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之面色一凛,脑海里闪过暴怒中差点杀人的江月楼。
“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无意间救过他一次,够了,我不想再卷入到更多危险中去。”
他听出了楚然的担忧,点了点头:“我理解你,程小姐。”
楚然赧然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只是,陈余之答应了江月楼,还是硬着头皮对她说道:“他请你去一趟。”
“具体什么事,你知道吗?”楚然皱眉,嘴里虽然问着,但表情看起来极其不情愿。
陈余之其实并不知道江月楼找楚然何事,便摇了摇头,一五一十地说:“程小姐,以往我会说你如果不愿意,我就回绝了他。但是,今天,我还是希望你能去见他一下。”
楚然思索片刻,莫名想到之前自己冲动跑去金朝酒店查探消息的举动,还是答应下来:“好,我会过去,和他说清楚。”
江月楼本以为陈余之会费一番口舌才请来楚然,谁知午后便听到了敲门声,一开门,果然是她。
“好久不见。”他此时可比之前在她家时状态好多了,单手撑着门还有些玩世不恭的潇洒。
楚然进门先是打量了一圈,见屋内简单狭小,只有江月楼一人。
“找我什么事?”她不欲与他多言,直截了当地问。
江月楼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笑了笑,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只钱包递过去。“那天晚上,你掉在酒店里的。”
楚然茫然接过翻了翻,果然是自己遗失的那个,连忙道谢。
“你的钱包,阴错阳差救了我一命,该是我说谢谢。”
这句话令楚然满心讶异,转念一想,便联想到金朝酒店的爆炸案,佯装镇定:“是你命数如此,不是我的钱包,也会是别的什么。”
她看见江月楼自嘲地笑了:“不是命大,我是命硬。”
她在心里默默表示赞同,自从自己和他阴差阳错认识以来,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若是一般人,早不知命归何处了,偏偏他还站在这里和她说笑。
她并不想过分熟悉他,便扬了扬手里的钱包,转移话题:“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江月楼摇了摇头,示意她将视线转向照片墙。那上面贴了各式场景的照片,主角都是相似的一群人,其中还有她就职的兰色咖啡厅,令她十分不解。
“这个人,你见过吗?”江月楼抬手点了点正中间的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正走进兰色咖啡厅。
楚然凑近仔细看了看,脱口而出:“是他?”
“你认识?”这回,是江月楼有些意外了。
楚然摇摇头:“算不上认识,昨晚他帮过我而已。他是谁?”
江月楼一直留意着楚然的神情,确认并无不妥,这才缓缓开口:“我不确定,但,他极有可能是卢卡斯,香港黑道上的领头人物。”
楚然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江月楼:“这不可能。能在一个素不相识的服务生遇到危险时出手相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黑道上的人?”
她说着,又在照片墙上找到另一张有卢卡斯的照片,揭下来,说道:“更何况,他穿着的是主教的衣服。西方人对于宗教的信仰,是刻在骨子里的。我不相信是他。”
江月楼摊了摊手,觉得楚然天真得可爱。
“但事实是,所有证据表明,他很大可能就是卢卡斯,那个几次三番要杀我的卢卡斯。而我需要你做的,就是帮我接近他,确认他的身份。”
“我拒绝。”
楚然的干脆换来江月楼的霸道,他双手撑住桌子,将楚然困住,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必须接受。”
那一刻,楚然极度恼怒,拼了命推开他,喊道:“你凭什么要求别人按照你的意愿去办事?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的行为,我自己决定。”她说完,再也不想搭理江月楼,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
可惜,她还未走出几步,就被江月楼一把抓住胳膊,然后一个强硬地转身,又将她按在门上,依旧锁定在他健壮的胳膊间。两人距离很近很近,若有外人闯入,定会以为他们情投意合,正在互诉衷肠。
而现实是,楚然狠狠踩向江月楼的脚,江月楼似乎提前预判到,快速移开,让她踩空。她并不罢休,又抬起膝盖,朝着江月楼的裆部狠狠撞去,但很快又被一只手挡了下攻势。
她两次突袭都失败,只好气急败坏地瞪着罪魁祸首,怒道:“如果时间能倒流,那一晚我一定不会救你。”
“可惜,时光只能往前走。”
“我只想安安稳稳过生活而已,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江月楼并未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照片墙上的卢卡斯,吸引她也转头看过去。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咬咬牙,心一横,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帮你这个忙,你就再也不纠缠我?”
