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远之进到府衙的时候便觉得这地方实在简陋。
庭院种着菜,道路上还能看见一些稀疏的杂草,地方虽大,却连树都是实用的果树。
仆人不过十人左右,进去的时候也只觉得地方虽大,内部却甚是荒凉。
相对于汾州热闹的市中心来说,县令的家实在朴素得不像话。
余远之靠近季华清小声道:“夫人,我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这还是成年之后余远之第一次前往官员家里,实在有一些紧张。
季华清笑笑,牵起他的手安抚着,“来交贼。”
汾州为了抓到贼尝试了许多办法,县令甚至花重金悬赏,只为了寻求到能抓到贼的人,并给予了若是抓到贼,便将他的名字刻在汾州石碑下方的许诺。
想一想,若是能将名字刻在地方的指路牌上,前来此地的人皆能看见,将是多么自豪的一件事。
这般名财兼得的好事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汾州,其中还有不少有名望的人。
至于具体有哪些人,往大街上一看也大致能知晓。
汾州城的街道上有不少楼馆换了招牌,“第一才子楼”“将军馆”“诗情院”“第一镖师馆”“江湖第五楼”……外面张扬的招子上用着鲜艳的颜色书写了各类齐国知名的人士。
这座城中持续半年来有许许多多人前来,为这座偏僻的城带来了新的生机。
只可惜出了个贼,成为了整个齐国心中汾州百姓人人憎恶的一根刺。
“我们捉到了贼?”江星剑听见季华清的回答,茫然望过去。
不光他不明白,余远之也不明白。
贼?在哪里?
两人在周围望了一圈,除了他们以及领路人实在没有其他的人了。
“是谁?总不能是我们中的人吧?”江星剑说完,扭头怒瞪着林咏扇。
林咏扇瞬时便笑出了声。
“是逃跑的王大壮?”余远之猜测道。
仔细一想,唯有他在他们想找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不就是因为心虚吗?
季华清和林咏扇笑而不语,任由两人猜测。
走过坎坷不平且极长的道路,余远之跟着其他人走到门口,还未进屋门内便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咳嗽。
柳向晨脸色苍白坐在主座上,身材瘦削,见到他们进来时站起身笑着先行了个礼。
众人相互望望,林咏扇抱拳回礼。
“几位侠士是为捉贼一事前来吗?”柳向晨语气温和,邀请他们入座。
余远之还懵着,对于他们什么时候捉到贼的事情一无所知,悄悄望着季华清。
他的夫人神态自若,表情镇定,看起来自信而张扬,令余远之心神一动。
季华清回答:“正是为捉贼一事,我们已经寻找到贼人,前来交付凶手。”
柳向晨面色如常并未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向着几人身后望了一眼,温声道:“不知各位侠士捉到的贼人身在何处?”
“正在此处。”
林咏扇抬眼直视柳向晨。
“大胆,县令爷也是你们可以随意冤枉的?!”身旁的护卫目露凶色,抽出刀来。
刀身的冷光泛着凉意,看着下一刻便要抽出,让眼前的他们人头落地。
柳向晨抬手阻止,护卫这才不甘不愿地收回刀去。
摆了摆手让护卫离开,柳向晨此时仍安稳地坐在主座上,仿佛被指认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待到护卫离开,柳向晨才面露讶色,“几位侠士是指,在下便是贼人?”
