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是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的工具。
而现在,这些人与文乐一样,十七八岁,正是在各个势力层里崭露头角的时候。
这股势力,只怕除了文乐,谁都不知。
庄鹤思来想去,竟觉得有些心惊。
他将那玉佩塞进了自己的暗袋里,喝了口茶,润润干涸的嗓子,说道:“权家在陆洲数一数二,又与南岸相邻,如若把控住这部分的势力,对九殿下的大业是极大助力。”
文乐手一顿,将茶杯搁置到桌上,说道:“我爹重伤之时,被文帝迫着去南岸这湿热的地方驻扎,姥爷随后从金林到了陆洲,半个身家都用来帮我爹在南岸站稳脚跟。镇国府与权府因着姻亲绑在一起,但镇国府的事情......只能是镇国府的事情。”
文帝对镇国府最为顾忌的时候,文长征偷着写了一封和离书。
他这人一辈子都不爱念书,却为了写那一封和离书,翻遍了书房所有的书籍。
所有的差错都归结到了他一人身上。
文长征怕得很,他不怕匈奴,不怕倭寇,不怕漫天刀光剑影,更不怕那背地里的暗箭。
他是怕自己一步踏错,将权峤与权家一并拉入深渊。
那封和离书,文长征不敢亲自给权峤,而是转交了权似锦权姥爷。
指腹为婚,文长征再粗的神经也能感受到权似锦这老丈人对他不喜,这封和离书只怕权似锦是梦里都惦记着的。
可惜,文长征的算盘打错了。
那封和离书送到权家,如同石沉大海,一丝波澜都无。
文长征被扒了军权,只身一人顶着硕大的头衔去了南岸,一个文家军都不能伴其左右。
同时,权家也从金林搬去了陆洲。
半个身家都帮着文长征从头开始,一步步地站稳脚跟,一点点的收拢南岸兵权,最后将文家军的大旗,插在了那象征着胜利的海船上。
那一封和离书权峤从未见过。
回了权家,文乐手里还拿着油纸包着的鲟鱼饼。
傅骁玉与权姥爷下完棋回来,闻着油味都能找到文乐。
鲟鱼饼表面炸过,金黄酥脆,里头是鱼肉,包裹着甜丝丝的玉米粒,用那个酱辣椒一蘸,酸酸辣辣,又透着油香味,别提吃着多美了。
解腻的果子茶放在石桌上,马骋退了出去,合上了院子大门。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于三儿看着马骋乐呵呵地笑,说:“师傅,我马步蹲完了!拳法也练了!你来替我瞧瞧吧!”
马骋叫苦不迭,认命地被那前后拥簇着七八个人的小少爷拉走。
傅骁玉喝了一下午的茶,肚子里一走路就晃荡,可惜为了讨好权姥爷还得硬着头皮上。
文乐倒是不知道去哪儿野了,一下午没见,小没良心的。
傅骁玉抢过文乐手里最后半块鲟鱼饼,嚼吧嚼吧咽下了。
文乐眨眨眼看他,说:“你饿了?”
也不怪他惊讶,傅骁玉平日可不爱吃这些零嘴。
傅骁玉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说:“我陪你姥爷下了一下午的棋,说了你一下午的好话,喝了一下午的茶。你倒好,人影都见不着。”
说着,傅骁玉就往文乐身上这儿闻闻,那儿闻闻。
文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推搡着他的肩膀,直往旁边躲。
傅骁玉那若有若无的呼吸,打在他脖颈处,弄得他直痒痒。
“你、你闻什么呢!”
傅骁玉抿着唇看他,带着一丝怨妇模样,说道:“闻闻我的夫君有没有去那勾栏瓦子,听闻那处都是女儿香遍地。”
文乐看他那小狗模样招人稀罕得很,面上却不露半分,反问道:“那倌儿馆该是什么味道?”
傅骁玉眼睛一瞪,起身就准备往外跑。
文乐一把薅住他,说:“你上哪儿去?”
“我去打折权谨的腿,让他带我夫君去那腌臜之地。”
“小舅舅的部曲能人异士众多,你手无缚鸡之力,能打折他一条腿?”
“......”
傅骁玉被噎得不行,又撒丫子准备往外跑,说道:“我去找权姥爷去,打折他两条腿!我的茶呢,马骋!我的茶呢!”
