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本家在燕城,林放虽与父兄断了来往,祖父健在,又与余家交好,逢年过节照旧带着余殊上门拜访。听闻余殊在A大入学的事,祖父将他名下闲置的几处宅院都叫人送上门去任余殊挑选,算是替他过世的双亲照顾一番。
余殊提议在岭悦公司楼下的小区里住,林放总是要加班,来去时间花在路上,不如让他早些休息。
两个人“争执”了一下午,最终以林放独裁选了一处离学校近的而告终。
往常余殊有课的时候,林放捎带着他往学校去,没课时走两步就能回来休息,确实方便许多。
大一阶段课程较少,大多数时间都交由学生自由支配,而课外社团活动则占据了大量时间。余殊原本加入了学校的话剧社,在第一场表演给学校保卫处造成了麻烦后,社长、负责的老师纷纷找他做功课,劝他转幕后工作免得粉丝涌入学校影响正常的授课生活。
校园里,同学之间的社交比娱乐圈里简单纯粹许多。
余殊尽力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学生融入集体,但凡班级聚餐尽可能出席,节假日、团日活动什么的也和大家一块儿出谋划策,同学们待他也回馈等价的尊重。
一学年下来,余殊和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和都处得不错,平时小组作业大家也总是优先考虑和他组队。
如果说,刚入学的余殊是借着原主才有机会在高等学府深造,而一年后的全院综测第三,就实打实是靠余殊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为期一个半月的暑假结束,余殊正式升入二年级。
大学期间报道时间不固定,只要按时向班委提交学生证即可,而宿舍也随时向同学们开放,不少学生都会选择提前进入校园。
余殊就住在隔壁小区,整个暑假的早晨只要当天天气允许,都会来学校散步。
这日,他刚进校门,就被人叫住了。
九月,A大校园主干道两旁满是香樟树,连成一片青葱。
余殊身上的浅蓝色短袖衬衫开敞着,里面搭了一件白色短T,灰色休闲裤在脚踝的位置卷了两道,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闻声,他慢悠悠转过头来,树影斑驳落在他俊美的脸上。
一看是舍友推推嚷嚷的走进校门,还热情地和保安大叔装熟打招呼,他脸上凝固的表情即可解封,漾开一抹柔和的笑。
“还真是你啊!你今儿咋自个儿一人来了捏?”
余殊军训时住宿,和几位舍友关系不错,一直保持着联系。一看他们四个成群结队从校外回来,且都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是彻夜未归、去网吧包夜去了。
他挨个儿和哥几个击了掌,笑道:“林放最近有事抽不开身。再说了——”
余殊话锋一转,拽了拽右手的绳子,“我也不是一个人啊。”
众人循着他手的方向将视线往下移。
余殊脚边的滑板上,有一只阿拉斯加幼犬乖乖地站着,傻兮兮地吐着舌头。
“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儿——”
话音未落,余殊就被打断了。
“哇——”
四位猛男一晚上没睡困得不省人事,连眼皮子都懒得全睁开,这会儿看见地狱恶犬的幼崽,瞬间被萌化了,围在余殊身边对着狗狗开始一顿狂摸。
“喂喂喂,你们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余殊左拦右,最终挡双拳难敌八手,被他们挤了出去。
这只幼犬是林放从朋友家抱回来的。
两个月前,林放未经自己同意将幼犬抱回来时,余殊整个愣住了,想起网上说的把狗当儿子女儿养,以为林放是到了而立之年却无子嗣,嫌弃自己不能生娃,一个枕头扔了过去。
“上次去朋友家,看你眼巴巴地望着,想着你心里喜欢。”
“我不在你身边时,或惹你生气时,你一个人也不至于太闷。”
干了一架后,林放如此说。
他因为避着余殊的暴揍,最终撞到了墙角,头上鼓了一个大包,可怜兮兮的表情和怀里的阿拉斯加如出一辙。
平心而论,和林放两个人相处的日子,余殊从未觉得无趣过。
哪怕东拼西凑起来,和这个人已经快认识了十三年。
与林放在一处,或光想着他时,都会给余殊带来莫大的动力。
这一点随着年少时埋下的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越来越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他。
不是为了感到快乐而选择和林放一起一起做一件事,是在和林放一起这一前提下,好像给任何事都打了一层滤镜。
拍戏,生活,或者别的。
他都甘之如饴。
再者,有一个时刻不需言语表达就能知晓自己心意的人陪着,许多事情都简单得多。
他只是对别人家的幼犬表现出了一瞬间的兴趣,林放就能准确击中他心中所想并付诸行动。况且狗狗品种繁多,阿拉斯加确实是最合他眼缘的那一款。
没到一个小时,余殊就接受了家中的新成员。
恰好那时在放暑假,他也不必每日去学校,每日便留在家中照顾狗狗,陪他出散步。
林放时不时小心眼地打个电话回来,免得余殊有了孩子忘了孩子他爹,把狗狗当作了替代品。
余殊常常对他在这种事情上的小肚鸡肠表示无语。
阿拉斯加一脸可爱憨傻,和他哪里有一点相似了。
就连此刻被人狂rua,还在对着自己傻笑。
余殊捂脸。
真是傻的没救了。
怎么一点也没遗传他爹那种冷冰冰的气场。
“这几个月了?”
