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文乐的少将军只是个名号,并无手下才对。
这些一招即来的人,是谁?
“少将军。”为首的男子穿着青衣,头发高高的盘起,用一盏银冠别好。
文乐笑着与他打招呼,说道:“杨擎,又壮了几分。”
杨擎有些腼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向傅骁玉,敬畏地说道:“祭酒大人,下官杨擎,守城军统领。”
守城军。
傅骁玉瞧着他那莫名其妙崇敬的模样,挑着眉瞧了眼文乐。
文乐拍拍杨擎的肩膀,说:“以前在边关的时候,祖君迫着我们一边训练一边去听夫子讲课。那会儿杨擎性子急,老是招夫子罚,我们在训练,他一人抱著书在旁边背,背错一个字就打手心。”
杨擎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说:“那会儿年纪小,不知道是在学东西呢,招夫子不喜也是应当的。”
傅骁玉喜欢听文乐说起在边关的事情,眉头微展,问道:“那夫子呢?没同你们回金林?”
“夫子死了。我与另一个小子那日在夫子家背书,匈奴突现,夫子将我们藏在地窖之中,等我们出来时,夫子已经被丢进井里了。”杨擎说道,“镇国将军亲自为夫子寻了墓地,就在那边关旁,日日夜夜望着那了望塔,也算是全了夫子守城的心。”
傅骁玉沉默了一瞬。
杨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把天聊死了,不好意思再与傅骁玉这般有才华的文人交流,怕露怯,行了礼之后离去。
傅骁玉瞧着那人的背影,问:“像这种‘朋友’,乐乐还有多少?”
以前作为百夫长的士兵被打散到了各个兵种之中,都是十七八年纪。如今已经各个地方的中流砥柱,守城军、金吾卫与禁卫军,甚至是兵部侍郎、兵部尚书。
这些人,都与文乐是过命的交情。
文乐看着他,说:“知根知底的,约二十人。”
二十人。
傅骁玉心想,一人号令百人,就已经能将皇宫完全控制了。
文乐见傅骁玉不说话,低声问:“怕啊?”
傅骁玉瞥了他一眼,说:“怕你作甚?”
文乐笑了下,被衣袖遮住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悄悄地勾住了他的手指尖。
他家的妻,胆子是比别人大些。
春闱放榜,这日天色正好,太阳高照,万里无云。金林热闹至极,各个地方的学子都聚集在这都城中,等着候着放榜。
府邸的小厮们你挤我我挤你,老想霸占最前面的位置。
一声锣响,腰佩长刀的人带着黄色的布榜上前,别到了木板上。
人潮涌动,不知道是谁瞧清楚了那榜,大喊一声:“是元家少爷!元家少爷得了魁首!”
“元家?哪个元家啊!”
“还有哪个元家,说起来也是命苦,一个大火,一家子人都没了。”
“一家子都没了?真是作孽。”
“我听说是有人刻意放的火呢!”
“别胡说,当心让人听见——”
马骋在屋顶上眯着眼瞧,看清楚了之后,使着轻功往回赶。
元晴这几日都在屋中,一步都未曾出去,偶尔与思竹聊上几句,却也是心情恹恹的。
他那一大家子,如今都已经烧得干净。官府只给他余留了部分的骨灰,拿一木盒子装着,三十余人,箱子他一手都抱得起来。
人命,轻贱得很。
“中了。”
元晴动作微顿,手指在棋子上按按,说:“祭酒大人,我今日想回一趟元府。”
傅骁玉摩擦着手中的墨玉棋,说道:“可以。元府地契在官府那儿有存证。若是你想再建......可以找傅家。”
元晴笑着点点头,眼底却不见笑意。他起身向傅骁玉做了个长揖,起身后,往外走去。
外头天光大亮,花草的香气十分清新。
元晴眯着眼望了下,由思竹护送着回了元府。
说烧干净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木头都见黑了,瓦片也到处都是。四下看看,漆黑一片,瓷器碎裂,金银都已被乞丐们摸了去。
元晴走到门口,拂开元府牌匾的灰尘,问:“思竹先生,这些可否帮我带去客栈?”
思竹点头,唤了护院过来,将牌匾带去了元晴所居住的客栈。
元晴站在门外,他恍惚间,好像看到里头有人跑出来,穿着嫩黄色的裙子,头上朱钗摇摇晃晃的,身后跟着一个矮矮的小少爷。
“晴弟,你这般木讷,以后怕不是找不到漂亮媳妇儿!”