说完又是几声咳。
江星剑茫然,小声问:“他不会武啊。”
而且身体还如此差,怎么看也不是能做贼的。
余远之愣神,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跟不在汾州城的县令有什么事情。
“是他派出的贼?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汾州县令为这座城付出如此之多,而且,那得是多厉害的贼才能做到前来的武林人士均看不见踪影。
“准确来说,不是您,而是整座城皆是贼。”
“啊?”江星剑摸不着头脑。
余远之睁大眼睛望过去,主座上的柳向晨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也不见惊慌。
“那么几位侠士的理由又是什么?恕在下直言,几位侠士的猜测听起来实在有些荒唐。”
季华清扭头,示意林咏扇。
作为最先发现线索的人,林咏扇所看所想的比其他人要多,“从进入汾州城开始,我便见到这座城的百姓对侠士们的到来习以为常。
不仅如此,一般百姓见到侠士在路口打架都会面露惊慌,但这里的人都习惯得退到墙角竖起铁板,训练有素。
“城中街道繁华,‘名人馆’极多,而汾州穷苦了多年,却在近半年飞速发展,打响了名声。
汾州的名声就在于,传说中武林人士捉不到的贼。
“城中失窃案众多,前期失窃的物品微小确实也符合常理。
丢失的物品从不值钱到值钱,也可以理解为盗贼见无人能够捉到他,逐渐升起贪婪之心。
可在有侠士来之后,城中传言有人丢了石头以及一些其他微小的事物,这显然不太符合常理。
“对于盗贼来说,这便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再加上汾州城的繁盛主要是从近半年开始的,而贼却鲜少有人发现踪影,要不就是在捉拿时瞬间消失。
故而我猜测,这是县令您特意使出的计策,先以捉不到的贼以及重金悬赏的方式引得侠士前来汾州,再借以江湖的名头吸引外来人。
一来,汾州清苦,比不得扬州都城的繁华,自然无法不会是华美的样子。
江湖人的客栈简陋也是常态,彼时若是有其他‘名人’前来,相比之下,汾州以‘侠’‘贼’为名,便没有人再觉得汾州格外清苦了,只觉得这是常态,同时也是地方特色。
汾州借此引得外来人前来此地买卖物品,为汾州百姓带来财富。
二来,武林人士求一个名望,您以夜来客栈吸引,以挑战难度传扬夜来客栈,也引得对汾州盗贼不感兴趣的侠士前往。
由此我猜测,汾州贼的案件本是假的,因为本身就无贼,故此也称不上捉贼,就更不提看见贼的踪影了。
以此推理,城中的物品丢失得价值不一,便是由于汾州百姓贫富不同,故而各家丢失的物品便有差距。
您在时还好说,还能够统一说辞,可您毕竟只有一人,无法安排好城中所有的人,故而就有了纰漏。
为了使得来到此地的侠士相信有贼,城中的每个人都说自己丢失了东西。
可他们口中丢失的都是百姓自身珍视的物品,而百姓珍视的物品在其他人看来却不一定珍贵。
由此造成贼人所偷的物品时而贵重时而低贱。”
柳向晨点头,抬眼望向林咏扇,眼神平静,“你所言有道理,但这都只是你的猜测。”
林咏扇一笑,望向季华清,“剩下的,就由我的朋友来说吧。”
作者有话说:
余远之:懵!
江星剑:他娘的,还能这样?!
余远之:平衡了,幸好不是我一个人不知道。
季华清:傻远之。
江星剑:我呢???师兄我是什么?
林咏扇:你是蠢货。
江星剑(掀桌!)
第21章 夫人是桃花运
整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华清身上时,季华清却在袖子里悄悄拉扯了下余远之的手。
温软的触觉传至余远之手心时,余远之身体颤动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
旁边的江星剑看见,满脸地不可思议,“不是吧,这个时候你都能看我师兄看得满脸红?”
突然的一句话让余远之低下头去,死死盯着地面,只求能找到一条藏人的缝隙。
见余远之满脸通红,季华清眸中带笑引开话题,“在我们进入城西之后,城西的环境与城中心相差极大,可汾州近年来发展得分明极好,可见管理者也有心帮助这里的百姓。
可却为什么偏偏放着城西不管?”
“是啊,为什么?”江星剑跟上季华清的思路,也觉得不对劲。
“为了给来城中调查的侠士一个贼确实存在的有力证据?”回想起林咏扇调查的方向,余远之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
“正是。”
季华清赞赏地看了余远之一眼,接着说道:“城西的尤大娘,据她所言,她丈夫早年病逝,留下她和女儿一起。
那她如何敢带外人,尤其还是四个男人回家中。”
“是啊,这种情况正常人家都大门紧闭,理也不理了。”
江星剑恍然大悟。
“二来,这户人家院子有积水,院中散发着霉味。
我去瞧了瞧,堆在墙角的柴上面是干的,下面却是湿的。
这说明,这家人不怎么住在这里。”
柳向晨笑着摇头,“这不能成为理由,若是汾州下了近一个星期的雨,墙角的柴发霉也是正常情况。”
季华清也不慌,继续说了下去,“那么柴刀呢?”
