着五百精兵,又抠抠搜搜地,摸回了森林。
思竹面如土色,文乐也差不多。
两人面面相觑,思竹先一步问:“咱们是不是撞破了匈奴偷袭的阴谋?”
文乐点头。
思竹又问:“你刚扫那一眼,预估有多少人?”
文乐比了个五。
思竹猛地合上眼,说:“咱们还是退回去走官道吧。”
文乐想了想,说:“不可。咱们身上带的百毒解本就不够,这瘴气只够咱们来的,要回去出了岔子,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
文乐眼珠子动了动,说:“树林里不少枯枝,你让他们收捡收捡,咱们来一出‘空城计’!”
正是三更时分,夜色正浓。
天公作美,黑云弥补,仅剩一丝月光可视物。
匈奴也有在边关的探子,知道南朝援兵将有十万人在前来边关的路上。已是初春,匈奴也想赶着农忙之前最后搏一把。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
他们边关打仗也有自己的规矩,春季战事就不那么吃紧了。匈奴地处严寒之地,冬日几乎养不活任何东西,全靠着南朝粮食过日子。给得少了要闹,给得多了蹬鼻子上脸,为了吃的保暖的,谁都有拼死一搏的劲儿,所以这匈奴才如同韭菜似的,一年来上这么一茬,一茬又接着一茬,只要镇国将军没死,他们就没有占领边关的能力。
说是偷袭,自是不会点火。
匈奴士兵们紧紧挨着,等着上头号令,距边关城墙约半里地时,才停下修整。
五千多人,可算不得少数,皆是精壮。
领头的将军留了十分厚实的胡子,几乎看不清脸,他看着天空。等到那乌云悄不声地散去,月光大范围地铺洒在地面上,黑夜之中还可看清时,举起手比划了个手势。
如同野狼一般的亮光,闪现在每个匈奴的脸上。
那是对于食物、女人的渴望。
突然,空气中传来了诡异的震动。
匈奴将军皱着眉往后看了一眼,但月光将要消散,再不准备偷袭,将会失势,于是高举长刀,喊了一句,窸窸窣窣的士兵猛地朝前激进。
半里地并不远。
尤其是在精神十分亢奋的情况之下。
一支箭忽然从后方往前射过来。
将军大怖,往前滚翻一下,堪堪躲过。
为什么箭羽会从后方袭来?
难道是五千精兵中,还埋有南朝的棋子?
将军的冷汗顺着紧实的头盔中流下,一旁的部曲也瞧见了箭羽,纷纷往后看去。
一束火把在微薄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十分突出。
举着火把的男人......姑且算作少年。
那人背上背着一把银枪,将徽哪怕是隔了老远,也让那匈奴将军起了一身白毛汗。
那是镇国府的将徽!
火光之下,模样俊美如同天神一般。
一支箭从他手里高举,沾上了火星,箭头的火药点燃,随着松开的弓,朝着匈奴将军的脸上袭来。
恐惧占据了他的所有心思。
砰——
火药炸开,城墙上昏昏欲睡站岗的士兵听到了这动静,大喊:“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匈奴将军躲过了火药箭,暗骂一句,说道:“后退!杀了那个小畜生!”
回应他的却不是后退,而是前进。
匈奴将军一面顺着人群跑,一面往后看去。
星星点点的火把,竟是要将那树林燃起来的架势。
那少年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人,站得密密麻麻的,最前排举着弓箭,都是南朝最先进的武器,火药一声一声地响。
这群人跟在他们后面多久了?
这是多少人,有一万吗?
南朝为什么能知道他们今日偷袭?
有人告密?
是谁?
匈奴将军既是紧张,又是慌乱,冷不丁被一只火药箭伤到了胳膊。炸裂的响声让他闷哼着往前倒去,那火药竟生生地炸断了他的臂膀。
城墙再也不像往常那般紧闭,而是大开墙门,马蹄声不断,踏着地面往前吼,一声接着一声。
前后夹击,五千匈奴如同困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匈奴将军靠着部曲的拼死血战,杀出了一条路来,骑上马往外奔去。
思竹高举着弓箭,对准了那匈奴将军的后背,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文乐眯着眼睛,吼道:“替我谢谢尼日朗的帮助,若是尼日朗愿意归降,我南朝的大门随时向他打开!”
那匈奴将军带着五六残兵败将,终于消失在了天边。
思竹疑惑地看向他,问:“尼日朗是谁?”
“不知道,瞎编的,匈奴十个里有八个都叫这名儿。”
“你骗他有啥用?”
“今日偷袭纯属咱们运气好,可他们就不这么想了。”文乐摸着腮帮子,把弓箭收好,说道,“要找到那叛变的‘尼日朗’,得费一番功夫,让他们窝里斗斗。”
思竹:“......”
两人正说着话呢,一支箭就穿过两人中间。
文乐倒退一步,吼道:“别打!自己人!”