傅骁玉一犯起浑来,是谁也管不住。
文乐失笑,凑到傅骁玉怀中,与他面对着相拥,只稍微抬一点头,就能将那唇吻住。
舌战群儒,祭酒大人的舌头可是好使得不行。
两人拥着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亲昵,傅骁玉扣住文乐的后脑勺,手指顺着他的脖颈,轻微摩擦就能惹得对方战栗。
文乐喘了口气,嘴唇被傅骁玉啃得樱红,看着他说道:“夫人可尝出来了?”
傅骁玉舔着唇,说道:“最近有些风寒,怕是夫君嘴里太淡,尝不出什么来。不知道夫君愿不愿意让妾身换个地儿尝尝?”
那得换哪儿?
文乐耳根微红,蹦跶到了傅骁玉的怀中,任由对方一把搂住他的臀,相缠着往屋子里走去。
四季如春,院子里开了海棠花。
风一吹,花瓣落了一地,喜鹊的叫声,遮盖住了屋子里的吟哦。
第83章 糖炒栗子
中秋要到了,陆洲与金林差不多,过节也要吃那月饼。
权姥姥知道文乐喜欢吃甜的,特意请了专门做甜点的厨子来府上做月饼。
那月饼的饼皮薄得很,里面塞了满满的馅料。
文乐最爱那芝麻花生馅儿的,吃着不仅甜,还贼香。
权谨与于三儿早就出去外头逛了,不愿意与傅骁玉和文乐一对儿走到一块儿,说是要给他俩一点二人世界。
还未放百姓灯,街上就挤满了人。
于三儿前前后后拥簇着很多人,与权谨一起走在街上,和二世祖没什么区别。
街上有个卖簪花的老伯,长得慈眉善目的,也不学人家吆喝,就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慢悠悠地簪花。
于三儿瞧中了那迎春花的样子,伸手要拿,却与另一人一同拿住了那迎春花的簪花。
权谨一抬眼,看见于家那大少于试鸣皱起了眉头,默不作声地将于三儿揽在了自己身旁。
他这动作也不是没有缘由,大姐刚生于三儿时,可谓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于三儿月子不足,出世就生了大病,差点夭折。
镇国府远在金林,也送了不少的名贵药材过来,堪堪将于三儿的命吊住了。
挨过一岁后,于三儿才能出屋子。
不料对那阎王爷和小鬼千防万防,没防住人世间的丑恶。
于家派了人将于三儿偷了回去,这本就是他们的种,一直在女方家住着像什么名堂。
权似锦这下气得直咬牙,寄了信去南岸,没了老脸直接求了文长征回来。
文长征也不丢权家面子,没带文家军,自己一人一马,踹开了于家大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
谁挡谁挨揍。
哪怕是跪在地上求他的于家老夫人,文长征也没多看一眼,只留下一句“听闻陆洲恶匪不少,烧杀抢掠,您看您于家够不够格儿被抢上一次”便离去。
于家自此再也不敢找事儿,甚至是于试鸣,连权府的那条街都绕着走。
与于三儿抢簪花的不是旁人,正是于家大少爷的大儿子于涟。
权岫十月怀胎,于试鸣与那勾栏的妓子有了孩子,竟是瞒着权岫生了下来。算着时间,这孩子比于三儿这嫡子还年长。
因着于三儿没入于家族谱,一直让孩子住在勾栏也不像样子。于家便求了一个老相识认了那妓子做干女儿,再偷摸着迎娶了,让孩子认祖归宗。
于涟自小被家里人惯着长大,对于三儿也有耳闻。无非是他爹不要的女人生的孩子,算得了什么东西?
于涟想到这儿,握紧了那簪花,说道:“放手!是我先看到的!”
原本于三儿还不想争,一听他这目中无人的口气,直接将那簪花死死攥住,说道:“你说你先看到的就你先看到的?谁证明啊?”
于涟咬紧了一口银牙,暗暗使劲儿,说道:“怎么?没在你娘家学到孔融让梨吗?你当让着我才是!”
一提起权岫,权谨这气就没地儿出了,仗着于试鸣好面子不敢当街说道说道,直接一把将于涟掀开,大骂:“让着你?我比你年纪大还比你早死呢,你怎么不让着我!什么玩意儿一天天的,真把自己当于家嫡长子了?搞清楚小杂种,你娘只是于家接进府里的偏房,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玩意儿!”
于涟何时被这么骂过,指着权谨说道:“你、你!”
权谨一把挥开他的手指,站得笔直说道:“你什么你!自己扫听扫听去,于家不过是靠着丈母娘发迹起来的,还什么书香门第,老子考上秀才的时候,你爹还在温柔乡里抱着你娘怀你呢!中秋佳节还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一大家子人不去找那些个妖魔鬼怪团圆,尽来人间到处晃荡,平白污人眼球,脏死了!”
