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阮久忽然有些紧张,赫连诛捏捏他的手指:“怎么了?”
阮久“呜”了一声,拿手臂挡着自己的半边脸,说话声音极小:“……我哥……”
赫连诛面色不悦,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他哥哥。
赫连诛拍拍他:“你哥就在隔壁,你小声一点,会被他听见的。”
一听这话,阮久更紧张了,伸手捞了两把,没抓住什么东西,便咬住自己的手。
赫连诛哭笑不得,把他的手救出来:“你就这么怕你哥?”
阮久没有回答,他强忍着不敢说话了,怕被兄长听见。
赫连诛把他抱起来,低声哄他:“我哄你的,不会听见的,这里的墙很厚。”
*
次日一早,阮久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格外沉重,四肢也十分沉重。
赫连诛每次都是这样,开始的时候乖得跟一只小狗似的,什么事情都会问他,什么事情都听从他的吩咐。后来不知不觉就变了,撕开狗皮的伪装,显露出一匹狼的本性。
阮久每次都上当,每次都被他骗。
他愤愤地捶了一下床,他就应该不管赫连诛,让他自己一个人忍着的。
赫连诛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把他抱得更紧。
“没关系的,我跟他们说了,我水土不服,下午再去永安,你再睡一会儿吧。”
阮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打他了,翻了个身,把整个人都埋进赫连诛怀里。
赫连诛胸膛上粗粝的旧疤擦过他的嘴角,阮久没忍住喊了一声疼。
他睁开眼睛,捂着唇角直抽气。赫连诛连忙捧起他的脸,拿开他的手,帮他看了看。
“没事,就是破了一点。你把药都蹭掉了,再给你涂一点。”
赫连诛说着便伸长手去拿放在榻前的药膏。
阮久疼得眼泪汪汪的,嗓音沙哑,语气埋怨:“不是说好了,不能留痕迹的吗?”
“不是我。”赫连诛剜了点药膏,给他抹上去。
“啊?”
“昨天晚上,你非说你用……”
“我?”阮久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他好像想起来了,他当时想早点睡觉,但是赫连诛一直不肯,他就想用点缓兵之计。
就是……
总之,到最后,他的嘴角被撑破了,嗓子也哑了。
阮久躺在枕头上,看着头顶的帐子,欲哭无泪。
他当时怎么会犯傻犯成这个样子?
赫连诛重新给他上了药,就钻回被子里,抱住他了。
阮久拧他,可惜没拧动:“你当时就不会拦着我吗?”
“是你非要那样的。”赫连诛乖巧,“而且真的很舒服。”
阮久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呼噜声:“你是专门吸人的那种妖怪吧?怎么每次都是我起不来?你就神清气爽的?”
赫连诛没忍住笑了一下,按住他的手脚:“快睡吧,我哪儿吸你了?明明是反过来的。”
阮久抗议:“我都快被你吸成人干了!”
“给你补就是了,我让他们去买补品,你想吃什么?烤鹿肉好不好?”
“烤猪肉……”
*
每次都是这样,阮久总是要睡到正午时分,才感觉自己被赫连诛撞出去的魂魄又回来了。
他恹恹地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神,才彻底还魂,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穿衣。
这时候的赫连诛最是乖觉,知道阮久没什么精神,一早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巾子,还有他今天要穿的衣裳。
这时候的阮久不能惹,一惹就炸毛。
赫连诛把巾子拧干,给他擦脸。只要不惹阮久,阮久就很乖,安静地仰着头让他擦脸。
不小心碰到阮久嘴角上的伤口,阮久就嘶了一声:“疼。”
赫连诛碰碰他的嘴角:“快好了。”
“哪有这么快?”阮久摸摸嘴角,有些发愁。
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他想了想,又问:“我哥呢?”
“他也才刚起。”
“啊?”
“昨天晚上跟乌兰问了很多你的事情,问了一晚上。”
“那还好,我哥应该不知道我也起迟了。”
阮久洗漱好了,还是有些倦倦的,往前一倒,就跟扭股糖似的,趴在赫连诛怀里了。
赫连诛抱住他:“要吃点东西吗?你没吃早饭。”
阮久摇了摇头:“没力气吃东西了。”
赫连诛又问:“那下午还要进城吗?”
阮久又点点头:“要。”
赫连诛笑了一下:“那怎么办?”