江月楼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江月楼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令她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香港的夜晚,纸醉金迷,是座不折不扣的不夜城。
楚然心不在焉地调配着咖啡,搅动起一圈圈褐色的涟漪。她还没想好怎么完成江月楼交代的任务,甚至在某一时刻希望卢卡斯永远都不要来兰色咖啡店了。
只是这不过是她异想天开而已。
正自嘲般地笑着,一转头看见旋转门开了,卢卡斯拿着一根精致的手杖走进来,往他最常去的位置走去。
楚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拿起一本菜单,深呼吸几口,挂上得体的笑容,这才向着卢卡斯走去。
她将菜单小心轻放在卢卡斯面前,低声打了个招呼:“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卢卡斯抬头,显然对她印象深刻,面上露出友善的笑容:“是你啊。”
楚然点点头,趁机为昨晚他帮她赶走猥琐男人的事致谢。
卢卡斯似乎心情不错,并未急着点餐,反而和她多聊了几句。
她一边含笑应付着,一边仔细观察卢卡斯的手指。江月楼说过,如果食指和无名指不在一条平行线上,以及中指有明显粗茧,就是长期玩枪留下的痕迹。这是她要帮他确认的第一步。
而眼下,卢卡斯的手指和他描述的几乎一致。
楚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礼貌恭敬地重复卢卡斯的点单:“好的,一杯清咖,一份五分熟牛排。您稍等,很快为您送上。”
她拿着菜单回到吧台,神情不像刚才那般淡定,略带担忧地用余光向外看了看。她知道,江月楼和他的手下就隐藏在咖啡店外的某个地方,注视着她和卢卡斯的一切举动。
很快,卢卡斯的餐齐了,楚然将它们一一放入托盘中,并配上一个插着黄玫瑰的花瓶。
“先生,请您用餐。”她礼貌地将牛排和咖啡放下,最后将花瓶也摆放在餐桌上,接着道:“先生,黄色的玫瑰代表美好的祝福,希望可以给您的晚餐带来好心情。”
卢卡斯拿着刀叉准备用餐,听她这般说,微笑着向她致谢。
这一幕,被守候在咖啡店对面的江月楼等人瞧得一清二楚。
孙永仁忍不住嚷嚷着:“科长,快看,是黄玫瑰。”
这支黄玫瑰正是江月楼和楚然约定好,代表第一步验证成功的暗号。
“第二步验证如果也成功,今晚行动。”他冷静地向孙永仁和和宋戎下达指示。
他们都没注意,陈余之也在不远处的百货商店内,透过玻璃橱窗注视着兰色咖啡厅内的动静。虽然没有询问江月楼要让楚然做些什么,怎么帮忙,但他心里还是对楚然的安危有些不放心。
餐厅内,楚然在放下花瓶后就准备离去,没想到却被卢卡斯叫住。
“小姐,虽然黄玫瑰可以让人心情愉悦,但一个人用餐,还是安静了点。你愿意陪我喝杯咖啡么?”
楚然愣住了,没想到卢卡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为难地说:“先生,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可能……不太方便。”
卢卡斯绅士地点点头:“抱歉,让你困扰了。”
楚然带着歉意地点头离去,步伐不似刚才那般稳健,心脏也砰砰直跳。
她跟领班找了个借口,站在门口透气,内心犹豫又纠结。她难以相信这样一个礼貌周到的绅士,怎么会是杀人如麻、犯罪之首的卢卡斯?虽然他的手指有嫌疑,但乱世之中为了自保,长年玩枪也很正常啊!会不会是江月楼搞错了?