于涟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于试鸣也被权谨话里话外的意思怼得脸部通红,想骂人又还顾着自己的学子面子,骂不出来。
于家小厮倒是想说上几句,直接被权家的几个护院揍了一顿。
好好的节日,出门就遇瘟神。
于涟一放手,于三儿的簪花就到手了,他看了一眼于涟,把钱给了老伯,将那簪花掰断了丢到地上。
“抢来的东西确实是好的。”于三儿说着,看着那簪花在地上被泥头沾染上灰尘,说道,“不过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井玩意儿,把玩把玩倒是可以,送人可实在是送不出手,不合身份。”
说完与权谨一同离去。
于试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于三儿这话不就是说的他吗。
谁人流连勾栏不是图个刺激快活,哪儿像他一样,竟是忘了身份,娶了回去,还留了那贱人的种,让这不入流的东西顶着于家嫡子的名号肆无忌惮。
于三儿姓于,也是权岫心地善良,父辈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孽,与孩童无关。南朝以孝为先,权岫也是存了让于三儿记得自己亲爹的意思,不要忘孝。
在权家平安长大,于三儿比起权谨的受宠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却不傻。
于家做的事情,他知道,也清楚。
权谨打量着于三儿的表情,买了一袋子糖炒栗子给他,说:“瞧你魂不守舍的,还想着刚才的事儿呢?”
于三儿摇摇头,剥开栗子吃,说:“我约了人,在想着一会儿去哪儿玩呢。”
权谨失笑,揉揉于三儿的脑袋。
十二三的小子,能顶事儿了。
陆洲每年中秋都要放百姓灯,这季节要赶在金林,早就开始冻人了,只是陆洲竟还湿热着,人挤人更是难耐,风一吹各种吃食味道混杂在一起。
于三儿揣着一袋子糖炒栗子,站在河边等。
肩膀被人拍了拍,于三儿回头瞧,倏地后退一步,说:“你、你来了。”
吴絮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脸上带着小纱巾。她年纪尚幼,并未及笄,没有头面带,缠着她娘给她梳了两个鬏,用红绳绑着,上头卡着一朵兰,瞧着温婉可人。
于三儿摸摸鼻子,说:“我刚瞧见一处看百姓灯的好地方,我带你过去?”
吴絮点点头。
她本来不是这么娇柔的性子,可见着于三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脸红红的,不敢抬头看人。
两人并着走,一前一后。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叫卖声不绝于耳。
于三儿一步三回头,生怕人丢了,侧身对吴絮说道:“你抓着我袖子吧,我老怕你丢了。”
吴絮娇嗔地拍了他一下,一手拿着小包裹,一手紧紧地攥住了于三儿的袖口。
周围人很多,吴絮家父亲十分忙碌,常年在木匠坊干活儿,母亲对她管教甚严,还从未这般自由地走在街头。
中秋出来做买卖的人也不少,吴絮看花了眼,一扭头,瞧见那卖簪花的老伯。那簪花可真是漂亮,活像枝头刚采摘下来一般。
离她最近的是一朵梅簪,她手里的包裹还没送给于三儿,便空出另一只手去拿那簪子细看,没成想一松手,刚握住那簪,人潮汹涌,就把她牢牢地掩盖住了。
吴絮有一丝惊慌,喊道:“小杉树!”
此时,走在人群中的于三儿也回头了。
袖口上有一处很明显地抓痕,那是吴絮刚刚抓着留下的痕迹。
人呢?
于三儿眉头微皱,刚想往后退,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了一句“百姓灯推到河中间了”!
一时间人流更加密集,且个个都往河边走,与于三儿的方向相悖。
于三儿只得站在路边等人群过去,等到人流稍微稀少一些后,已经看不见吴絮的身影。
“吴絮!”于三儿喊了一声,快步走上前。
女子都带着面纱,谁也认不出是谁。
于三儿只得去瞧她们头上的花,一个个看过去,竟是没有一个人佩兰的。
拐角处落有一个包裹,孤零零的,上头已经被人踩了几脚,沾着灰尘。
于三儿捡起来一看,是一个木雕的小树桩,年轮和新叶,栩栩如生。
是一棵小杉树。
顺着小巷子往前走,于三儿步子急促,担心吴絮出事,干脆跑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
刚走出巷子,就被一个高壮的汉子捏住了喉咙。
于三儿不过十二三岁,个子还没见长,被这一下弄得差点没喘上气,扶着墙咳嗽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