“我才不要漂亮媳妇儿呢,我要做大官,爹说了,只要做了大官,什么姑娘都由着我挑!”
“乱讲!那也得看你是什么人——你当那油嘴滑舌好吃懒做的汉子,有人中意?”
“总归还是有家姐陪我的,奶奶说了,家姐这么不遵循女戒训导的,嫁了人也是不安生的!”
“不安生就不安生呗,总该寻着我自个儿喜欢的。大不了被休了回元府,到时候......晴弟,爹爹要是骂我,你可得替我说说话!”
元晴站得笔直,瞧着那两人前后走出去,找那路边的大爷买糖葫芦。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说——好,爹不养着你,弟弟考取了功名也养着你,大不了不嫁。
“元公子?”
元晴被思竹的声音唤得回过神来,愣愣地瞧着那卖糖葫芦的大爷,一步步朝着他走去。
“大爷,来一串糖葫芦。”
“好嘞!两文钱啊公子。”
作者有话说:
别人眼中:少将军55555太惨了,那么努力成为百夫长,结果现在金林质子,只有空名,啥也没得,还要和男人成亲5555太惨了太惨了。
傅布灵眼中:好家伙,别努力了,你再努努力都能篡位了。
第105章 四季蒸点
周崇的册封礼并不盛大,还不如皇宫一个宴会。
收拾完了一切,周崇带着严伯与严舟,坐到了马车上,前往封地。
身后跟着七八十人,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好些箱子,都是文帝的赏赐。
文乐站在轿子外头,拿扇子遮住那越来越热烈的日头。他眼睛被晒得睁不开,擦干净额头的汗水,说道:“许弋江护送你们,应当算得上安全,路上别停留,到了给我传个信。”
周崇坐在马车里也热得很,笑着说:“跟傅骁玉跟久了,你说话也唠叨起来。”
“少来这套。”文乐白了他一眼,看了看严舟,说道,“小严总管,劳烦你多上心。”
得到了严舟的应允,文乐才放下心,将扇子收了往怀里一揣,喊道:“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文乐站在城门处,看着最后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了才离去。
马车摇摇晃晃,周崇一手拿著书,一手揽着严舟的腰。
经过之前的事情,严舟觉得周崇好像比往常更加黏他。像以前,作为伺候的人,周崇总是习惯找他在哪儿,在做什么。到了休沐的时候,周崇都会想尽办法让太监宫女们不去打扰严舟,生怕人家觉得自己烦了。
如今,周崇是最后这点脸面都不要了,恨不得严舟出恭都跟着。
严舟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太监,本就对那处极为不喜,不能像正常男人那般站着如厕。这般丢人的事情,更是能躲则躲,可偏偏自己心悦的人黏糊得紧,一次两次的,严舟就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厌恶自身,又想用这残破的身子去爱慕心爱之人,总归是心里纠结得很,连带着几日都没吃好睡好,瘦了一大圈。
到了晚上,车马停在路边预备着休息。
严伯送上了四季蒸点,就快速离去。
两碗水下肚,严舟皱着眉瞧了下周崇,说道:“殿下,奴才......奴才出去一趟。”
周崇头都没抬,翻著书页问:“去哪儿?”
等了一阵没等到严舟的回答,周崇抬眸看他,说:“出恭?”
严舟耳朵微红,点了点头。
周崇放下书,掀开马车的帘子,与他一同下了马车。
夜晚已经悄然来临,外头黑漆漆的,只有车马前头留着火。
周崇拉着严舟的手往僻静的地方走,严舟想推脱,却被那热乎乎的手握得没力气,只能埋着头跟在身后。
“就这儿吧,怎么这幅表情?”
严舟苦笑着抿了抿唇,说:“殿下,奴才如今身体残缺,怕污了殿下的眼睛,您、您别看行吗?”
周崇看着他,过了片刻后,扭头往前走了几步。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周崇如何,反正严舟是耳朵都红透了。
月色被乌云遮盖得严严实实,两人往马车走去。
夏季闷热,帘子被掀开通风,祛除蚊虫的荷包挂在马车内,馨香味道十分好闻。
周崇坐在厚实的地毯上,看着严舟说:“把裤子脱了吧。”
严舟一怔,说:“殿下?”