“墙角堆积的柴有新柴,可院中的柴刀却钝了。
砍柴的人皆会在砍柴前及砍柴后磨刀,哪里有人家砍柴任由柴刀钝着。”
“那如果是买的呢?”柳向晨反问,“尤大娘毕竟为女子,或许是从其他人那里换来的或者买来的?”
“尤大娘的孩子掉下一根簪子,据她所言是上一位女侠所送。
那簪子凑巧我有所了解,之前走过宝玉阁时听着店员叫卖看了一眼。
这家的簪子均会在簪花叶子上刻上标识,簪子的价钱不过几十两,刚好是汾州百姓足够承受的价钱。
“可对于有些小钱的武林人士来说,这种礼物送出去就不大合适了。
“由此我推测,尤大娘平日里也不怎么住在这里,只在‘特殊时刻’过来演演戏,柴是新买来欺骗侠士此处一直有人居住的,簪子也是她自己买的。”
众人看了一眼柳向晨,见他表情严肃,扭过头看着季华清。
“为了证实这一猜测,我又去了周边看看,见着周围的人家院中多积水。
若是一直住在这里,人进进出出又怎么会不去清理院中积水呢?
“在我们去王大壮家时,发现他院中生了青苔,只怕他不住家中已久了。
我们听见声音而不见人,不是贼人跑得快,而是那声音本就是那孩子弄出来的。
第二天,王大壮消失不见,我猜测是背后有人告诉他我们已经发现了真相。
而那人担心王大壮不会说话说出了真相,故而让他躲起来。
“除此之外,我猜一切都是您安排的,而在进入汾州城时您也已经知晓了所有的情况,也猜到了我们回来。”
尤大娘一个孤身的女人,敢让陌生男子进入家中,自然也说明了她知晓对方无害。
再加上汾州城中突然之间拔地而起闻名江湖的夜来客栈,只怕这位县令早就与武林人士合起伙来去赚外来人的钱。
柳向晨听到这里只得无奈承认,他起身向季华清道歉。
“是在下之过,此方法也是由在下提出,故而任由各位侠士责怪,恳请侠士莫怪汾州百姓。”
余远之听完已是满脸复杂,“可你为什么之前不这么做,近半年突然开始这么做?”
季华清诧异地望向他,目光带着赞叹。
林咏扇摇着扇子跟着询问,“是关于当年您来到汾州的理由吗?不知我们可否有幸了解当年的真相。”
从柳向晨的做法来看,这人心思缜密,为人善良。
来到汾州的一年里他分明可以直接用这样的方法,却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可偏偏在这半年里突然行动起来。
众人的目光转向主座上的柳向晨。
只见这位遇见什么事都十分冷静的县令倏地红了耳朵,眼神躲闪,不敢看向他们。
林咏扇便懂了,“敢情是场桃花劫。”
这下柳向晨脸也红了,苦笑着求饶,“林侠士莫要再取笑在下了。”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江星剑憋不住了问出来。
耐不住他的执着,柳向晨终于妥协般地说出真相,“是在下当日高中状元,愧对陛下青睐,陛下本想将公主许配给在下,奈何在下心不在此,只愿做个小官造福齐国百姓。”
齐国的驸马不掌权,做官也只是一些无实权的官,这本是皇帝防范驸马及其家人生出异心的做法。
可哪个寒窗苦读过的士子不想造福社稷,为齐国的百姓做些实事。
故而有志气的士子便拒绝了皇帝赐婚,柳向晨也是这般。
“所以你就被贬过来了?”江星剑又是敬佩又是同情地看过去。
林咏扇一把扇子敲过去,“莫要妄议朝政。”
江星剑不服气,瞪了林咏扇一眼。
柳向晨连忙摆手,“非也,非也。
是陛下和我打了个赌。
他赌两年之内我能否让一座亏损到每年都需要朝廷救济的城,依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
若是在下做到了,他不仅不怪我,反而允我高位,若是……”
说到这里,柳向晨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青涩的样子全然不像之前对峙时的自信。
“没做到就摘了你脑袋?”江星剑一听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笨!”林咏扇忍不住了一扇子敲过去,“自然是回去继续娶公主。”
江星剑被敲了一扇子拔出刀来,气愤不已,季华清伸手拦下就要打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