斩杀匈奴两千多人,剩下的都被活虏了。
大开城门的人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们,举着火把的人众多,遥遥一看,约有数万人。这援兵还远在不夜城呢,这一波人又是谁的人马。
火把该熄的熄,该灭的灭。
文乐上前半步,将令牌往前一抛,拱手说道:“在下镇国府少将军文乐,带五百精兵提前到达。”
接手令牌的人一瞧,往文乐身后的人瞅了一眼。
五百精兵,伤六人,死一人。
排列整齐之后,这才发现每个人的腰带上都绑着火把,上头还有燃烧的痕迹。手里也提着好几个火把。
那匈奴黑夜之中看不清人,瞧见火红一片,以为人数上万,其实也就是个五百多人。
边关还有不少认识文乐的,一听他说自己是文乐,立马往回跑,都抢着跟镇国将军说。
接了令牌的人,下了马,将令牌还给文乐,说道:“在下魏盛,见过少将军。”
文乐在金林听少将军的名号听了不少,那会儿倒觉得没什么。这一下到了边关,个个身上都有着功名,被这么一喊,让文乐咂摸出了讽刺的意味。
未等他开腔,马蹄声就由远及近,灰尘溅了一地。
那人两鬓斑白,胡子也白了,从马上下来,借着火把将文乐瞧了好一阵子。
文乐许久不见人,有点害羞,这才喊上一声:“祖君。”
镇国将军猛地拍了拍文乐的肩膀,说:“好小子,咱们进城再说。”
回了镇国将军的帐篷,一路上文乐都在认人。
当初与他一起在战场厮杀的人,如今已经好些都有了自己的功名,顾忌着文乐少将军的名号,不好直接跟他打招呼,等文乐进帐篷。
帘子一拉上,外头守着的思竹就被一群大汉搓圆捏扁,乖乖回答有关少将军的问题。
思竹就像是文乐的发言人,一手一个馍馍,碗里还有热乎的羊肉汤,一边说一边呼噜噜喝汤,他可是惦记这味惦记许久了。
镇国将军的旧部都是看着文乐长大的,想知道点文乐近况,眼瞧着思竹那骄傲的小模样气人得紧,又不好发火,纷纷拿出了什么小糖糕炒栗子之类的,就想着哄了思竹说说文乐在金林有没有被人欺负,文帝待他如何。
“挺好的,有吃有穿。”
“金林的娘子自然是比边关的俊些。”
“练?肯定得练啊,少爷书都没背完顾着练枪呢,第二天背不出书还得被那些老学究打手心。”
“嚯——感情生活都敢问?去去去,等少爷出来你自个儿问去,我可不敢多说这些。”
外头热闹,里头也十分温情。
魏盛也紧跟着二人进来,看着那战场上厮杀的镇国将军,亲手为自己孙儿脱下盔甲。
连日连夜赶路,文乐脖颈处,都被那盔甲领口磨出了血痕。
镇国将军手指往那一抹,弄得文乐直耸肩。
镇国将军瞪他一眼,文乐讨好地笑笑,说:“回了金林一趟,竟是把自己养金贵了,祖君莫气。”
厚实的盔甲里,还有一副白玉甲。
那玩意儿可是金贵,一片甲都是蚕丝和暖玉做的,据说还有一副白玉甲在武帝手中,让他穿着入了坟墓,没想到第二幅竟是在文乐身上。
魏盛看着文乐,这才发现使着精明计谋的所谓少将军,才十六。个头不高,长得粉雕玉琢的,那盔甲一去,整个人都单薄了一圈。
士兵送来了吃的,文乐也不客气,就坐在地上大剌剌地吃了起来。圣旨还和大部队远在不夜城呢,他可不管那念圣旨的人怎么想,先一步把事儿给自家人说了。
“你说蒋玉也跟着的?”
文乐点头,拿着小勺把碗里的羊肉吃了个干净,打了饱嗝儿说道:“蒋玉在文帝身边多年,由他前来看镇国府的忠心,再合适不过。”
镇国将军点点头,瞅见文乐停了筷子,皱着眉头说:“汤还没喝干净呢。”
文乐眨眨眼,摸着鼓起来的肚子,低声说:“祖君,吃不完了。”
镇国将军轻哼一声,拧了下文乐的脸,直接端着他的碗,将那羊肉汤喝了个干净。
边关物资稀少,这羊肉汤还是为了文乐,特意做的。
魏盛知道两人要说一些私底下的话了,便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文乐才直起身子,问道:“祖君,哥哥呢?”
他进城到现在,满脑子都想着这事儿。
镇国将军的表情一顿,沉默着摇了摇头。
文乐手一松,拧紧了身上的白玉甲。
作者有话说:
乐乐:人小但心思大大的坏
第64章
那次大战,文钺带领的是急行军。
匈奴这次长了脑子,不再像往常那般横冲直闯。故意从两侧袭击,将文钺的两千人急行军断了后路。
若是往后汇合,可能死伤惨重。
文钺选择了往前走,直攻对方敌营,却没想到包抄他的匈奴没有与后方的士兵恋战,而是攻了回去,直接将文钺两千名士兵包围了个严实。
战争十分残酷。
所谓两国之战,却是要用无数个人鲜血去堆砌。
文乐从小就知道何谓分离,他刚出生就与父母分离。
认识的第一个边关的好朋友就是洛桑的哥哥,那人高大、豪爽,带着牛羊出去放,撞上了一支匈奴小队。那几人不要他的命,却要那牛羊充饥。
小少年,只学会了牛羊是草原儿女的命,没学会韬光养晦。
文乐找了他好久,最后在篱笆墙找到了。
只找到他的头。
牛羊也没了。
文乐不知道什么是伤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提着枪走到了草原边界。
风声呼啸着吹过,格桑花开了一地。
文钺找到他的时候,他抱着枪,手一直颤抖,跪在地上哭。
他很害怕,怕自己也被匈奴割掉脑袋,大摇大摆地放在篱笆墙上,等着人来发现。
文钺头一回见他哭没揍他,把他抱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