“我想看看。”
自从那日过后,周崇再没与严舟提过这事情。那一刀割的是严舟的自尊,却仿佛在两人心里都留下了一道疤。
严舟将裤子脱了,跪坐在垫子上,头低低地垂着。
“把头抬起来。”
严舟手指抖了一下,缓缓将头抬了起来,看向周崇。
周崇长高不少,如今已与严舟差不多高了。就是常年不晒太阳,皮肤有一些病态的苍白。他并不如傅骁玉那般五官精致,眉眼总有些向下耷拉,平白看着阴狠。小的时候文帝就瞧他这副模样不喜,因为他没能遗传到武帝那张扬无比的长相。
严舟却觉得他生得很好,不说话时特别威严,只要被逗乐,那眼睛就会像月牙一样弯起来,谁看了都想与他亲近几分。
“你与严伯怎么商量的,与我说说。”
严舟抿着唇不讲话,摇摇头。
周崇坐在他面前,眼睛瞧着那处,说道:“若我是严伯,一定先央着你离开,我虽然羽翼未丰,却也有不少助力,严伯是因着武帝的恩情护着我,你与我之于他,是干儿子与恩人之子的关系,他必然不会愿意你留在宫中。你未净身,出了宫有一万条康庄大道供你挑选,没必要在宫里把脑袋挂在腰上伺候别人。
“只是他没想到,你与我心意相通,你宁愿净身不给我留下半点把柄,也不愿意出宫。他没办法,只能替你净身,让你和他一样,去那鬼门关前头走上一遭。若是成了,权当我多个伺候的人,若是不成,你也入了地府,古华轩死了个太监罢了,一把火烧了干净,什么证据都没有。
“我说得可对?”
严舟咬紧了牙,周崇的目光像是箭羽一样,射得他直不起腰,忍不住用手挡住那处,不让他看。
周崇伸手将他袖子拉高,严舟坐立不稳,往旁倒去,下身更是一览无余。
“若殿下嫌弃奴才就趁早说了吧。”严舟哑声说道,低垂着头,“不、不要这般折辱。”
周崇松开手,拉开腰带,脱了下身的外裤。
马车中光线昏暗,只有外头的火光顺着那窗户渗进来。
周崇拉着严舟的手,从腿根往上,一寸寸地抚,总算是到了那脐下三寸的要紧地。
“船儿,那一刀子割的不是你,是我。”周崇拉着他,说道。
周崇的为帝之心,仍有动摇,是因为他想要自由,想与严舟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得不多,可偏生这世道逼着他选。
羽翼未丰,文乐已成大器,更有傅骁玉做主,庄鹤、王虎屯兵已达五万数。
这些都是周崇身上的盔甲。他犹觉得可选,是因为他对文乐等人的痛苦不得感同身受。
周崇从没有感受到疼,所以想要自由。
古华轩不大,却硬生生挤了三四十人,一个人就有两只眼睛,周崇让那么多人看了船儿的伤疤,将他的尊严掷在脚下,更是吐上一口唾沫,恨不得撕碎了碾毁了。
看到严舟的那一刻,周崇感受到了彻骨的疼。
盔甲顾忌不到的脖颈,被人一刀子豁开,喷溅的血将周崇的全身都抹上了刺鼻的铁锈味。
那一刀子,生生劈在了他的身上。
严舟的指尖在颤,他看着昏暗光线下的周崇。
他的殿下,似乎在一瞬披上了浓浓的黑雾,叫人难以直视。
“船儿,让我爱你吧。”周崇歪着头瞧他,已是成熟的面孔上浸着极其瘆人的光,“从今天起,只你我二人在时,便由我伺候你,你是我的主子。”
为主之忠诚,可舍一切。
周崇一走,朝中权势暗自纠缠,时常变换。
那把有着“璋”字私章的扇子,周崇留给了傅骁玉。
元晴成为了朝中新贵,作为继张烈之外,第二个仕途顺畅的学子,颇得文帝喜欢。
撇开元兰的事情不谈,文帝向来在乎权力,只要能为他所用,哪怕曾经杀人放火,如蒋玉那般,也能做他的座上宾。
更何况元家满门灭绝,只剩下元晴一人,他尚未娶妻,想要安稳必定得攀着自己往上爬。
文帝坐在龙椅上,笑着将元晴指派到了大理寺,任少卿,官拜四品。
太子麾下。
元晴跪下谢恩,看着远远对着他笑得爽朗的太子,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来。
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倒是舒服。
下了朝,太子带着元晴去往大理寺,这可是莫大殊荣。
太子身边同僚众多,以众星拱月之势将其护在中间。元晴作为状元,自然也在列,并因着今日文帝的青眼,靠太子十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