“四个月,七月初刚从朋友家抱回来的。”余殊老父亲似的把自家崽子抱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再让舍友碰,走在人群的最边上,“跟我姓,叫鱼干。”
说着,他举起小鱼干的前脚掌,朝舍友们挥了挥,“来,跟叔叔们打声招呼。”
猝不及防被叫叔叔的男大学生们:“……”
*
暑假期间有一门课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余殊同组的小组成员们都提前返校,约在这一天线下开个组会,好总结下暑期的学习成果。
十点五十,各个模块差不多都达成了共识,会议结束。
同学们一个暑假没见,借着这次机会可以小范围聚一下,余殊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我家里有点事,抱歉啊。这顿我请了,大家有什么想吃的随便点。”
余殊人缘好,想着话已至此,大家不会再拦他,组里的两个男生也都表示不介意。
另外三个女生却一脸深意地看他。
余殊:脊背发寒.jpg
其中一位女同学把电脑屏幕转了过来,“你是要回去看这个吗?”
电脑画面上呈现的某个视频软件上转播的直播。
镜头随意扫过座位,就能看到几个叫得出名的国外演员在席上坐着。
像是什么颁奖晚会的现场。
“这啥呀?”男同学们懵懵地问道。
余殊虽没看过,却还是一眼认出了画面旁边的奖项标志。
林放正携新作,作为最佳导演的提名,出席这场国际认可度极高的颁奖晚会。
旁边女同学三言两语道。
“颁奖仪式已经开始了,你这会儿回去铁定要错过,要不就在这儿看得了!”
“没啥不好意思的,快坐下来吧。人家也想看林影帝拿奖!!”
像是故意要捉弄他似的,众人凑过来的一瞬间,镜头恰好切到了林放。
他盛装出席,身着高定坐在圆桌旁,亚洲面孔在一众蓝眼睛高鼻梁中格外瞩目。
林放也注意到摄像头移了过来,不卑不亢地点了下巴对全世界正在收看直播的观众问好。
末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绽开一抹难见的笑。
原本还在想方设法推脱的余殊登时红了脸:“……”
他和林放说好了会准时收看的,还不要脸地要他给自己打招呼。
被同学看穿什么的,也太尴尬了。
战胜了最初的羞耻心后,余殊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大家照顾他把电脑往他面前挪了挪,以他为中心重新坐好。
旁边两个不太关注娱乐圈的男生不明白情况,问道:“林放不是演员吗,怎么转导演了?”