“吃点东西。”阮久环住他的腰,趴在他身上,“走吧。”
赫连诛双手托着他,把他抱起来。
*
阮久吃了午饭,才有了些精神,换上衣裳,在原地蹦了两下,才准备出门。
阮鹤还算是太子的人,太过引人注目,未免麻烦,就没和他们一起回去。
他们扮作鏖兀的民间商队回去,这些年梁国与鏖兀之间通商频繁,这样的商队随处可见。
但是阮久一年前见过英王一面,害怕他还记得自己的模样,便戴了个竹笠。
他与赫连诛两个人坐在商队运送货物的板车后头,阮久晃着脚,赫连诛要微微抬起双脚,才能避免双脚蹭到地上。
阮久随口道:“我小的时候去接我爹,也是这样回来的。”
一阵风吹来,阮久双手扶住竹笠,然后看向赫连诛,晃了晃脚。
“你看我就可以这样。”
阮久坐过去一些,抬起自己的脚,又把他的脚搬起来,比了一下。
阮久表情凝固:“……为什么你的腿这么长?”
“你之前不知道吗?”
“谁会特意去比一下腿啊?”阮久伸出手,又握住他的手,“再比一下。”
赫连诛顺他的意,抬起一只手臂。
阮久又呆住了:“为什么你的手臂也这么长?”
赫连诛摇头:“我不知道。”
在板车上坐着无聊,阮久找了各种东西来和赫连诛比较长短,他整个人都比赫连诛小了一圈,最可怜的是,他连眼睫毛都比赫连诛的短。
阮久手里捏着两根睫毛,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赫连诛正色道:“鏖兀人就是这样的。”
阮久气鼓鼓道:“我娘也是鏖兀人。”
赫连诛道:“你倒是有一样东西比我的长一些。”
阮久眼睛一亮:“什么?”
“头发。”
阮久摸摸自己的头发,再摸摸赫连诛的头发。
这倒是,赫连诛的头发有点硬,长长了很扎手,阮久经常睡着睡着,就被他扎了一脸。所以他总是记着给赫连诛剪头发。
这下阮久高兴了,他笑着拍拍赫连诛:“你还真是先天条件优越,天神阿苏陆俊美的转世,我捡到宝了。”
如果是在鏖兀,他这样对天神不太尊重,不过他们两个都不在乎这些,阮久就随口说了。
商队很快就进了城,阮久到前边去带路。
没多久,商队就在阮府的偏门前停下了。
时局紧张,阮久大门紧闭,就连偏门都是掩着的。
阮久拉着赫连诛上前去敲门,斗笠遮掩着,门房没看见阮久的脸,只道:“不用来了,我们老爷病了,暂时不做生意……”
阮久掀起竹笠,惊道:“什么?他病了?”
所幸门房还认得他,反应得快,连忙侧身让他们都进来,一边招呼他们进来,一边朗声道:“既然是药材,那就拿进来看看吧。”
那门房还在安排阮久带来的商队,一转眼,阮久就拉着赫连诛跑进去了。
阮家的格局一直没有变过,阮久乍闻父亲病了的消息,来不及细想,要先去看看。
他拉着赫连诛抄了近道,还不小心踩坏了一圃绿菊,才到了大堂里。
可是大堂里没人,阮久拍了拍脑袋,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午后了,谁会待在大堂里?而且他爹病了,肯定不会在大堂养病。
真是傻了。
阮久又拉着赫连诛绕去父亲的房间,还在院子外边,就喊了一声:“爹!”
阮老爷还在午睡,一听见他喊,就从梦中惊醒,还以为是自己做梦,推了推身边夫人的手:“夫人,我又梦见小久喊我了。”
阮夫人就抱着绣篓,坐在一边缝衣裳,笑了一下:“我刚刚也听见了,就好像做梦一样。”
紧跟着,院子外又传来一声:“爹!娘!”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这回是真听见了,迅速放下东西,下榻,穿鞋,出门。
阮久还没走进房门,就被出来的娘亲抱住了。
他爹踮着脚在后边看,找机会握住他的手。
比起见到他的欣喜,两人更多的是担心。
“你怎么回来了?现在这样的局势,你怎么还回来了?”