如此想着,她慌张地抬起头,看了眼停在街道对面的汽车,想要上前询问。江月楼隔着车窗与她对视,没一会便拉上了窗帘。
很快,汽车发动,在她面前绝尘而去。她立刻停住了脚步,错愕地瞪着汽车离开的方向,慢慢恢复了冷静。
这一幕落在了陈余之眼中,他想了想,缓步朝着兰色咖啡厅走过去。
楚然依旧靠在墙上休息,她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口袋里的东西,内心还是纠结。
余光中,卢卡斯已经到前台结账了,不容她再继续思考下去。她心一横,不再犹豫,将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烟盒,她从里面抖出一支烟,颤抖着点上,然后用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烟头一点火光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江月楼的车绕了一圈,换了个可以监控到兰色咖啡厅的小巷子,静静地蛰伏在黑暗中。
坐在驾驶座的宋戎远远看到楚然点烟,欣喜道:“程小姐开始第二步了。”
江月楼死盯着楚然所在的位置,一言不发,内心却想着,不要像刚才那样愚蠢,险些暴露他们的位置才好。
此时,卢卡斯已经结完账准备出来了。楚然深吸一口气,调整着情绪,静候他的到来。
令她没想到的是,陈余之先一步从另一个方向朝着门口走来,看到她在门口抽烟,颇有些意外地打了声招呼。
“陈……陈医生?”楚然闻声看去,一瞬间慌乱起来。
陈余之见她极不自然的样子,忙笑道:“早就听闻你们店里的咖啡不错,正好路过,就来尝试一下。”
楚然一边惦记着随时可能走出来的卢卡斯,一边尴尬地笑笑:“我们快打烊了,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喝!”
“营业到半夜一点,现在才八点,怎么就快打烊了?还是楚小姐,你身体不舒服?”陈余之像是并未听出她的拒绝,指着招牌上的营业时间,问道。
楚然在那一瞬更加僵硬,一时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她听见陈余之又说:“生病的时候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卢卡斯已经从旋转门内走出来,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江月楼紧张极了,枪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行动。坐在后座的孙永仁啐了一口,抱怨陈余之来捣什么乱,他都无暇理会。
他看见楚然努力维持着镇定,笑着向卢卡斯道别,然后将烟碾在墙上熄灭,拿着烟头的手悄然藏向身后。
卢卡斯本已经要离开了,忽然又停了下来,神情有那么一瞬的严肃,但很快又松弛下来,依旧保持绅士风度,转过身去。
江月楼听不见他对楚然说了什么,而楚然听见了,却在心里暗暗叫苦。
“我的司机还没到,小姐,可以给我一支吗?”
楚然内心紧张到了顶点,反而平静下来,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当然。只是,我只有女士香烟,希望您不要介意。”
“无妨。”
楚然拿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卢卡斯,并拿出火机,颇为熟练地为卢卡斯点燃香烟。
她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对陈余之说:“陈医生,要不你先进去坐会儿,喝什么都算在我账上。”
方才,陈余之一直注视着楚然和卢卡斯之间的互动,知道自己不便赖在这里,便识趣地离开,不过他以咖啡厅内人声嘈杂为由,选择坐在外面露天的位置上。
他随手翻看着菜单,似乎并不在意楚然这边的情况,但其实正在内心盘算,在楚然遇到危险时如何保她全身而退。
此时,卢卡斯已经吸了一口烟,闭着眼仿佛正细细感受着什么。
楚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脑海里再次回想起和江月楼的对话。
“第二步,在他面前抽烟。烟丝中我卷了一点点鸦片,量极少,不会对你造成危害,常人闻不出来,但长期经手鸦片的人,可以判断得出。”
“这太冒险了,他闻出来之后,我怎么办?”
“立刻回咖啡厅。我会在半分钟内找机会击毙他,他的手下追踪我的时候,你趁机离开,以后,再也不要回去。”
楚然想到了一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心慌意乱,不敢再待下去,便向卢卡斯微微颔首:“先生,我该回去工作了。”
她正欲离开,却被卢卡斯伸出的手杖挡住去路。
“今晚没什么客人,应该没什么可忙的。小姐,你的烟很不错,平常都在哪里买的?”
这个问题令楚然一时语塞,很快笑了笑,意图搪塞过去:“一家小作坊的手工烟而已,像先生您这样的身份,一定是瞧不上的。”
“不,我觉得很好。小姐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
楚然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在江月楼的计划里并没有编造出如此详细的说辞,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陈余之已经走了过来,面色不善地看向卢卡斯,替她解围:“先生,既然这位小姐不方便,您就不要难为她了。”