余殊双手抱拳撑着脑袋,替他们说明了情况。
自打《落日》在国际获奖、林放获评最佳男主角后,好像给他的演绎生涯打上了一个完美的逗号,此前所有的沉淀、等待都有了意义,而此后的时间和精力,就可以用来追逐新的起点。
在余殊求学的这一年中,林放亲手操刀了一部电影的选角、拍摄和制作。业内无法否认,作为一个敬业的、连续七年沉浸在国内顶尖影视制作组的一线演员转行做导演,会拥有怎样超前的眼光和绝对的审美能力。
一如入选最佳导演奖提名所说的那样,正因为他首先是个优秀的演员,才会知道如何给演员不设限,调动起他们最高的情绪和最饱满的状态,奉献给观众一场淋漓尽致的情绪盛宴。
余殊抱着胳膊蜷在沙发座上,面前的餐盘一口未动,心都快揪起来了。
这次提名的作品共有四部,其中对林放威胁最大的是F国一部以二战为背景的喜剧电影。此前影迷论坛等资深观众,也都对林放不大看好,可惜今年撞上了这样一部划时代意义的巨作。
最终,没有意外发生。
林放落选。
他表情平静得很,甚至在听到名单宣布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以导演处女作来说,等得到提名已经是莫大的肯定,林放也深知这次出行不会有所得,索性没让余殊请假没他来。
纵使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看到林放那一抹笑容中的宽慰时,余殊还是不可避免地难过了起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有一年,林放能将那奖杯捧回国。
*
十二月,燕城的冬日比往年要更冷些。
余殊穿了身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手插在口袋里,自顾自在前面走着,不愿意回头看林放一眼。
林放牵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胖狗,举步维艰,最终以肉干的诱惑才骗的胖狗往树边跑,趁机将它拴在了树桩上。
林放大步朝余殊跑了过去,在身后牵住他的手。
“才回来,怎么又不开心了?”
余殊回过头,小脸皱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指着旁边被林放拴在树边的小鱼干。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儿子怎么被你养成这样了啊!”
猝不及防看到长残的儿子对着自己傻笑了一下,舌头拖得老长,余殊接受无能地回过头,不想再看小鱼干一眼。
树旁,大鱼干可怜巴巴地看着老父亲嫌弃地眼神,默默低下狗头。
阿拉斯加属于巨型犬,幼时体型小、可爱兮兮,长到八个月左右就完全变了个样,体型发生巨大变化。
余殊这一个月去别的城市参加比赛没有回家,每回和林放视频也没注意鱼干的体型变化,没成想刚回来和儿子亲近亲近,一开门就被一只“狼”扑了上来。
他倒不至于被吓到,只是这胖狗重得差点每把他给压死。
余殊看了眼手机相册里昔日被他抱在怀里的肉团子,抿着嘴皱起眉,凶道:“我要跟你离婚!分家!正好结婚协议书到期了,你快带着儿子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他了!”
再过不久,就是他俩结婚三周年的日子。林放本以为余殊心大不记事,不想他还记得这一茬,闻言反笑,揉了揉余殊被风吹红了的小脸。
余殊做了个猪鼻子,一脸怨气地看着他。
“天子钦赐的婚,皇天后土 ,日月为鉴。且献帝为你我二人指婚时,父亲将岭南二十城的赋税拱手相让,王爷要拿什么跟我分开?”
林放拨开余殊额前的碎发,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余殊猛然想起分手离婚之类的是林放的忌讳,不该这时候跟他提,乖乖闭了嘴。见他温柔解释也不发脾气,刚刚看到儿子长残的怨气也渐渐消了。
两个人带着鱼干散了会儿步,余殊没想到这小东西长大以后这么能跑,到后面他腿都快断了。
只是今日约了人见面,差不多到点,就要跟林放打声招呼去赴约了。
他向来是个有计划的人,本想等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再告诉林放,方才听他讲起旧事,索性现在就告诉他。
“我……写了个本子。”客厅里,正准备收拾东西出门的余殊说道。
“嗯?”
“就叫《质子》,以你为主角写的。”
林放脸色微变。
梁末于林放而言,怎么都算不上一段好的时光,况且和他现在的情况比起来,旧年在他国为人鱼肉的日子可以钉在耻辱柱上。
余殊怕他不高兴了,立马解释道:“我不是贪恋旧事,也不是觉得现在这样不好。之前……没能在国外拿大奖那次,我觉得太遗憾了。”
林放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余殊握住他的手,继续说道:“家仇国恨以小见大的题材国外有,我们也有。史书上对梁末的记载许多都不全面,能搬上大荧幕的作品更是不多见,我们既有先天条件,为何不将这一部分残缺的补全?记录那时情况的电影就是最好的方式。正好我加了话剧社,以往写本子的经验也不算少,虽不精通,但多多少少也略知一二。你放心,本子虽然还不完整,但我找其他编剧老师看过了,他说没问题,还帮我找了团队说想要拍。但这个肯定是要留给你的,我今天下午就约了编辑老师和导演,想办法给他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