“你哥刚走,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鏖兀大王把你给休了?唉哟,娘亲的小可怜。”
“没有,我担心爹娘,就回来了。”阮久的一只手被父亲握着,另一只手还牵着赫连诛,“鏖兀大王没休我,他和我一起回来了。”
两人这才看见阮久身边还站着这么大一个人。
两人连忙收敛了神色,给他行礼:“大王。”
阮久瘪了瘪嘴,看着赫连诛,赫连诛哪里敢摆架子,上前扶起两人:“爹娘不必多礼,我是陪阮久回来的。他听说梁国出了事,一定要回来看看,我拗不过他,就只好陪他回来了。”
阮老爷微笑颔首:“实在是麻烦大王了,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听风就是雨的。”
“不会,很有孝心。”
阮老爷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了一只鞋的脚,抬起头来,继续保持微笑:“失礼了,大王,我先去收拾一下。”
*
要是只有阮久一个人回来,随意些也没关系。
可是这回鏖兀大王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必定是要礼数周全地待客。
大堂里,沏起香茶,点起熏香,阮老爷穿戴整理,出来见客。
两人坐在主位两边说话,阮久被娘亲拉去一边说话了。
阮老爷道:“近来大梁的局势是有些复杂,,小久担心也是正常的,就是难为大王亲自带他回来一趟。”
赫连诛微微颔首:“不麻烦,我原本也想来一趟。”
阮老爷不解:“这……”
原本正和娘亲撒娇的阮久听见他们说话,飞快上前。
“对!”
阮老爷更加疑惑了:“你听见什么了,你就‘对’?”
阮久从怀里拿出一袋宝石:“赫连诛一直说要回来拜访一下父亲母亲,连见面礼都准备好了。”
赫连诛从没这样说过,相反的,他说过把阮久锁起来这样的气话。
而且昨天他还问阮久,没准备礼物该怎么办。
这一袋宝石,是阮久提前准备的。
阮久想着,自己要回来一趟,已经足够麻烦赫连诛了,他家里的这些事情,还是他自己来处理就好了。
阮久打开袋子,把里边各色各样的宝石放在父亲面前:“他挑了很久的。我本来说我爹是做生意的,什么东西都见过了,不过他说还是要准备一下,省得失了礼数。”
赫连诛看向阮久,同他对上目光,阮久朝他眨了眨眼睛。
难怪昨天他说他没带礼物,阮久说不要紧。
原来是他已经准备了。
阮久笑着对父亲道:“他本来还准备了其他很多东西的,就是来的匆忙,没能带上。”
赫连诛接话:“还是勉强带了一些,让商队带进来了。”
两个人再对视时,阮久的目光变得疑惑。
——你不是说你没准备吗?
——我哄你玩儿的。
*
阮久当然知道,家里人好像不太喜欢赫连诛。
毕竟他离家这么多年去和亲,这件事情直接关系着赫连诛。
阮老爷对梁帝都有怨气,听说这几年都没给国库捐钱了,更何况是赫连诛。
在来的时候,阮久一边担心这家里人的安危,一边也有些担心赫连诛。
赫连诛的脾气算不得太好,亲缘淡薄,应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人相处。
阮久怕他们闹僵,想了想,还是自己准备了一些东西。他本来还想教教赫连诛的,但是想想,还是不麻烦他了。
于是,他除了准备了一袋的宝石,还准备了一肚子夸赫连诛的话。
少年帝王,文才武略,心怀乾坤,天下至尊。
晚饭时,阮久捧着碗筷,吧嗒吧嗒地开始夸奖赫连诛,赫连诛自己都听不下去的那种。
阮夫人给他夹菜:“快吃吧,大王都被你腻得吃不下了。”
阮夫人朝赫连诛笑了笑,也给他夹了同样的菜:“我许久不做鏖兀菜,可能不太合大王的口味。”
赫连诛摇头:“不会。”
他话少,面色淡淡,还要靠着阮久从中调和。
阮久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给他:“你吃这个,我最喜欢吃这个的,没刺的。”
吃过晚饭,还是同样的阵型,阮老爷与赫连诛说着话,阮久黏着娘亲。
阮久抱着娘亲的手撒娇道:“小猪真的很不容易的,娘亲,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嘛,娘亲。”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在永安也大概听过那些事情。”阮夫人叹了口气,“哪有那样的祖母和哥哥?那样的娘亲和叔叔?事情着实凶险,大王年纪又小,确实是不容易。你十八岁还撒娇呢,半点比不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